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周遭明明是安靜的,但祁衍卻覺得喧鬧極了。
他的心不安分的跳動著,劇烈,雜亂,仿佛要從胸腔里鼓出來。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再次看向阮卿,目光里頗有一股氣急敗壞的味道。
盯著阮卿袖子上那一點鮮紅,他身體異常僵硬,許久才抬起手,徒勞的用自己的衣袖往上蹭了一下。
但毫無作用,那紅色反而更加刺目了。
他挫敗的仰起臉,看向屋頂,緩緩吐出一口氣。
就在他仰頭時,阮卿悄悄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袖子上的血印,她微微一愣,而后唇角彎了彎,眼里滿是笑意。
怕被祁衍發(fā)現(xiàn)她醒了,她趕緊又閉上眼睛。
阮卿心里好笑,祁衍這副憋屈的模樣倒是不多見,看來他十分不想讓自己發(fā)現(xiàn)他深夜來過這里。
可是如今留下了證據(jù),他想瞞也瞞不住了。
她不動聲色的裝睡,好奇他能想出個什么辦法來,假裝不曾來過這里。
而祁衍仰頭盯著屋頂半響,終于下定決心一般轉頭看向床上的女子。
阮卿感覺到他正看著自己,心跳微微加快。
難道祁衍發(fā)現(xiàn)她在裝睡了?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恰到好處的醒過來時,她感覺到祁衍的手輕輕碰到了她有些敞開的衣襟。
他這是做什么?難不成要脫她的衣裳,可是她里面只穿了……
阮卿心慌意亂,雙頰不禁染上一抹紅暈。
可祁衍卻只是伸手勾住了她里衣的系扣,略顯笨拙的單手給她系好。
而他的另一只手始終捂在她的小腹上,不曾挪動分毫。
聽到他如釋重負的呼吸聲,阮卿心里泛起了絲絲甜意。
她心里想著必不能讓祁衍偷偷的走掉,摟著他的手臂不放,可或許是因為有祁衍在身邊太安逸了,她竟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深夜里萬籟俱寂,祁衍終于能從阮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他稍微甩了甩手,頓覺酸麻的厲害。
再看床上那睡得人事不知,美夢酣然的女子,他在心里鄙夷自己。
他明明是覺得她有意誆騙,過來拆穿她興師問罪的,可結果卻是,給她捂了半宿的肚子,外加做她的人形枕頭,甚至連幫她系上衣扣這等貼身婢女的活都做了。
而阮卿那個貼身婢女,可在外間榻上好好地睡著呢!
他越想越氣,尤其是看著她袖子上那一點紅,簡直礙眼。
那是他卑微守著她大半夜留下的證據(jù)。
祁衍皺起眉頭,目光在房里掃了一圈,忽然看到一旁小幾上放著的針線籃。
他無聲冷笑,從籃子里拿起一把鋒利的剪刀,走向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子。
*
等祁衍從國公府翻墻出來,已然過了兩三個時辰,再過不久,天都快要亮了。
他上了馬車,看到趴在那睡得直打呼嚕的鄭旭,抬起腳正要把他踹醒,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怔,最后又把腳收了回來。
祁衍煩躁的嘆了聲氣,低聲對馬夫道:“回宮?!?br />
馬車動了,鄭公公吧唧兩聲嘴翻了個身,祁衍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卻對馬夫說:“路上不必著急?!?br />
馬夫心里了然,這是讓他把車趕得穩(wěn)一些,別驚醒了車上睡著的鄭公公。
回到東宮,正遇上衛(wèi)輯來上值,他見太子殿下還穿著昨日那身衣裳,鄭公公哈欠連天,一看就是徹夜未歸的樣子。
且太子嘴角抿著,面露不耐,絕對算不上高興。
衛(wèi)輯一向精明,這時候是絕不會多話的,他低頭躬身行禮,只聽太子嗯了一聲,這是叫他免禮的意思。
他神色一松,正想著一會兒讓值守侍衛(wèi)去找后院的珍姑姑要兩屜新做的蟹黃包子,珍姑姑的廚藝比御膳房的廚子也完全不差,為此他特地空著肚子,沒吃早飯就從公主府出來了。
那蟹黃包子的滋味,真是鮮得口齒留香……
“衛(wèi)輯,進來。”
一道明顯帶著不悅的低沉聲音打碎了他的幻想,衛(wèi)輯輕輕一嘆,揉了揉叫囂的肚子,認命的跟著太子進了前殿的書房。
“殿下有何吩咐?”衛(wèi)輯神色如常的問道。
祁衍并未開口,拿起架子上擺放的一把佩劍,而后拔劍出鞘。鄭公公上前遞上一塊干凈的布巾,他接過來慢慢擦拭著劍身。
衛(wèi)輯同太子相處了十幾年,因此知道太子這樣的表現(xiàn)是因為心中糾結煩悶,他不由看向鄭公公。
鄭公公悄悄做了個“阮”的口型,衛(wèi)輯頓時心領神會。
原來太子殿下一夜未歸是去見那位阮姑娘了。
這些日子衛(wèi)輯被成德帝指派,時常去校場幫著禁軍統(tǒng)領薛將軍操練新兵,難免就有些疏忽了太子這邊。
而且那一日在公主府,他和鄭公公都親耳聽到了太子對阮姑娘放狠話,還賞了一百兩羞辱人家。
衛(wèi)輯便以為太子和阮姑娘之間不會有后續(xù)了。
誰知這才過了沒幾日,太子殿下就已將自己說過的話吞回了肚子里,還主動去見阮姑娘了。
這……
殿下未免也太上趕著了!
可是衛(wèi)輯只敢在心里想想,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當面如此評價太子。
眼見太子將那把劍擦了一遍又一遍,劍身光亮足以照人,衛(wèi)輯卻有些想不通了。
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太子殿下何必如此糾結,仿佛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想當初,殿下在宮宴上用酒盞砸斷了西寧郡王兩根手指,那可是當著陛下和群臣的面,可他眼睛都不眨,把周圍那些或是畏懼或是指責的目光當做空氣。
第二日早朝,御史上書痛斥太子暴虐不仁,殘忍無德,言語間就差直接表明請陛下考慮廢太子了。
成德帝偏心太子不假,但為了平息朝臣的怒火,他只能退了一步,讓太子在朝上當著群臣的面向西寧郡王賠禮。
翌日太子確實罕見的出現(xiàn)在早朝上,但他卻不是去賠禮的,而是當面與西寧郡王對峙。
太子當著群臣的面,問西寧郡王半個月前出去喝花酒時,有沒有拿陪酒的姑娘與淑妃比較,言語不敬。還有西寧郡王前幾日剛納了一房小妾,是不是仗勢欺人打死了她的兄長把她強搶入王府中的。
西寧郡王嚇得冷汗直冒,腿腳發(fā)軟,一句也不敢辯駁,因為太子說的都是事實。
最后西寧郡王被陛下下令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若不是念在他是功臣之后,只怕會罰得更重。
那位上書痛斥太子的御史面色羞慚,群臣臉上也都訕訕的。太子未曾看他們一眼,旁若無人的大步離開宣政殿。
這舉動可以說是不敬君父,十分無禮,但成德帝都不在意,誰又敢隨意開口。
衛(wèi)輯的心思已經(jīng)飄遠了十萬八千里,他只是不明白,難道阮姑娘對太子而言,會比那些整日看他不順眼,想奏請陛下把他廢了的朝臣們還麻煩嗎?
而對于祁衍來說,阮卿就真是如此麻煩的。
他不知道該怎樣對待她。
若任由她靠近,他怕再次踩進她設下的圈套,重復前世的命運。但若就此不管她,恐怕她不是被謝家那些人欺負死,就是被她自己給折騰死。
想起她那倒在床上病懨懨的樣子,祁衍不由皺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收起那把反復擦拭的佩劍,下了決心道:“衛(wèi)輯,去查查阮家,孤要知道她父兄因何被流放,還有她和謝家究竟是何關系,查的清楚些,不許有絲毫遺漏。”
衛(wèi)輯抬起頭,看到太子不經(jīng)意露出的神色,愣了愣才躬身應道:“臣遵命?!?br />
走出書房他心里仍犯嘀咕,不就是要查阮姑娘家里的事嗎?太子殿下的表情何至于如此凝重?
難道是顧及阮姑娘的家世,擔心她無法成為正妃?
衛(wèi)輯第一次覺得自己猜不透太子的心思,他想著定要將事情查清楚,萬一阮姑娘的父兄是被冤枉的,要趕緊想辦法為他們脫罪。不然殿下娶不到人,東宮沒一日能得安生。
祁衍做完這個決定,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在想,前世阮卿嫁給他之后表面上強顏歡笑,但其實卻總是悶悶不樂的。他知道自己非她所愛,但或許她的憂思愁緒,并不都來自于此。
其中或許還有她的親人俱已離世的緣由。
可惜她嫁入東宮時,早已是孑然一身,祁衍每次想問起她的家人,都被她敷衍過去,不愿多提一句。
怕惹她傷心,他便也不再問了。
那日在公主府張院判為她診脈時,曾說她憂思難寐,長久下去會影響壽數(shù)。
那么前世,她或許也會因為家人而抑郁成疾,早早就……
但那些祁衍都不得而知了,畢竟他死在了她前頭。
想到此,他扯起一絲自嘲的笑。
罷了,他告訴自己,再幫她最后一次。
等她和父兄團聚,有了家人照顧,他便從此撂下所有對她不該有的感情,無論是愛還是恨。
祁衍把手伸進袖子里,摸到一塊絲滑的綢料。
那是他從阮卿里衣袖子上剪下來的,被他的血染臟了的那一塊。
明明早該扔了的,但他鬼使神差的就藏在袖子里帶回來了。
想必她早上清醒時,看到袖子上少了一塊,定是又驚又怕吧。
說不定還會在被子里縮成一團,驚慌失措的哭泣。
祁衍越想越覺得解氣,面上的沉重之色淡了些。
旁邊的鄭公公眼見太子殿下臉色變來變去,一時摸不著頭腦。
昨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殿下進去和阮姑娘待了大半宿,怎么回來就好似不大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