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回
,玉樓春 !
楊譽帶人將兩具尸體拖到邊上林子里丟棄后,用雪掩埋了方才施刑時流出大片血跡,地上立刻干干凈凈,看不出半點屠戮痕跡了。
徐若麟一起身,一行人立刻跟著默默上馬,往東繼續(xù)而去。
他與楊譽,從前都曾這一帶駐了數(shù)年,所以知道路。再前面數(shù)十里之外林云江渡口側(cè),有一座棧橋。過去棧橋繼續(xù)往北,是赤麻人地界,而往東南回拐,則是通往燕京平原道。
這是目前可供選擇好走一條近道。
每一個人都清楚,身后、甚至前頭,隨時都可能會有一場廝殺等待著自己。所以即便此刻,四下里靜悄一片,耳畔唯聞馬蹄踏雪之聲,也沒人敢有絲毫放松。一口氣行了十幾里路后,前頭徐若麟忽然放緩馬勢,眾人立刻跟著停了下來。
左手邊遠處大片空曠雪地里,到處是雜亂馬蹄印和人腳印,兵器盔甲被橫七豎八地丟地上,隱隱還能看到十來個人倒伏地一動不動,死活不知。
看起來,片刻之前,這里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小規(guī)模戰(zhàn)斗。
楊譽立刻帶了個人下馬過去。到了近前,發(fā)現(xiàn)倒地人里,除了幾個大楚士兵外,剩下都是剃頭結(jié)辮赤麻人。將那幾個大楚士兵翻過來查看了下,發(fā)覺俱已死去僵硬了。倒是邊上一個赤麻人,聽到動靜后,掙扎著抬起臉。楊譽過去,用赤麻話問了幾句后,對方驚恐乞憐目光中,毫不留情地抽刀便結(jié)果了他性命。然后很回去,對著徐若麟道:“這伙赤麻人過來劫掠,遭遇了大寧都司巡邏士兵,雙方發(fā)生沖突。”
徐若麟微微皺眉。
赤麻這群大楚人眼中茹毛飲血化外之人,長期以來,一直便是大寧禍患。他們地理和政治上是大楚藩屬,表面服從王教。但卻不事生產(chǎn),一邊游牧,一邊時常侵入大寧邊界劫掠當(dāng)?shù)孛癖姟V划?dāng)年蕭振業(yè)任大寧總兵時,情況有所好轉(zhuǎn)。近些年又死灰復(fù)燃。大楚朝廷無法徹底杜絕這種情況,也就只能以“疥癩之患”來進行自我安慰了。
“繼續(xù)上路!”他說道。
這場意外,對于他們這一行人來說,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們現(xiàn)唯一目,就是擺脫追兵,將世子安全送到燕京。
但是很,徐若麟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沿著一路凌亂馬蹄和足印到達林云江渡口側(cè)那座棧橋前時,每個人都怔住了。性急黃裳甚至罵了聲娘,恨恨地道:“這群該死赤麻人!居然會燒橋!”
面前這條原本架通南北棧橋,竟然被燒斷了。徐若麟所這一頭,火已經(jīng)滅了,對岸那截斷橋末端,此刻仍有余火跳動。空氣里,充滿了刺鼻桐油味道。
顯然,赤麻人為了逃脫,過后去,順便放了把火燒斷了橋。
“大人,只能去渡口看下了。希望有船。”
楊譽看向徐若麟,說道。
如果還想走預(yù)先計劃平原道,剩下唯一方法就是渡江了。
徐若麟目光終于從對岸那團還冒著濃煙火光上收回,側(cè)頭看了眼右前方渡口方向,點了下頭。一行人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渡口疾馳而去。
這條林云江,江面開闊,寬達數(shù)十丈。今年較之往年冬暖,至今仍只兩岸結(jié)冰,中間尚有約莫十丈寬江面流水洶涌。一路找了過去,見不到一艘船。
這樣寬度,以徐若麟水性來說,游過去是沒問題。但除了他,受傷下屬和趙無恙,以及馬匹,顯然不可能都一道隨他從寒冷徹骨江水中游到對岸……
“看,那邊有船!”
趙無恙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
徐若麟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來了一艘船。并非渡船,而是當(dāng)?shù)厝藭r常駛上江面捕魚一條漁船。
楊譽立刻朝船夫大聲呼喚。船夫很便瞧見岸上這一伙人。仿佛有些懼怕,起先似乎不愿靠近,但經(jīng)不住叫,后終于還是靠近,警惕地看了過來,遲疑地問道:“你們……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一口濃重當(dāng)?shù)厍徽{(diào)。
楊譽沒有回答。只是仔細察看船夫。見他面色黑中泛紅,一雙手布滿凍裂傷痕。艙底有幾十條已經(jīng)凍僵魚,邊上堆了漁網(wǎng)。便指著那堆魚問道:“這些什么魚?”
“鳊花,鯉拐子。”船夫有些茫然,但應(yīng)得很。
確實是當(dāng)?shù)厝藢@幾種魚稱呼。
楊譽徹底打消了顧慮,道:“我們是大寧都司,要過江。你送我們過去!”
船夫吁了口氣。只瞧一眼他身后人馬,又為難地搖頭,道:“軍爺,我船小,你人多,還有馬,恐怕不方便……”
“給你錢便是。你來回多擺渡幾次!”
楊譽不耐煩地打斷他話。
船夫終于面露喜色,忙搖櫓靠岸,道:“軍爺請上,小心些!”
楊譽回頭看向徐若麟。一直沒有開口徐若麟終于走到前頭,站定。
船夫這才像是注意到了他,朝他露出一絲帶了畏懼討好笑意,哈腰道:“本是不該管軍爺要錢。只是日子不好過,上月好容易才繳清肅王府花票,又要提防赤麻人。今日一早便出來捕魚,也就不過這么幾條……”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耽誤你打漁,補償自是應(yīng)該,只是……”他目光那船夫身上上下掃了兩眼,淡淡道,“你刀沒藏好,露出刀柄了!”
船夫一怔,下意識地便低頭往腰間看,并無異樣。電光火石間,明白了過來。猛地抬頭,見對面這年輕男子臉色已經(jīng)驀然轉(zhuǎn)寒,朝著自己冷冷道:“愚蠢家伙!以為這樣便可瞞天過海?”
船夫臉色大變,方才一直佝僂著腰身猛地挺直,幾乎是眨眼間,手上便多了一柄尺長方刀,朝著不遠處趙無恙猛地撲去,只他身形才剛一動,徐若麟刀已經(jīng)出鞘,手起刀落,一道寒芒掠過,鮮血便如旗花一般從他頸項噴出,猛地濺到了徐若麟臉上。
船夫死前后一眼,定格了這張布滿鮮血,卻平靜得沒有絲毫表情臉上。
“大人!”
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楊譽等人這才猛地沖上,駭然拔刀出鞘。
徐若麟盯著跌出船外漸漸沉下水去尸體,道:“走吧!就算渡過江,前頭也有埋伏。平原道不能走了!”
一行人往回而去時候,趙無恙終于壓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師傅,你是怎么瞧出那船夫有問題?”
趙無恙問題,正是楊譽等人迫切想要知道。尤其是楊譽。出于謹慎,他亦試探過。覺得沒有問題。萬萬沒想到是,竟是自己被蒙蔽。倘若不是徐若麟后出手,一旦人到江心,那殺手再發(fā)動近距離突襲,后果……
饒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楊譽此刻也仍還有些后怕,所以立刻望向徐若麟。
徐若麟看向趙無恙,道:“起先我見到那棧橋被燒時,便覺得有問題了。不知道你們留意到?jīng)],我們這頭,火已經(jīng)滅掉,而對面卻仍剩余火。這說明什么?”
趙無恙皺眉,忽然靈光一閃,脫口道:“我知道了!火是從我們這頭開始燒過去!”
徐若麟贊許地點了下頭,道:“不錯。所以這把火,不可能是跑路赤麻人放。而大寧都司人,不會無緣無故燒橋。所以我便懷疑這是追殺我們?nèi)死眠@場意外設(shè)一個圈套。方才到了江邊,恰竟遇到條可以送我們渡江船。這船夫,雖外貌口音都與當(dāng)?shù)厝讼嗖顭o幾,甚至連江里魚種類也分得清清楚楚。可你們注意到?jīng)],楊譽要他送我們過去時,他一開始是不愿。如果他真是當(dāng)?shù)卮遥膊辉杆臀覀冊挘麘?yīng)該建議我們走棧道,這才是正常反應(yīng),因他此時根本就不曉得棧橋已經(jīng)被燒毀。但是他卻絲毫沒提。所以我疑慮深。便試探了下他。毫無防備之下,他果然露出了馬腳。”
徐若麟說完,楊譽黃裳等人都是面露敬佩之色。趙無恙睜大了眼,嘆道:“師傅,你真厲害!什么都瞞不過你眼睛!什么時候我也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徐若麟朝他略微一笑,道:“這并不難。只要你處處留心觀察,用你腦子思考,你也能像我一樣。”說罷抬眼看了下天色,見有些黑了下來,轉(zhuǎn)頭對著楊譽黃裳道:“除了平原道,還剩昌河道和宓古道兩條路。咱們先找個地方過夜,再商議下往哪個方向去。”說罷提韁縱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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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對岸一隱秘處。得到消息回報后,立那里一個蒙面男子身形驀地轉(zhuǎn)為僵硬。即便還蒙著臉,但那雙眼睛里流露出目光,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內(nèi)心此刻怒意和失望。
“大人不必這樣,這里到燕京還有七八百里路,咱們還可從長計議!”
一個黑衣副手勸慰道。
蒙面人冷冷道:“沒用!我出來前,家主談及徐若麟時便叮囑,任何計謀他面前都是無用,要想戰(zhàn)勝他,唯一方式就是靠實力去較量。我先前還有些不信,如今看來,倒未必言過其實。咱們?nèi)藬?shù)十倍于他,一路不但讓他帶人逃到了這里,自己還折損過半……”目中驀地閃過一道陰厲之色,斬釘截鐵道,“接下來給我緊緊咬著!不惜代價也要完成家主交代!”
“是!”
對面人一凜,立刻應(yīng)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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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蒙面人帶了幾十個手下,循了前頭一行人留下印跡,終于追到香木峰下一個岔路口。往左,是昌河道,往右,是宓古道。
蒙面人停了下來,原地仔細察看。見通往昌河道路上干干凈凈,沒有一點馬蹄印,而右邊宓古道上,卻延伸出了一排雜亂馬蹄印。
“大人,他們走宓古道了?”
黑衣副手詢問。
蒙面人沉吟片刻,目光落那一排馬蹄印上,微微瞇了下眼睛,道:“徐若麟狡猾無比。未必就是真往宓古道去了。有可能是故意布下疑陣,想叫我們追錯方向。平原道我已經(jīng)留了人,這兩條路不能放過。我沿著這些足跡往宓古道,你追昌河道。你到了前頭,若發(fā)現(xiàn)昌河道確實沒人,立刻返回往我方向來。務(wù)必用全力截殺,決不能讓目標活著到達燕京!”
副手應(yīng)下。很,兩撥人馬便分頭往左右而去。
大約一個時辰后,先前往昌河道去那撥人折了回來,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宓古道疾馳追了過去。身影很白色視野里縮小成了一個個跳躍黑點。
此時,香木峰一座矮丘處,徐若麟正觀察著下面路口動靜。而楊譽和趙無恙則警戒四周。等見到那群黑壓壓人終于去了,楊譽微微吁出口氣,看向徐若麟,道:“大人,果然如你所料,黃裳他們引走了人。咱們是不是這就返回,找條船過江后繼續(xù)走平原道?”
徐若麟慢慢搖頭,道:“平原道未必就安全。你受傷不輕,無恙難以自保。合我們?nèi)酥Γ羰窃俅闻c他們遭遇,一次兩次,或許還能突圍,但后如何,實難以預(yù)料。”
“那怎么辦?”
楊譽此刻神情,看起來茫然而沮喪。
“楊譽,你見過獵犬咬住獵物尾巴吧?”忽然,徐若麟這樣道了一句。
“大人,你意思……”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再兇悍獵犬,也只能咬住獵物尾巴。你什么見過能咬住自己尾巴獵犬?”
“大人,你是說?”
楊譽眼睛猛地一亮,看向宓古道方向。
徐若麟點頭,道:“不錯。我們就走宓古道。有黃裳他們前吸引追兵注意力,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們就跟他們后頭。即便平原道人醒悟了,再追上來時,恐怕也為時已晚。那時候,我們早已經(jīng)到了燕京。而一旦到了那里,平王眼皮子底下,對方便是再膽大,也不敢輕易再用這種方式對世子下手。”
楊譽熱血沸騰,大聲道:“那還等什么,徐大人,請前領(lǐng)路!”
徐若麟下了矮坡,等趙無恙與楊譽上馬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猛地提韁,戰(zhàn)馬立刻嘶鳴著人立而起,縱蹄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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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深夜,燕京城東門守城士卒被城下一陣急促拍門聲驚動,探身下來查問時,看見三騎正停于城門之下。借了城門口馬燈光,立刻認出當(dāng)頭那位正是徐若麟徐總兵,急忙下城樓開門。馬蹄踏甩出滿地冰渣,潑喇喇往城里如風(fēng)般疾馳而去。
平王聞訊,夜半起身相迎。見到滿身冰霜徐若麟帶著自己兒子立于跟前時候,疾走數(shù)步,徐若麟下跪之前,一把扶住了他,緊緊握住他臂膀。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殿下,若麟幸不辱命,將世子帶了來。”
平王一時竟說不出話,只不住點頭,后終于看向趙無恙,一字一字道:“小畜生!幸而子翔無恙。倘若因了你之緣故有所閃失,我寧愿你如今還金陵!”
趙無恙低下了頭,朝自己父親慢慢跪下,道:“父王,兒子臨行前,母妃囑托,說倘若我見到了父王,第一件事,便要向父王磕足十八個頭,以補這六年分別中每年除夕時兒子須向父親所行禮。”說罷鄭重磕頭,觸地有聲。
平王一時怔住,看著自己兒子朝自己連續(xù)磕頭,終于他磕到第十個頭時,搶上前去,將他托住,慢慢蹲到他面前,凝視他片刻,終于伸手過去,摸了下他頭,眼中也是隱隱有淚光閃爍,低聲道:“罷了罷了……說起來,還是我對不住你母子二人。連累你母親如今還被困金陵……”
趙無恙聽他提及蕭榮,再也忍不住,眼圈已是紅了,卻是死命咬唇不發(fā)一聲。
平王拍了下他肩,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頭看向徐若麟,道:“恰昨日,到了個自稱魏國公府人,名叫周志,說來找你有急事。下面人見他受傷不輕,又確實燎急,怕耽誤了事,便報給我。只我還沒問出什么事,他便昏迷過去,也不知此刻醒了沒……”
徐若麟臉色大變,立刻問道:“他人呢?”
平王道:“我命人給安置南驛館里……”
他話還沒說,徐若麟已經(jīng)轉(zhuǎn)身,幾乎是飛奔著往大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