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驚龍(三)
大宋皇城東華門內(nèi),有一宮室,裝點談不上如何富麗,現(xiàn)制卻是僅次于禁中官家寢宮。
正是大宋官家十二年前所立的皇太子趙恒所居停之處。
這位皇太子,在大宋朝局當中一直是一個存在感不是很強的人物。人們所知道的,就是這位皇太子性情溫和,不尚奢華,尤其是相對與他那個官家爹爹而言。
因為朝廷黨爭越演越烈,反而引了爭斗諸黨越指望皇權(quán)作為最后的裁決者。陰差陽錯之下,讓徽宗趙佶這位算是最不勤政,最不喜歡理事的官家,到成了有宋以來皇權(quán)最為高昂的一代君主。
手中皇權(quán)變得強了,這權(quán)力獨占欲自然也就變得更強,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自從太宗立皇太子以來,大宋皇太子向來早早就習(xí)實務(wù),甚而協(xié)助君王監(jiān)國。到了趙佶這里,雖然也早早立皇太子了,但是這位皇太子除了名號尊崇之外,卻少親實務(wù),地位算是大宋歷代皇太子當中最為尷尬的一個。
趙恒也一向深自謙抑,并不怎么多拋頭露面,但朝局有事,唯唯而已,一切都遵奉趙佶的意旨。立儲十二年來,存在感反倒越來越薄弱了。再加上這些年來,皇三子嘉王趙楷,越得官家寵愛,宣和元年拜了太傅,加寧海軍節(jié)度使,北伐的時候有傳言說要以趙楷為全軍統(tǒng)帥,白溝河一場慘敗之后,此議遂寢,然則趙楷到底在宮家心目中地位如何,已經(jīng)可以想見。
除了這些榮銜,趙楷手中還有要緊的實際差遣,提舉皇城司諸務(wù)。皇城司就是官家身邊耳目,算是半個特務(wù)機構(gòu),提舉這等差遣。****都可直入禁中與官家相見的。而實際上也是如此,趙楷入禁中,向來不禁朝暮,這還不夠,趙楷居停不在禁中,而在艮岳十王殿那里。有飛橋復(fù)道與官家在艮岳的寢宮相連,便于隨時往來。
有這么一個強勢弟弟存在,當今太子越的謹言慎行。朝野當中,未嘗沒有易儲的風(fēng)聲在私底下悄悄流傳,趙楷如此紅得紫,東宮這里,自然往來的人就更加稀少了。
今夜當中,太子寢宮書房當中,卻是一點燈火。微胖稍黑,一點不象自家父親那般模樣清雅,三十許歲的大宋皇太子趙恒,正便裝軟帽,與兩人時坐,低聲的商議著什么。
對坐兩人,一個一臉嚴剛之色,正是太子師傅耿南仲。另外一人,卻是前些日子在王稟梁師成麾下奔走許久的那位李綱。這位西府首要,倒是處處能見到他的身影。
趙恒看起來就是一副溫和厚道的樣子,話也不多,坐在那里微微垂頭,只是聽自己老師耿南仲在那里開。說他贊許的看看李綱:“紀伯兄,做得甚好。王正臣不足恃,將來大事,還要多仰仗紀伯兄展布。”
趙恒抬頭,看了一眼洋洋有得色的師博耿南仲,沉聲道:“梁師成權(quán)勢方張。那嘉王……”他話沒說完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靴尖。
趙恒是厚重的性子,話說得向來也都是淺嘗軌止,但是在座兩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梁師成是向著嘉王趙楷的,此等人物,向來是逢君之惡,趙佶寵信嘉王趙楷,他們自然也是要親近嘉王的,而且皇太子地位早立,又性喜士大夫,少于此輩交接,這些人巴結(jié)皇太子,也不見得有什么大用,與嘉王相善,萬一有望,這才是將來定策大功,可保終老。
有宋以來,皇太子的地位的確不那么穩(wěn)固,順利承接大統(tǒng)的不過一半,現(xiàn)在這位皇太子又的確弱勢,而嘉王也的確太風(fēng)光。當今官家身子骨壯健得很,貼皇太子太近了,反而是招忌諱的事情,將來變數(shù)誰也說不準,還不如在嘉王這里使氣力。
說到底,政治這回事,就是一個第二號人物最苦逼最悲椎的事情,特別是在第一號人物在可預(yù)見的將來還將穩(wěn)穩(wěn)操持權(quán)柄相當長的時間的時候。現(xiàn)在趙佶是第一號人物,太子是第二號,嘉王雖然得寵,但名分攸關(guān),也還是第三號,這個時候捧第三號人物踩第二號人物,基本上是穩(wěn)賺不賠的事情,梁師成之輩,自然知道如何選擇。
此次對楊凌行事,皇城司完全為梁師成所驅(qū)使,就可以嘉王與梁師成之間關(guān)系如何了。
耿南仲李綱之輩,向來是自詡為正統(tǒng)的土大夫。當初舊黨遺澤。當今官家用事,蔡京一直打著新黨的旗號不用說了,政治上就是生死大敵。
梁師成,王黼李彥童貫等都是幸進之輩,也一直壓著這些所謂正統(tǒng)士大夫一頭。
現(xiàn)在的政治光譜中,梁師成和蔡京不用說是勢不兩立,他們這些人也暫時歸于梁師成一處一一原因無他,蔡京是不可能給他們這些舊黨遺澤出路的,一個元佑黨人碑就已經(jīng)刻明白立場了。
不過這些舊黨遺澤所謂正統(tǒng)士大夫和梁師成這類幸進之輩天然也有隔閡,同樣存在黨爭。在梁師成這類幸進之輩地位一時難以動搖的時候,這些所謂正統(tǒng)士大夫們就不得不為將來準備了,梁師成相善于嘉王,他們就暗地里貼緊皇太子。下一代的黨爭都預(yù)先準備好了,生命不止,黨爭不息。
李綱是舊黨遺澤正統(tǒng)士大夫中隱然智囊之的地位,又和耿南仲這種東宮派親善,而且太子寬厚簡樸,很適合這些士大夫的胃。
怎么能和太子這里沒有瓜葛?雖然為梁師成奔走畫策,可是有什么變動,還是會第一時間知會太子這里。
太子意思,此次大家攜手,借對付楊凌敲打蔡京,要一統(tǒng)朝局,可梁師成得意了,就是嘉王得意了,將來怎生是好?
耿南仲哼了一聲,臉色有點難看:“天位早定,太子何憂?”
李綱看了耿南仲一眼,笑著和太子解釋:“北伐燕云的時候,有人背后使力,想以嘉王為北伐統(tǒng)帥。然則官家明察,此議遂寢。”
“嘉王已經(jīng)安份許多,太子可暫時無憂。正如道希兄所言,非借此梁師成和蔡京爭斗之際,我輩才能漸居要津一一一一梁師成權(quán)勢越張,與其親善之輩。只怕官家看得更緊一些正人為太子羽翼,上又有官家圣明,將來這大宋天下,自然是交到天子手中,圣圣相承,為我大宋底定萬世太平。”
李綱說得明白,太子默默點頭。
官家圣明,那是廢話,總得說說遮遮場面。要緊處都在其他幾句,梁師成借此完全壓倒蔡京,這個權(quán)勢就太強了。當日官家怎么提防蔡京,只怕將來就要怎么提防這位梁隱相了,梁師成再力挺嘉王,只怕起到的都是反效果。
這位嘉王似乎也是明白人,背后有高人指點,當初再爭北伐統(tǒng)帥位高調(diào)太過。反而為官家所敲打了一下之后,現(xiàn)在也老實了許多。似乎也還有點刻意和梁師成保持距離的跡象。
而這次梁師成得了面子,壓倒了蔡京。可他們這些舊黨遺澤士大夫也算是得了里子,少不得有人漸次大用,太子慢慢培植羽翼,以待將來就是了。總比前些時日嘉王咄咄逗人,太子卻束手無策的時候好上許多。
梁師成和楊凌這場暗流涌動的爭斗。牽涉范圍之廣,影響之深遠,在汴梁城一切安堵如常的外表之下,其驚人處,只怕局中之人。都難以完全想見!
楊凌實在是一個掃把星的命,穿越到燕地,燕地打了一個尸山血海,大宋大遼女真的名臣猛將,皇親國戚,或死或落馬,有好下場的沒幾個。回返汴梁,雖然什么差遣都不在手上,仍然攪動風(fēng)云,不知不覺的就將所有人都卷了進來!
李綱含蓄的分說完,太子象是松了一口氣,頗含贊許的看了李綱一限,耿南仲在旁邊冷眼旁觀,肚子里面嘀咕:“這位紀伯兄,現(xiàn)在是鋒芒太勁,處處都得人看重,只怕未必是福分這位紀伯兄,與武臣王稟輩善,與梁師成輩善,這里又在太子面前賣好,人雖明敏,可是操守未免……”
這邊耿南仲老夫子吃干醋,李綱自然是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彈精竭慮的在汴梁城中各處勢力當中奔走,人都黑瘦了一圈,只是目光越的炯炯有神,大宋局勢日非,李綱這等聰明人,有抱負的人都有時不我待的感覺。實在也是顧及不到別人的想法了。
他看著太子,正色道:“太子殿下,國事漸有轉(zhuǎn)機,這大宋國本,還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現(xiàn)在武臣跋扈,幸進之輩充斥朝堂,將來都需要太子殿下與我輩等著手調(diào)治,緩緩恢復(fù)大宋元氣,若不是楊凌此子出現(xiàn),在燕地戰(zhàn)事不能為大宋緩一口氣,也不能在汴梁攪動這朝局,讓我輩有此機會張目,正是天佑大宋,官家與太子殿下的福分!”
說到后來,李綱都感慨了起來,忍不住以手加額,嘆息道:“如此功臣,未免有些對他不住,太子殿下,楊凌難得人才也,現(xiàn)在不得不壓制于他,將來太子定然要加恩與他,將他招攬在手,此子能戰(zhàn),多有綺仗之處!”
耿南仲眉毛一挑,還未曾說出什么反駁的話,趙恒是性子深沉的人,當皇太子久了也最能磨練人心性。今日算是話都說得太深了,但也不得不將李綱漏夜請來,了解清楚明白這在汴梁暗地卷動的風(fēng)潮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話已經(jīng)說到如此,就再不必說,當下起身淡淡一笑:“孤且回轉(zhuǎn),兩位先生也早早安置,國事如此,還請兩位先生善自珍攝,為國為孤惜身。”李綱和耿南仲都起身,恭送太子離開,太子身影消失之后,耿南仲才淡淡道:“紀伯,此次行事,多是有勞你了,你我二人將來也不知前途如何,看來有人就要出外,我輩乏入主持,到時候說不得就要仰仗紀伯兄了。”
李綱看了耿南仲儼然的面孔一眼,苦笑道:“我何德何能?道希兄守在太子身邊,殿下正是我輩將來的指望,這居中主持的辛苦差事,也只有道希兄一肩挑了。我還不是供道希兄驅(qū)策而略盡綿薄?這話不必再說,不然此處我再不敢登門了。”
耿南仲淡淡一笑,當下不再多說什么。
李綱遲疑一下,最后還是開口:“道希兄,我在樞府,見到一人,名喚俞芳,來歷奇詭,說不定和當年舊事有些瓜葛,然則此輩怎么還能在汴梁城中?”
耿南仲眉毛一挑,神色也嚴肅了許多:“此人如何,你細細講來?”
李綱搖搖頭:“現(xiàn)在還說不準看不明白,茲事體大,不能輕言,我再留意一下就是。”
耿南仲也嘆息一聲:“都門紛攘,暗流洶涌,不知道何時才還汴梁一個清平,我輩才能用事,徐徐調(diào)治這大宋天下!”
李綱苦笑:“道希兄,走一步看一步罷,凡事急切不來的,先將楊凌這頭料理了再說,唉,總是覺得對他不住!”
夜色已經(jīng)漸漸深了下來,馬前街附近的和樂樓和楊樓兩處卻還是熱鬧的時候,車馬二人抬的小轎子川流不息,將各處行院的女書接來這里,穿花蝴蝶也似的沒入一個個雅間當中,然后激起更大的歡笑聲和斗酒聲。
不管什么時候,汴梁城都是不夜,不管北面遼國覆滅,女真崛起,還是汴梁城中漸漸繃緊的備方勢力之間的爭斗,都似乎不會讓這里的熱鬧繁盛消減半點。
汴梁城的都麗日子,在大多數(shù)人心目中,也會長久持續(xù)下去,永遠不會有消磨的時候。
在和樂樓和楊樓時面那各銜上,卻是安安靜靜,原來對面還有三兩家頗為高檔的行院。
現(xiàn)在差不多就只剩下李師師所在的行院一家了。其他的都很識趣的搬到別處,反正汴梁娛樂行業(yè)占地廣大,其他地方一樣討生活,官家私自出宮會二奶在風(fēng)氣開通的大宋還算是佳話,要是這里行院仍然密布,官家經(jīng)常出禁洋到這里嫖院子,那就好說不好聽了,官家身為一國之君,秉政日久,說什么也還是有些底線在的。(未完待續(xù)。)</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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