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逃亡(2)
夫銘說:“就是你腳下這個世界,我猜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丹莫刺爾才會覺得情況那么危急。與其說他急著要你回赫利肯,不如說他急著要你盡快離開川陀,以免你突然又想留下來——不論理由為何,哪怕只是留戀此地的風光。”
兩人默默對坐了一陣子,最后謝頓終于以譏諷的口吻說:“川陀!帝國的首都,它的軌道太空站中有艦隊的大本營,地面還駐扎有最精銳的部隊。假如你相信川陀就是那個安全的世界,你的妄想癥就已經進展到徹底的幻想。”
“不!謝頓,你是一名外星人士。你不知道川陀是什么樣子。它擁有四百億人口,放眼銀河,人口數目是它十分之一的世界都不多。它有著難以想象的科技和文化復雜度。我們現在位于皇區(qū),這里的生活水準是全銀河之冠,居民則全部是帝國的大小官員。然而,在這顆行星上,總共有超過八百個行政區(qū),某些區(qū)的亞文化和我們這里完全不同,而且大多不是帝國軍隊能掌控的。”
“為什么不能掌控?”
“帝國不能真正對川陀動用武力。這么做的話,一定會動搖某個科技層面。那些科技都是整個行星命脈所系,相互間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弄斷任何一個聯系,都會令科技整個癱瘓。相信我,謝頓,我們住在川陀的人都目睹過這種情形,例如一場未能成功緩解的地震、一次未曾及時疏導的火山爆發(fā)、一陣沒有預先消滅的暴風,或者只是一個沒人留意的人為錯誤。發(fā)生這些天災人禍之后,這顆行星立刻搖搖欲墜,必須盡一切力量立刻恢復原有的平衡。”
“我從未聽過這種事。”
夫銘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當然沒有。你想要帝國大肆宣傳核心深處的脆弱嗎?然而,身為一名記者,即使外星人士不清楚,即使川陀大多數人蒙在鼓里,即使帝國當局盡力隱瞞真相,我卻對這種情形一清二楚。相信我!雖然你不曉得,但是大帝心里明白,丹莫刺爾也知道——侵擾川陀就有可能摧毀整個帝國。”
“那么,你因此建議我留在川陀?”
“沒錯。我可以帶你到一個地方,你在那里將會絕對安全,不必擔心丹莫刺爾。你不用改名換姓,完全可以公開活動,他卻對你無可奈何,這就是他想逼你立刻離開川陀的原因。若非命運之神把我們拉到一塊,你又有出人意表的自衛(wèi)本領,他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可是我得在川陀待多久呢?”
“視你的安全情況而定,謝頓,該多久就多久。或許,你一輩子都不能再離開。”
8
哈里·謝頓望著自己的全息像,那是由夫銘的投影機投射出來的。這要比照鏡子更醒目、更實用。事實上,現在房間里仿佛有兩個謝頓。
謝頓仔細打量這件嶄新短袖袍的袖子。赫利肯心態(tài)使他希望色調最好再樸素點,但他還是謝天謝地,因為夫銘選的顏色已經比這個世界流行的要柔和了些。謝頓想到那兩個小流氓的穿著,心中便打了一個寒顫。
他說:“我想我得戴上這頂帽子。”
“在皇區(qū)的確如此,在這里,不戴帽子是沒教養(yǎng)的象征。至于其他地方,禮俗則各有不同。”
謝頓嘆了一口氣。這頂圓帽以柔軟的材料制成,戴上后會根據他的頭型自動調整。整圈帽檐都一樣寬,但比那兩個小流氓的帽檐窄些。謝頓注意到戴上帽子后,帽檐彎成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這令他感到十分欣慰。
“它沒有系在下巴底下的帽帶。”
“當然沒有。那是年輕叛客最前衛(wèi)的流行。”
“年輕什么?”
“叛客是指為了驚世駭俗而穿戴某些衣飾的人,我確信你們赫利肯也有這種人。”
謝頓哼了一聲。“有些人把一邊頭發(fā)留到齊肩的長度,卻把另外一邊剃光。”想到那種發(fā)型,他不禁大笑幾聲。
夫銘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我想那一定難看極了。”
“還有更糟的呢。他們顯然還分左派和右派,雙方都無法忍受對方的發(fā)型,兩派經常在街頭大打出手。”
“那么我想你應該能忍受這頂帽子,何況它還沒有帽帶。”
謝頓說:“我會習慣的。”
“它會吸引一些注意。一來是它的顏色太素,讓你看來像是正在服喪,二來大小也不頂合適。此外,你戴起來顯然很不舒服。然而,我們不會在皇區(qū)待太久——看夠了嗎?”全息像立時消失無蹤。
謝頓問道:“這總共花了你多少錢?”
“有什么關系嗎?”
“欠你的錢令我不安。”
“別為這種事煩心,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過我們在這里待得夠久了,會有人把我報上去,這點我相當確定。他們會一路追蹤我,最后找到這里來。”
“這樣的話,”謝頓說,“你花費的信用點就微不足道了。你為了我而令自己身陷險境,身陷險境!”
“我知道。但這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而且我能照顧自己。”
“可是為什么……”
“以后我們再來討論其中的道理吧——對了,我已經把你的衣服原子化,我想并沒有被人看見。當然,出現了一道能量涌浪,那是會留下記錄的。有人可能會根據這點猜到是怎么回事——在銳利的耳目窺探之下,實在很難掩飾所有的行動。然而,希望在他們將一切拼湊起來之前,我們已經安然離開此地。”
9
他們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四周是柔和而昏黃的光線。夫銘一直警覺地將眼珠轉來轉去,并刻意讓他們的步調與人群保持一致,既沒有超越他人,也沒有被人超過。
他不斷找些無關的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心浮氣躁的謝頓無法那么鎮(zhèn)定,他說:“這里的人似乎很喜歡步行,來往方向的人行道和天橋上都是無盡的人潮。”
“有何不可?”夫銘說,“步行仍是短程交通的最佳方式,是最方便、最便宜,也是最健康的。無數年的科技進展也未曾改變這個事實。謝頓,你有恐高癥嗎?”
謝頓從右手邊的欄桿看出去,下面是一道很深的斜坡,將兩條人行道分隔開來——兩者通行方向相反,每隔固定距離設有一座天橋。他不禁有點發(fā)抖。“你若是指害怕站在高處,我通常不會。話說回來,往下看還是不怎么好玩。下面有多深?”
“這里,我想大概四十到五十層吧。在皇區(qū)以及其他一些高度發(fā)展的區(qū)域,這種設施都很常見。在大部分地區(qū),人們則在所謂的地面上行走。”
“我有一種想法,這會鼓勵人們萌生自殺的念頭。”
“很少有這種事。想自殺,還有簡單得多的方法。此外在川陀,自殺并非不容于社會的行為。在一些特定的中心,有種種被認可的方法供人結束性命——只要你愿意先花點時間,接受一下心理治療。至于意外,偶爾也會發(fā)生幾樁,但這并不是我問你有沒有恐高癥的原因。我們正要去租車站,那里的人知道我是記者。我偶爾會幫他們一些忙,有時他們也會回報我一下。他們會忘記把我記錄下來,也不會注意到我有個同伴。當然,我得付一筆錢。而且理所當然,若是丹莫刺爾的手下逼得太兇,他們還是得吐露實情,推說那是因為會計過于馬虎,但那可能會耗去不少時間。”
“這和恐高癥又有什么關系?”
“嗯,如果我們利用重力升降機,可以節(jié)省很多時間。沒有多少人利用這種設備,而且我必須告訴你,我自己也不太喜歡這個主意。但如果你自認應付得了,我們最好還是這么做。”
“什么是重力升降機?”
“它還在實驗階段。也許有一天會普及川陀,只要大眾在心理上能夠接受,或說至少能讓足夠多的人接受。到那個時候,或許它也會流傳到其他世界。這么說吧,它是一種沒有升降艙的升降通道。我們只要走進空洞的空間,就會在反重力作用下緩緩墜落,或是緩緩上升。直到目前為止,它大概是應用反重力的唯一裝置,主要是因為這是最簡單的一種應用。”
“我們在半空的時候,萬一動力突然消失,會怎么樣?”
“正如你所想的那樣,我們會往下掉,除非當時相當接近底層,否則我們必死無疑。我未曾聽說發(fā)生過這種事,相信我,要是發(fā)生過,我一定會知道。我們也許不能發(fā)布這種新聞,因為基于安全考量——那是他們隱藏壞消息的一貫借口——但我自己總有辦法知道。它就在前面,你要是不能應付,我們就別去。可是活動回廊既緩慢又沉悶,很多人不一會兒就感到頭昏。”
夫銘轉進一座天橋,來到一個大型凹室,那里已經有些男男女女在排隊等候,有一兩位還帶著小孩。
謝頓壓低聲音說:“我在家鄉(xiāng)從未聽過這種東西。當然,我們的媒體過分注重地方新聞,可是想來總該提提這種東西的存在吧。”
夫銘說:“這純粹是實驗性的設施,而且僅限于皇區(qū)。它使用的能量不敷成本,因此政府并不急于推廣,不想過早公諸于世。是克里昂之前的那位老皇帝——斯達涅爾五世,他能壽終正寢令大家難以置信——他堅持要在幾個地方裝設這種升降機。據說,他是想讓自己的名字和反重力連在一起,因為他很在乎自己在歷史上的地位,這是沒什么成就的老人常有的心態(tài)。正如我所說,這種科技將來可能廣為流傳,不過,反之,也有可能除了升降機之外,不會再有任何應用。”
“他們還希望有什么應用?”謝頓問道。
“反重力太空飛行。然而,那需要很多的技術性突破。據我所知,大多數物理學家堅決相信絕無可能——話說回來,當初,他們大多認為連重力升降機都絕無可能。”
前面的隊伍很快變得越來越短,謝頓發(fā)現已經與夫銘站在地板邊緣。前方是一道開闊的隙縫,那里的空氣發(fā)出微微閃光。他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感到一陣輕微的電擊。雖然不算痛,但他還是迅速縮回手來。
夫銘咕噥道:“這是基本的防范措施,以防任何人在控制鈕開啟前越過界限。”他在控制板上按下幾個數字,閃光隨即消失無蹤。
謝頓站在邊緣往下望,下面是一條深邃的升降通道。
“如果我們勾著手臂,你再把眼睛閉起來,”夫銘說,“也許你會覺得比較好,比較容易。頂多只有幾秒鐘時間。”
事實上,他令謝頓毫無選擇余地。一旦被他緊緊抓住手臂,謝頓又和上次一樣無法掙脫。夫銘向一片虛空走去,謝頓(他聽見自己發(fā)出一小聲尖叫,感到很不好意思)拖著踉蹌的腳步尾隨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