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前廳里氣氛登時變得古怪起來,從進(jìn)來時便態(tài)度不明一言不發(fā)的定國公謝暉終于將目光放在阮卿身上,認(rèn)真打量。
而江老夫人的臉上先是露出一絲鄙夷,過后眼里又閃過精明的算計。
大夫人秦氏又是懷疑又是忌憚,二夫人沈氏看著阮卿,想要說些什么,又似乎開不了口。
在這些人當(dāng)中,四夫人王氏的反應(yīng)最大,她瞠目結(jié)舌,巴巴的望著阮卿,只想聽她再詳細(xì)說說,倒顯得比與此事相關(guān)的那些人更為著急。
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被阮卿算到了,定國公和江氏這兩條老狐貍想利用她為國公府謀取利益,畢竟太子正是如日中天,成德帝又愛重這個兒子,絕不會有廢太子的想法。
謝家真正想廢掉太子取而代之的是宮里的德妃謝令瑤以及謝容縝,定國公夫妻倆眼下怕是還想不到那一層。
他們只知道若是阮卿真的能入東宮,謝家就可以借由她攀附太子。謝容縝是很有出息,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入了內(nèi)閣,但倘若有什么萬一呢?誰會不想多一個更為穩(wěn)固的靠山呢?
成德帝即位以來便不遺余力的打壓世家勢力,像江氏、謝氏、寧氏這樣的強(qiáng)大世族,雖表面看著繁榮,其實深受皇權(quán)忌憚。若是帝王起了削弱世家甚至是讓他們覆滅的心思,他們也反抗不得。
對于這些世家來說,此時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從族中挑選適齡的女兒與皇室結(jié)成姻親。但成德帝已逾天命之年,且自淑妃死后,后宮形同虛置,自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這倒罷了,成德帝膝下雖然子嗣不豐,但也是有幾個皇子的??善实坨姁垡压适珏?,連帶著對他與淑妃唯一的兒子也愛屋及烏,不顧朝臣諫言,將非嫡非長的七皇子祁衍立為太子。
成德帝早立太子的做法算是將世家借由姻親攀附皇權(quán)的路子給堵上了。一來東宮地位穩(wěn)固,這些世家若與其他皇子結(jié)親,難免被成德帝懷疑他們想要動搖儲君之位,輕則削弱打壓,重則連根拔起,誰敢去賭?
二來,太子妃雖然地位尊崇,但太子祁衍卻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一開始世家也曾對儲妃之位蠢蠢欲動,競相的想把自家的女兒送入東宮,做不得太子妃,做個側(cè)妃或是侍妾也成。將來太子御極,怎么也能得一個妃嬪之位??烧l知,太子性情卻越發(fā)的乖戾殘暴起來,東宮時不時傳出宮女爬床不成反被太子虐殺的傳聞。
世家女子的婚事雖然大多都是為了利益交換,但太子如此兇殘,誰忍心送親生的骨肉去死呢?
此時定國公和江老夫人看阮卿的眼神已然含了一絲熱切,如果阮卿說的是真的,那么謝家便不能如以往一般輕忽怠慢她了。
太子不近女色,又暴戾恣睢,從沒聽聞他主動與哪個女子親近,有那不怕死的女子企圖勾引太子,如今墳頭草怕是已長到三尺高了。
可阮卿竟然毫發(fā)無傷安安穩(wěn)穩(wěn)的站在這里,這或許說明太子真是待她不一般的。
因為謝錦婳的反應(yīng),他們并不懷疑阮卿在說謊,何況有哪個女子會不顧名聲說自己未出嫁就與男子不清不楚。
江老夫人想通之后已然和緩了臉色,對阮卿說:“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只是你與太子殿下有這樣的因緣,怎么不與長輩說明呢,我們也好為你籌劃個名分?!?br />
她自以為讓了一步,讓阮卿別再對謝容暄不依不饒,而謝家自會出力為她爭取一個名分。憑著宮里協(xié)理六宮的德妃娘娘,一個侍妾的身份總是不難的。
阮卿自然也聽出了江老夫人話里的要挾意味,她雙頰微紅,眼里含著期盼說道:“名分的事,殿下說不想委屈了我,要我再等等,還說一定會讓我滿意呢!”
她說得煞有其事,江老夫人聽得心里一堵,難道真要為了阮卿對她最疼愛的孫兒施以家法嗎?
定國公卻比江老夫人想得更深一些,如阮卿所說,那么太子或許不會只給她一個侍妾的名分,說不定會是側(cè)妃。
阮家雖然獲罪,但側(cè)妃及以下的位份是不看重家世的,憑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他若執(zhí)意要納阮卿為側(cè)妃,陛下未必會不答應(yīng)。
一個從定國公府走出去的太子側(cè)妃,和一個只會惹禍的不成器孫兒,孰輕孰重,定國公可還沒有老糊涂呢!
他在心里將利弊盤算清楚,終于開了口:“你方才在書房外所說的話極為有道理,我謝氏家風(fēng)清正,斷不可包庇此等敗壞門風(fēng)的行為。就將謝容暄以家法處置,杖責(zé)二十,再讓他在族中長輩面前,向你磕頭賠罪,你可愿意?”
定國公說完,江老夫人急得抓住他的手臂道:“國公爺三思!”
“暄哥兒是有錯處,但這未免也罰得過重了?!苯戏蛉讼肫鹪缭缛ナ赖拈L子,心里實在不忍。
可定國公心意已定,不容置喙道:“來人,去請幾位叔伯過來,我要在祠堂行家法?!?br />
江老夫人一怔,坐在那失了言語。
大夫人秦氏沒想到轉(zhuǎn)眼間形勢就變了,她起身跪到定國公面前,哭死去的丈夫,哭他們孤兒寡母,可定國公臉上全無一絲反應(yīng)。只是看著阮卿說道:“你可愿隨我去祠堂親眼看謝容暄領(lǐng)受家法?!?br />
阮卿點了點頭,心中卻不覺得多么快意。
若非為了利益,定國公絕不會愿意犧牲謝家的顏面,當(dāng)著族中長輩的面懲治謝容暄。因為一旦在祠堂動用家法,謝容暄的所作所為就瞞不住了,國公府下人眾多,即便一時約束得了他們不外傳此事,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
更何況,眼下這里還有一位巴不得將此事傳得人盡皆知的人。
阮卿看向四夫人王氏,只見她表面上唉聲嘆氣,實則眼中全是幸災(zāi)樂禍。她一向愛與京中各家女眷往來,但凡她知道什么隱秘之事,不出三日,整個燕京的人或許就全知道了。
如今阮卿就指望四夫人幫她把今日的事傳到祁衍耳朵里了。
他說不定震怒非常,但眼下阮卿管不了那么多,因為只有祁衍生氣了,她才能見到他。
*
深冬的風(fēng)冷冽的吹著。
阮卿站在祠堂外,冷眼看著謝容暄被打得皮開肉綻,痛苦哀嚎,直到?jīng)]了力氣暈厥過去。
方才行家法前,這個人跪在她面前,眼里毫無悔悟,說著賠罪的話,但臉上卻全是輕視。
她想,這只是個開始,謝家欠她的,她會一點一點慢慢清算。
秦氏上前撲倒在謝容暄身上,一雙恨得發(fā)紅的眸子瞪向阮卿。
阮卿眼中露出嘲諷,秦氏似乎被她激怒,掙扎著就要沖過來??蛇€未等她靠近,阮卿捂住胸口咳了兩聲,而后就虛弱無力的往地上倒去。
碧薇恰好在她身后接住她,聲音慌亂的喊:“姑娘,您這么了?快來人,表姑娘暈倒了!”
阮卿這一暈,再“醒來”已經(jīng)是兩日后的事了。
那日她在祠堂外暈倒,定國公怕有什么意外,將原本給謝容暄請的大夫都先送到照影軒來,讓大夫先醫(yī)治阮卿。
可阮卿哪里是真的暈倒,她不過是裝的,不然吃了那么大的虧,大夫人秦氏可不會善罷甘休呢。
大夫查不出她的病因,又畏懼國公爺,只得信口胡謅,說她急怒攻心,病得很是嚴(yán)重,需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
于是定國公便下令,不許府中任何人打擾阮卿養(yǎng)病。
是以這兩日,阮卿心安理得的躲在房里,誰也不見。二夫人沈氏過來看她,也被碧薇擋了回去。
她知道沈氏對她是有兩分真心的,可那又如何。
明明知道一切,卻選擇欺騙隱瞞她,沈氏與謝家其他人并無什么分別。
阮卿這一病倒也不光是為了躲謝家的人,想起祁衍那張盛怒陰沉的臉,和他冰冷決絕的話語,她還是有些發(fā)怵的。
只盼著念在她病了一場的份上,他待她能心軟一些。
*
自從在公主府對阮卿放了那一番狠話,為了不再給阮卿接近他的機(jī)會,祁衍就回東宮了。
可在宮中住了幾日,他又覺得渾身難受,想著她一個姑娘總不至于臉皮那么厚,都被用銀錢羞辱了,還巴巴地湊上來。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祁衍這一日又來到公主府,明面上是找衛(wèi)輯,可他明知道衛(wèi)輯去了校場,必然是不在府中的。
長公主和駙馬去了郊外的溫泉莊子,偌大的一個公主府,連個陪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早知道他就不嫌鄭旭聒噪帶著他一起出宮了。
無所事事的太子在梅園里閑逛,竟然聽到幾個躲懶的婢女在談?wù)撍?br />
或許是以為今日府中的主子都不在,她們半點沒有收斂聲音。
“聽說了嗎?太子殿下看上了定國公府的一位姑娘,說不想委屈她,要為她金屋藏嬌呢!”
“那姑娘其實只是寄住在國公府的一位表姑娘,據(jù)說還是個罪臣之女,誰想到命如此好,這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真的命好嗎?你們沒聽說東宮隔幾日就抬出一具血跡斑斑的尸體嗎?我看這位姑娘怕是命不長了。”
“別胡說,太子殿下對這位姑娘可不一般,聽聞殿下還親自照料她喂她喝藥呢?!?br />
“那個,我聽的怎么是……殿下還親自伺候她洗腳?”
祁衍只覺耳邊嗡的一聲,一股惱恨躥上他心頭。
他怒意凜然的冷笑。
還給她洗腳?虧她編得出來!
就算有,那也是上輩子的事,她以為她還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