萬錦宮。
    徐貴妃跪在內(nèi)寢的佛龕之前, 低垂頭顱，一顆顆佛珠, 在她的指間不停地捻動，她嘴唇翕動, 卻并未發(fā)出聲音，最后，像所有虔誠的禮佛者一樣，齊整而恭敬對著那龕內(nèi)的玉觀音叩首三次，方緩緩站起。
    走到窗前的花草前站定，她有些沉思地?fù)崤@些都是她平日里所養(yǎng), 有的花開, 有的卻未，有的茂，有的敗，就如她培養(yǎng)、使用過的那些人——扯住一片蘭草的葉子, 嘴邊帶過一絲恍惚的笑意, 而自己，又是誰養(yǎng)的草呢？
    和帝么？進(jìn)宮近二十年，曾經(jīng)最親密、自以為最了解的人，為何離得他越近，卻越有種夠不著、摸不透的感覺。自丁家勢敗后，她雖未被升為皇后，但她懂, 他是為了不再出現(xiàn)第二個丁家，而守握后宮大權(quán)，享半后之儀，對她來說，已是實質(zhì)意義上的皇后，作為一個一貫現(xiàn)實而務(wù)實的人，她并不執(zhí)著于某些虛名，甚至她自己也認(rèn)為，以家族現(xiàn)有的實力和狀況，不要那個虛名，對徐家，反而亦是一件好事。
    但最近，特別是太子成年后這兩年，她卻漸漸感到來自和帝，不，確切地說是來自皇族——包括青廷、青煜和其他一些皇室子弟的猜忌和疑心，不禁苦笑，難道太子懦弱，也是她的過錯？貴妃按住窗棱，她就不信，他若是長在丁思琳身邊，會比現(xiàn)在更好——自己苦心養(yǎng)育太子，不可謂不盡心周到，八年來，她對他不薄！
    畢竟不是親生的！
    和帝他們顧忌什么，她并非不知，但是，雖說她上位時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難道自己這八年來的表現(xiàn)，還不能讓他信任自己？眼中漸漸凝聚了一些冰霜，忽聽宋姑姑門外喚道，“娘娘，寧王府的劉恭人求見。”
    “誰？”猛一轉(zhuǎn)身，貴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小魚。”宋姑姑確認(rèn)。
    貴妃沉默了一下，“讓她進(jìn)來。”
    子鈺跟著一個小宮女入內(nèi)。幾年未來，這里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覺，敏如、文如（即小文）、慧如等幾個相熟的，大都到了年紀(jì)出宮了，到是自己當(dāng)年做尚宮時偶而提拔的丹如，因忠誠肯干，前幾年接了下院李姑姑的職位后，這兩年又因宋姑姑年老，被提到了寢殿做她的副手。
    見到宋姑姑，她微微點頭示意，宋姑姑亦還禮。每次見，面前這女子身上的靜、重之氣愈重，再也不是那個當(dāng)年自己可以隨意睥睨支使的小丫頭了。
    貴妃已坐好在榻子上，待她行完禮，略笑道，“真沒想到你能來。”
    子鈺坐定了身子，方抬頭淡淡一笑，“奴婢回了王爺，來看看月華，”見貴妃眉毛微抬，解釋道，“上回中秋時，我怕她受了驚嚇。”
    貴妃輕輕刮著茶盅蓋子，悠悠道，“我真沒想到，你們府上，能出這樣的大事。”飲了一口，問道，“你之前一點也沒看出來？據(jù)我所知，那于妃，并不像是能藏得住事的。”
    子鈺抬頭，眼光清澄，“有些時候，只有愚蠢的人，才能做出這等貿(mào)然的事來。”
    貴妃略思量了一下，笑道，“也是，只不過，鄭氏一走，你倒少了一個靠山，王爺怎生思量的？將那萬小姐扶正？”
    子鈺笑笑，“目前她是府里的主事。”
    “嘖嘖嘖，”貴妃銜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笑搖搖頭道，“你們家王爺，嘖，我早說過，那位萬小姐，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呢！現(xiàn)下你怎么想呢小魚，現(xiàn)在空了兩個位置，”說著眼波一挑，帶了些輕蔑，“過兩年升個側(cè)妃做做？”
    “娘娘說笑了，”子鈺仍從容地，“奴婢一個小小宮婢出身，不敢想多，只是能出入王爺內(nèi)書房的，也只有我呢！”
    貴妃眉間一動，抬起頭，對面的子鈺，坐得端正，她面上早褪去了少女時的模樣，那時候，即使是消瘦，也是帶著些青澀的圓潤的，現(xiàn)在，卻有了幾分的金石般的線條了。
    不由想到十年前的自己，貴妃忙止住了恍惚，也抬高了下巴，“你想說什么？”
    子鈺一笑，略緩了些兩人之間稍顯緊繃的氣氛，緩緩道，“奴婢能有今天，全是托的娘娘的福，十年前，若不是娘娘給我指了個明路，說不定，現(xiàn)在已成了白骨一捧了。”頓了一下，看著貴妃的眼睛，繼續(xù)道，“我只是在想，能否再與娘娘合作一次呢？”
    貴妃嘴角頗帶了幾分興味，“你真能不顧了你家王爺幫我？過去這一年，你并未帶回甚有價值的消息來，我?guī)缀醵家詾椋币差D了一下，“你是要與我虛與委蛇了呢！”
    她這話似輕還重，子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那些個家國大事，奴婢一個女子，不懂，也不想懂。話說回來，豈是人人都能如娘娘般，幫皇上、朝廷分憂的？我只知道，您是一心為了皇上和朝廷，王爺亦是如此。如果可以讓彼此之間少些誤會，又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了，以往有鄭娘娘在，我自然不敢多想，但現(xiàn)下是她萬錚錚，不瞞娘娘，我還真有些不大服氣呢！”
    這還是自二人相識一來，子鈺第一次在貴妃面前說這么多的話，貴妃嘴邊的笑容越來越大，聽完，頷首贊道，“一兩年未見，你果真進(jìn)益了，好！哪有女人不想做那正室的，以往有鄭氏在，難得你仁義，不起那等忤逆的心，現(xiàn)在么，你放心，有本宮在，定不讓你輸了那位萬小姐去。”
    待子鈺走后，宋姑姑自然上來探問，貴妃說了，面對宋姑姑的疑心，貴妃眼色深沉，“不管她說的多少真，多少假，但有一點我信，她著實是想做那正妃的，不為她，單為她那兒子，她也必須得！有了這個，一切都好辦了！”
    子鈺去了萬錦宮這事，立馬就有人報告了錚錚，錚錚思量了幾許，吩咐來人，“那院子里的動靜，從今往后你給我盯緊了，莫不能讓她做出任何有礙王爺和這王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