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阮卿先去拜見二夫人沈氏，而后由沈氏帶著謝錦婳和她一起去正院壽安堂給江老夫人請安。

　　江老夫人素來以寬容慈愛示人，因此平時(shí)并不常讓小輩去她那里晨昏定省，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是有事之時(shí)才會(huì)把府中人召集過去。

　　今日讓大家前去，自是為了她最心疼的乖孫兒謝容暄。

　　謝家這五房中，大房二房和五房都是她的親生血脈，可是謝家大爺英年早逝，只留下謝容暄一個(gè)兒子，謝五爺混不著調(diào)，竟與些道士為伍，整日想著修仙長生，至今還未娶妻。

　　與大房和五房相比，謝二爺雖然不求上進(jìn)，醉心于詩詞曲賦，倒顯得最正常。且二夫人沈氏溫婉賢淑，與世無爭，夫妻琴瑟和鳴，又生了謝容縝這樣爭氣的兒子，是以哪怕江老夫人偏心些，二房也并不多難受。

　　她們到壽安堂的時(shí)候，偏廳里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除了去上早朝的國公爺和謝容縝，還有在書院求學(xué)的謝容景，一大家子幾乎都在這里了。

　　阮卿跟在沈氏后面給江老夫人請了個(gè)安，就退在一旁。

　　今日謝錦婳和謝錦姝的臉上都不高興，因?yàn)榻戏蛉搜劾锔究床坏剿齻冞@些孫女的存在，此刻她左手邊坐著的是謝家大夫人秦氏，懷里攬著的是謝容暄，一口一個(gè)：“心肝肉，你可是瘦了，祖母瞧著心疼！”

　　阮卿瞥了一眼那窩在江老夫人懷里，體型碩大，腦滿腸肥的男子，眼底譏諷一笑。

　　大夫人秦氏見祖孫膩歪在一起，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眼淚，趁機(jī)說道：“母親，暄哥兒在洛州這兩年，性子沉穩(wěn)不少，不如您跟國公爺提一提，讓縝哥兒給他在六部里謀個(gè)一官半職，免得他閑的又開始胡鬧。”

　　沈氏一聽這話就蹙眉，再加上江老夫人竟像是在認(rèn)真考慮，要同意秦氏的意思，她急著拽了一把謝二爺?shù)囊滦洹?br />
　　謝二爺雖然對于詩書之外的事不甚上心，但妻子的意思他卻是明白的。

　　謝容縝正處在要升任內(nèi)閣次輔的關(guān)頭，這暄哥兒若是個(gè)老實(shí)本分的還好，可他慣會(huì)惹禍，就說兩年前那件事，謝容縝保下他已然冒了很大的風(fēng)險(xiǎn)。

　　多虧了阮家在燕京城毫無根基，阮修齊和阮子鈺父子都被流放，只剩阮卿這么一個(gè)見識有限的閨閣女兒，那件事才會(huì)那么容易被壓下去。

　　若是再讓謝容暄去做官，誰知他又會(huì)捅出什么簍子，到那時(shí)大夫人秦氏哭一哭，江老夫人鬧一鬧，國公爺招架不住，還是要讓謝容縝去擺平。

　　可并不是誰都向阮家那樣好擺平的，若是謝容縝這關(guān)頭被他牽連，再被有心人參上一本，次輔的位置說不上都要丟了！

　　二房夫妻倆都想到這一點(diǎn)，自然得阻止，謝二爺急促開口：“母親，別的倒不急，暄哥兒剛回來，不如讓他多陪陪您?！?br />
　　江老夫人一聽覺得也是，再者謝容暄也老大不小了，婚事還沒著落，倒是不忙想別的。

　　“你二叔說得有理，既回來了，就多陪陪我和你母親，別整日出去閑逛?！?br />
　　秦氏見狀也只能止住話頭，附和著江老夫人說是。

　　謝容暄臉上閃過沉郁之色，心里越發(fā)記恨起謝容縝來。

　　他這弟弟如今已是閣老，將來又要承襲爵位，什么好處都占了，讓他幫著謀個(gè)差事都要百般推脫，半點(diǎn)不講情面。

　　在他看來，謝二爺出來拒絕，自然都是謝容縝的意思。

　　兩年前那件事便是如此，為了他自己的名聲，硬要罷了他這個(gè)兄長的官，明明那阮修齊已經(jīng)認(rèn)罪了，他憑什么還要被罷官，被送去洛州那窮酸地方，連個(gè)像樣的秦樓楚館都沒有。

　　謝容暄越想越是生氣，而且他回來的路上才聽說，在他去洛州后，二房竟然把阮修齊的女兒接到國公府來養(yǎng)著。

　　聽聞那阮家的女兒生的仙姿佚貌，別是謝容縝動(dòng)了私心，留著給自己紅袖添香的吧？

　　謝容暄想得心癢，這便一邊陪著江老夫人說話，一邊用目光打量起偏廳里的女眷來。終于在沈氏身后兩個(gè)婢女的中間，看見了一個(gè)身姿婀娜的女子，雖然她低著頭看不見臉，但只窺見那露出來的一截細(xì)膩瑩白的脖頸，便知定是一位清麗脫俗的美人。

　　謝容暄的眼神黏在阮卿身上就不動(dòng)了。

　　阮卿察覺到那道惡心黏膩的目光，嘴角緩緩勾了勾。

　　之后謝容暄的心思就再難放在陪江老夫人說話上了，他敷衍著應(yīng)答，江老夫人以為他累了，便叫其他人先回去，只留大夫人秦氏和謝容暄在正院用早飯。

　　阮卿離開的時(shí)候，謝容暄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背影，那搖曳生姿的模樣，纖細(xì)不盈一握的腰身，勾得他從心里往外渾身都冒火。

　　這女子說是二夫人沈氏的遠(yuǎn)房親戚，在府里被稱一聲表姑娘，可實(shí)際上也不比奴婢高貴多少。既然如此，來給他做個(gè)伺候床笫的通房倒是抬舉她了。

　　*

　　阮卿走出壽安堂，心里仍一陣惡寒。

　　直到碧薇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她才面色緩和，走到無人的地方時(shí)，輕聲問：“東西備好了嗎？”

　　碧薇神色一頓，忍著胃里沖上來的惡心說道：“都準(zhǔn)備好了，就是太臭，奴婢總覺得身上還有那股味道?！?br />
　　什么味道呢？那當(dāng)然是夜壺的味道。

　　昨夜阮卿把自己的計(jì)劃告訴碧薇，先是讓她去找上次配藥的大夫，拿上那一百兩銀子，去配一副能讓人皮膚沾上就發(fā)癢潰爛的藥水。

　　碧薇曾告訴她，那位大夫不是她從燕京城中的醫(yī)館找到的，而是去鬼市碰見的，也只有這種混跡在鬼市的大夫才能做出奇奇怪怪的毒/藥。

　　一百兩銀子還是昨日祁衍給的，阮卿日子過得拮據(jù)，雖然平日沈氏和謝容縝會(huì)接濟(jì)一些，但那些都攢起來也不過一百多兩，如果沒有祁衍給的這一百兩，她想算計(jì)謝容暄怕是要把自己的銀子全掏空才行。

　　至于夜壺嘛，是碧薇去前院的下人房偷來的，待夜里謝容暄那個(gè)畜生找過來，把那藥水和夜壺里的糞水混在一起，照著他的臉一潑……

　　主仆倆對視一眼，眼里俱是一亮。

　　這些手段只是讓他先受些折磨，其他的且看以后吧。

　　回到照影閣，阮卿用了早飯，也不出去就在屋里來回走動(dòng)，直至出了一層細(xì)汗才停下，這幾日用張?jiān)号虚_的藥調(diào)理身子，她覺得精神好多了。

　　等到傍晚夕陽將落，阮卿才帶著碧薇去了聽風(fēng)閣，就站在門口等待。

　　正是謝容縝下衙的時(shí)候，就算他忙著不回府，也會(huì)派顧舟回來去二夫人那里說一聲，再從聽風(fēng)閣拿一件明日早朝時(shí)要換的官服。

　　與阮卿所料不差，回來的只有顧舟。
　　但她本來就是要找顧舟的。

　　顧舟見她站在這，走上前問道：“姑娘怎么來了？可是要找世子爺？”

　　阮卿微微搖頭，臉上現(xiàn)出一抹憂愁：“不是，顧大哥，我的事微不足道，怎敢勞煩表哥，若是你能幫忙，便再好不過。”

　　顧舟一愣，卻沒有立刻答應(yīng)，而是道：“姑娘且說說看，要我?guī)褪裁疵?？?br />
　　阮卿道：“是我的照影閣里進(jìn)了一只耗子，每日夜半子時(shí)都要出來作怪，鬧得我不得安睡，我讓碧薇去買了除耗子的藥也不見管用。請顧大哥今夜親自來瞧瞧吧，若是不得空，安排兩位在表哥跟前伺候的弟兄過來也成?！?br />
　　顧舟只猶豫片刻就應(yīng)了，也不作他想，只因阮卿從來不輕易開口求人，她言辭這般懇切定是真的覺得困擾。

　　“姑娘莫急，我先去給世子送官服，等到了時(shí)辰我親自去一趟，定把那耗子逮住。”

　　阮卿謝過他，這才帶著碧薇走了。

　　她知道顧舟回去自是會(huì)向謝容縝稟報(bào)的，等今夜事發(fā)，謝容縝定會(huì)猜到她的用意，可猜到又怎么樣，她不過是為了自保撒個(gè)小謊，又能有什么多的心機(jī)呢？

　　更何況他不是一直在她面前維持著處事公允，絕不藏私的形象嗎？

　　就是不知道他的侍從親眼看到他的堂兄夜闖女子閨閣欲行不軌，他會(huì)選擇怎樣處置？

　　夜色黑沉，國公府里一片靜謐。

　　照影閣里，阮卿和碧薇并排坐在床沿，兩人的鼻子里都塞了棉花，但還是若有似無的聞到一絲臭味。

　　很快到了子時(shí)，外頭傳來鬼祟的腳步聲。

　　碧薇神情一震，從床上躥了起來，她想把阮卿擋在身后，但阮卿擺了擺手，舉起一個(gè)重量適中的花瓶站在窗牖旁。

　　待那狗東西摸到窗邊，悄悄打開窗往里爬進(jìn)來，雙腳落在地上還未站穩(wěn)時(shí)，阮卿舉起花瓶對著他的腦袋使足了全身的力氣砸下去。

　　謝容暄全無防備，被這一下砸得眼冒金星，暈頭轉(zhuǎn)向。

　　不給他任何反應(yīng)的余地，碧薇提著夜壺狠狠地往他頭上傾倒下去。

　　一陣惡臭刺鼻的味道擴(kuò)散開來，謝容暄窒息的捂住口鼻，用袖子胡亂的擦，可是越擦他卻越覺得不對勁，怎的如此癢，不光是癢，更是滲進(jìn)皮膚里的刺痛。

　　他忍不住罵道：“小賤蹄子，敢耍詐坑本公子，我非要抓住你扒了衣裳……”

　　碧薇怒得踹了他一腳，他疼的哎呦直叫顧不上繼續(xù)罵，卻聽阮卿語氣平靜不緊不慢的說道：“大公子慎言，小女子再低微，如今卻是太子殿下的人，你敢對儲(chǔ)君不敬？”

　　看到謝容暄懵在原地，阮卿微微一笑。

　　這便是她想到的一石二鳥之計(jì)，祁衍不是總想跟她劃清界限嗎？如果今日這句話傳出去，甚至傳的人盡皆知呢？

　　就在這時(shí)，門口傳來敲門聲，碧薇去開門。

　　阮卿本以為來的是顧舟，誰知抬眸望去，先看到的卻是一身官服。
　　她收斂笑意。

　　謝容縝怎么會(hu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