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太醫(yī)從屋內(nèi)出來，譚勝家的一路讓著，領(lǐng)他到了王妃會見外客的一處偏廳。太醫(yī)入內(nèi)，見屋內(nèi)粉白的墻，一色的檀木家具，綴以字畫二三，蘭草數(shù)盆，簡潔雍雅，確一派富貴極致里洗出來的氣象。
    佟太醫(yī)見左手邊拱門垂一幅淺玉珠簾，便知王妃是在那簾后屋內(nèi)了，并不敢怠慢，對著那簾的方向叩拜行禮。
    起身后，一小丫頭早捧了一盞茶奉上，佟太醫(yī)坐定后，方聽一溫和聲音從簾內(nèi)傳來，“劉宜人怎么樣了？”
    “噢，”太醫(yī)忙微微欠身，微低下頭道，“宜人感了時氣，或因為頭兩月在宮內(nèi)徐娘娘那里侍疾辛苦，沒怎么將息調(diào)養(yǎng)，后首又趕上了喜事忙碌，虧了些底氣，方才有些纏綿。”
    簾內(nèi)半天沒有聲響，太醫(yī)正有些忐忑，又聽鄭氏問道，“可有何大礙？”
    “并無。”
    鄭氏又沉默了一會，方“唔”了一聲。
    太醫(yī)知是問完話了，隨后譚勝家的自命人取方抓藥打賞不提。
    誰知子鈺這一病，竟久不見起色，因太醫(yī)吩咐了需靜養(yǎng)，因此連婚禮后需進(jìn)宮拜見太后、太妃、賢妃都沒有成行。
    這日傍晚，春蕪宮內(nèi)，賢妃正與宋姑姑閑話，說到小魚，宋姑姑還尚有些不忿，聽說她自婚禮第二日起便病了，有些樂禍，譏道，“人哪，是什么樣的命，就當(dāng)安心在什么樣的位子。且看那一位，是掙出去了，就怕沒那個福，壓不住那位子。”
    賢妃微微一笑，半晌笑道，“左右姆姆看她是不順眼，我倒真有幾分喜歡，”接著長嘆道，“哎呀，若不是與皇上那事，還真想留了做個好膀臂?！?br/>     “好得了吧，我的好小姐，”宋姑姑撇嘴，“那丫頭太精怪了，滿腹的主意，不見聲色的。且要說這顏色，依老奴看，只這宮內(nèi)，就有好些強(qiáng)了她去的，也不知皇上迷的她什么?！闭f著又湊上來，“聽說，寧王爺也沒與她洞房，第二日她就病了，不知又打的什么盤算。”
    賢妃卻有些發(fā)迷，此番雖是自己給她鋪的路，這最險的，其實還是最后一著，以和帝的性子，這么容易便放過了，自己實也有些意外，沉吟著溜出，“也是個有筋骨的啊……”
    “哼，”宋姑姑又冷哼了，“筋骨？走了，娘娘的賞賜還不是一個不拉得帶出去了？”
    待還要再說，忽聽外間小陳子的聲氣，二人對視一眼，賢妃掩不住驚喜，忙迎了出去。
    是夜，寧王府后院書房。
    青廷正與淳于郭議事，周成進(jìn)來通報王妃來了。淳于郭一聽，站起了身子，“如此老夫便先退下了?！?br/>     鄭氏入內(nèi)后，見青廷半躺在榻上，眼底似有疲憊之意，連忙讓鳴翠端上帶來的一盅湯水。
    青廷并未起身，閉上眼“唔”了一聲。
    鄭氏見狀，命鳴翠周成都出去，自己上前，壓了聲音溫柔道，“天漸冷了，王爺也該注意點身子，這屋子冷，明日妾身便讓小廝們生了炭火可好？”
    青廷抬眼笑道，“你安排就好。”
    鄭氏看著青廷，夫妻十年，他對著自己，總是這般，溫和，而客氣，外間與諸王府女眷往來，都羨慕自己與他琴瑟和諧，相敬如賓，但豈知這一“賓”字，就把兩人之間拉了十萬八千里。
    有時，鄭氏心想，莫若青廷也如青煜，或其他一些個貴室爺們一般，有一兩個妾寵，或不時尋一些嬌嬈的，讓自己也能捻個醋，尋些煩惱。那樣，總好過這般冷水一池，一池冷水吧。
    “有事么？”
    “哦，”鄭氏忙轉(zhuǎn)過心神，看青廷身上的白衣似很單薄，拿過一邊掛著的絲絨斗篷，頓了一下，給蓋在他身上，一邊退后說道，“王爺幾日都是單獨宿著，妾身……”
    “怎么”，青廷睜了眼，眸中似含了些笑意，“有人向你那抱怨？”
    “不是，”鄭氏連忙打住，咽了咽，說了些府里其他的家常事宜。
    青廷靜靜聽著，末了看向鄭氏，“很好！”
    鄭氏見他看來，神情有幾分是專注的，雖已結(jié)發(fā)十年，也不禁感到幾分羞澀，聽他柔聲緩緩說道，“有你在，我很放心?！?br/>     “是！”雖只一句，鄭氏心內(nèi)還是感到滿足，定了定，又道，“只還有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見他凝神聽著，便繼續(xù)，“劉宜人，也病了一來月了，太醫(yī)來了兩次，都說無大礙，但也總不見好……”
    “哦，”青廷重閉上雙目，臉上的神情更淡，“這些都是小事，你是當(dāng)家主母，你看著辦吧?！?br/>     鄭氏摸不著他態(tài)度，忖度著說道，“昨日我去瞧她，也未見怎么大礙，只是瘦，咳，她自己也說，怕染了府內(nèi)其他人，想著讓妾身給她尋個別院住去？”
    青廷并不做聲。
    鄭氏思量了一下，又道，“妾身想著，這也不是完全不可。咱們城南郊的莊子，不太遠(yuǎn)，又有些田地進(jìn)項，看院的老馬家，是實在人，她若去了，能主持些，也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豈不是兩全？”
    青廷微蹙了眉，似有不耐，“就這樣吧。”想了想，忽似有了些遲疑，“本是她病，這樣反象是我們趕她出去一樣，太后那邊，可好交待？勿要讓母妃難做。”
    鄭氏一聽，后背登時汗水涔涔，跪下身，“是妾想的少了?！?br/>     青廷手一揮，“不關(guān)你事，府內(nèi)后園那幾間房舍給她打掃出來，找?guī)讉€放心的，讓她那里住著去吧?！?br/>     從書房出來后，譚勝家的忙跟上，“王爺怎么說？”
    鄭氏扶著她的胳膊，搖搖頭，“看樣子王爺也是煩的，只是……找?guī)讉€老實勤快的，把東門角那院子收拾出來，也別慢待了她。”
    第二日子鈺聽說了對自己的安排，雖是按著那方向，卻不是自己想去的南郊那莊子，思量了一下，有些明白了，悄悄就紅了臉。
    杜蘭送走了譚娘子，進(jìn)屋時，正看到子鈺站在窗子底下，側(cè)低著頭，嘴角似笑抿著，陽光溫柔的抹在她身上，甜甜暖暖的。
    杜蘭悄悄上前，猛把臉湊向子鈺，“姐姐！”
    子鈺嚇了一跳，杜蘭看著她，眼睛透出天真的羨慕，“姐姐臉紅紅的，真好看?！?br/>     “鬼丫頭，”子鈺一扭身，坐到椅子上。
    杜蘭喜滋滋的，“這下可好了，不用去那么遠(yuǎn)，我也不想去那邊，真去了，王爺都不記得姐姐了怎么辦？”
    子鈺聽她孩子話語，忙把她拉過來，臉一本，“你知道什么，可不許亂說?！?br/>     “我知道，”杜蘭抬起頭，“姐姐老把我當(dāng)小孩，我知道哪些話當(dāng)說，出去，我才不說呢?！闭f著去收拾桌上的書本子，“那日去給姐姐拿藥，娘娘身邊的耀紅姐姐還想套我的話呢，一下便被我識破了?！?br/>     子鈺心下微驚，笑問道，“好，你到說說，你怎生厲害的?！?br/>     杜蘭搖搖腦袋，“耀紅姐姐問我，姐姐當(dāng)日去王爺書房，做了什么。我說，剛?cè)ヌ蛋Y就發(fā)了，還裝著很急很惋惜的樣子呢?！闭Z畢看向子鈺，一臉得意。
    子鈺輕輕點頭，笑道，“小杜蘭都會扯謊了，以后再有這樣的事，要馬上跟我說，知道嗎？”
    杜蘭點點頭，“是。”而后捉狹一笑，“不過我本來也沒有扯謊嗎，姐姐進(jìn)去那么會就出來了，能做什么?。俊闭f著跳開，怕子鈺打她。
    子鈺果然又羞又惱，抓起一個書本子攆過去，兩人笑鬧了一會，忽想起了什么，緩緩坐倒了身子，杜蘭見了，關(guān)切問道，“姐姐怎么了，不會是頭又疼了？”
    因子鈺本就是裝病，但杜蘭還小，個中緣由不能與她說太多，遂每次便說自己頭疼。子鈺搖搖頭，“我才想到，咱們沒錢了。本以為去了莊子，便有進(jìn)項的，但還留了這里，雖說每月有份例，但就恐不夠?！?br/>     杜蘭奇怪，“出來時，徐娘娘不是給了好些個金銀物事？”
    子鈺搖頭，輕輕道，“那些不能動，等著開了春，我好些了，便給媚蘭姐姐的墳?zāi)剐抟恍??！?br/>     杜蘭聽她提到姐姐，心中難受，酸疼酸疼的，眼睛也紅了，走上來，緊緊抱住了子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