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將軍(5)
將軍又轉頭面向行商。“你的太空船配備有核能武器?”
“銀河在上,當然沒有。那個傻瓜抓著的是核能打孔機,方向卻拿反了,又將孔徑調到最大。他根本不該這么做,等于是拿中子槍指著自己的頭。要不是有五個人坐在我身上,我就能阻止他。”
里歐思對身旁的警衛(wèi)做了一個手勢。“你去傳話,不準任何人進入那艘太空船。迪伐斯,你坐下來。”
行商在里歐思指定的位置坐下,滿不在乎地面對帝國將軍銳利的目光,以及西維納老貴族好奇的眼神。
里歐思說:“迪伐斯,你是個識相的人。”
“謝謝你。你是覺得我看起來老實,還是對我另有所求?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可是一個優(yōu)秀的商人。”
“兩者沒有什么分別。你識時務地投降了,并沒有讓我們浪費多少火炮,也沒有讓你自己被轟成一團電子。如果你保持這樣的態(tài)度,就能受到很好的待遇。”
“頭兒,我最渴望的就是很好的待遇。”
“好極了,而我最渴望的就是你的合作。”里歐思微微一笑,低聲向一旁的杜森·巴爾說:“但愿我們所說的‘渴望’指的是同一件事。你知道市井俚語里面它有其他意義嗎?”
迪伐斯和和氣氣地說:“對,我同意你的話。頭兒,但你說的是什么樣的合作呢?老實跟你說,我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他四下看了看,“比方說,這是什么地方?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啊,我忘了還沒有介紹完畢呢,真抱歉。”里歐思的心情很好,“這位老紳士是杜森·巴爾,他是帝國的貴族。我名叫貝爾·里歐思,是帝國的高級貴族,在大帝麾下效忠,官拜三級將軍。”
行商目瞪口呆,然后反問:“帝國?你說的是教科書中提到的那個古老帝國嗎?哈!有意思!我一直以為它早就不存在了。”
“看看周圍的一切,它當然存在。”里歐思繃著臉說。
“我早就應該知道,”拉珊·迪伐斯將絡腮胡對著天花板,“我那艘小太空船,是被一艘外表壯麗無比的星艦逮到的。銀河外緣的那些王國,沒有一個造得出那種貨色。”他皺起眉頭,“頭兒,這到底是什么游戲?或者我應該稱呼你將軍?”
“這個游戲叫做戰(zhàn)爭。”
“帝國對基地,是嗎?”
“沒錯。”
“為什么?”
“我想你應該知道。”
行商瞪大眼睛,堅決地搖了搖頭。
里歐思任由對方沉思半晌,然后輕聲說:“我確定你知道。”
拉珊·迪伐斯喃喃自語:“這里好熱。”他站起來,脫下連帽短大衣。然后他又坐下,雙腿向前伸得老遠。
“你知道嗎,”他以輕松的口吻說,“我猜你以為我會大吼一聲,然后一躍而起,向四面八方拳打腳踢一番。假使我算好時機,就能在你采取行動之前制住你。那個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的老家伙,想必阻止不了我。”
“你卻不會這么做。”里歐思充滿信心地說。
“我不會這么做。”迪伐斯表示同意,口氣還很親切,“第一,我想即使殺了你,也阻止不了這場戰(zhàn)爭。你們那里一定還有不少將軍。”
“你推算得非常準確。”
“此外,即使制服了你,我也可能兩秒鐘后就被打倒,然后立刻遭到處死,卻也可能被慢慢折磨死。總之我會沒命,而我在盤算的時候,從來不喜歡考慮這種可能性。這太不劃算了。”
“我說過,你是個識相的人。”
“頭兒,但有一件事我想弄明白。你說我知道你們?yōu)楹喂粑覀儯M隳芨嬖V我這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知道,猜謎游戲總是令我頭疼。”
“是嗎?你可曾聽過哈里·謝頓?”
“沒有。我說過,我不喜歡玩猜謎游戲。”
里歐思向一旁的杜森·巴爾瞟了一眼,后者溫和地微微一笑,隨即又恢復那種冥想的神情。
里歐思帶著不悅的表情說:“迪伐斯,別跟我裝蒜。在你們的基地有一個傳統,或者說傳說或歷史——我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反正就是說,你們終將建立所謂的第二帝國。我對哈里·謝頓那套華而不實的心理史學,以及你們對帝國所擬定的侵略計劃,都知道得相當詳細。”
“是嗎?”迪伐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又是什么人告訴你的?”
“這又有什么關系嗎?”里歐思以詭異的溫柔語調說,“你在這里不準發(fā)問,我要知道你所聽過的謝頓傳說。”
“但既然只是傳說……”
“迪伐斯,別跟我玩文字游戲。”
“我沒有。事實上,我會坦白對你說。我知道的其實你都知道了。這是個愚蠢的傳說,內容也不完整。每個世界都有一些傳奇故事,誰也無法使它銷聲匿跡。是的,我聽過這一類的說法,關于謝頓、第二帝國等等。父母晚上講這種故事哄小孩子入睡;年輕小伙子喜歡在房間里擠成一團,用袖珍投影機播放謝頓式驚險影片。但這些都不吸引成年人,至少,不吸引有頭腦的成年人。”行商使勁搖了搖頭。
帝國將軍的眼神變得陰沉。“真是如此嗎?老兄,你撒這些謊是浪費唇舌。我曾經去過那顆行星,端點星。我了解你們的基地,我親自探訪過。”
“那你還問我?我呀,過去十年間,待在那里的日子還不到兩個月。你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不過如果你相信那些傳說,就繼續(xù)打這場仗吧。”
巴爾終于首度開口,以溫和的口氣道:“這么說,你絕對相信基地會勝利?”
行商轉過身來。他的臉頰稍微漲紅,一側太陽穴上的舊疤痕卻更加泛白。“嗯——嗯,這位沉默的伙伴。老學究,你是如何從我的話中得出這個結論的?”
里歐思對巴爾淺淺地點了點頭,西維納老貴族繼續(xù)低聲說:“因為我知道,假如你認為自己的世界可能打敗仗,因而導致悲慘的遭遇,你一定會坐立不安。我自己的世界就被征服過,如今仍舊如此。”
拉珊·迪伐斯摸摸胡子,輪流瞪視對面的兩個人,然后干笑了幾聲。“頭兒,他總是這樣說話嗎?聽好,”他態(tài)度轉趨嚴肅,“戰(zhàn)敗又怎么樣?我曾經目睹戰(zhàn)爭,也看過打敗仗。領土真的被占領又如何?誰會操這個心?我嗎?像我這種小角色嗎?”他滿臉嘲諷地搖了搖頭。
“聽好了,”行商一本正經、義正辭嚴地說,“一般的行星,總是由五六個腦滿腸肥的家伙統治。戰(zhàn)敗了是他們遭殃,可是我的心情不會受到絲毫影響。懂吧!一般大眾呢?普通人呢?當然,有些倒霉鬼會被殺掉,沒死的則有一陣子得多付些稅金。但是局勢終將安定,事情總會漸漸恢復正常。然后一切又回復原狀,只是換了另外五六個人而已。”
杜森·巴爾的鼻孔翕張,右手的肌肉在抽搐,他卻什么都沒有說。
拉珊·迪伐斯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說:“看,我一生在太空飄泊,到處兜售那些不值錢的玩意,我的微薄利潤還要被‘企業(yè)聯營組織’抽頭。那里有好幾頭肥豬——”他用拇指向背后比了比,“成天坐在家中,每分鐘都能賺到我一年的收入——靠的就是向許許多多我們這種人抽成。假如換成你來治理基地,你還是需要我們,你會比‘企業(yè)聯營組織’更加需要我們。因為你根本摸不著頭緒,而我們能幫你賺進現金。我們可以和帝國進行更有利的交易。沒錯,我們會這么做,我是在商言商。只要能有賺頭,我一定干。”
他露出一副嘲弄似的挑戰(zhàn)神情,瞪著對面兩個人。
沉默維持了好幾分鐘之久,突然又有一個圓筒狀信囊從傳送槽中跳出來。將軍立刻扳開信囊,瀏覽了一遍其中的字跡,并隨手將影像通話器的開關打開。
“立刻擬定計劃,指示每艘船艦各就各位。全副武裝備戰(zhàn),等待我的命令。”
他伸手將披風取過來,一面系著披風的帶子,一面以單調的語氣對巴爾耳語:“我把這個人交給你,希望你有些收獲。現在是戰(zhàn)時,我對失敗者絕不留情。記住這一點!”他向兩人行了一個軍禮,便徑自離去。
拉珊·迪伐斯望著他的背影。“嗯,有什么東西戳到他的痛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顯然是一場戰(zhàn)役。”巴爾粗聲說:“基地的軍隊終于出現了,這是他們的第一仗。你最好跟我來。”
房間中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的舉止謙恭有禮,表情卻木然生硬。迪伐斯跟著西維納的老貴族走出這間辦公室。
他們被帶到一間比較小、陳設比較簡陋的房間。室內只有兩張床,一塊電視幕,以及淋浴和衛(wèi)生設備。而將兩人帶進來之后,士兵們便齊步離開,隨即傳來一聲關門的巨響。
“嗯?”迪伐斯不以為然地四處打量,“看來我們要長住了。”
“沒錯。”巴爾簡短地回答,然后這位老貴族便轉過身去。
行商暴躁地問:“老學究,你在玩什么把戲?”
“我沒有玩什么把戲。你現在由我監(jiān)管,如此而已。”
行商站起來向對方走去。他那魁梧的身形峙立在巴爾面前,巴爾卻不為所動。“是嗎?可是你卻跟我一起關在這間牢房。而我們走到這里來的時候,那些槍口不只是對著我,同時也對著你。聽著,當我發(fā)表戰(zhàn)爭與和平的高論時,我發(fā)現你簡直要氣炸了。”
他沒等到回應,只好說:“好吧,讓我問你一件事。你說你的故鄉(xiāng)被征服過,是被誰征服的?從外星系來的彗星人嗎?”
巴爾抬起頭。“是帝國。”
“真的嗎?那你在這里干什么?”
巴爾又以沉默代替回答。
迪伐斯努著下唇,緩緩點了點頭。他把戴在右手腕上的一個扁平手鐲退下來,再遞給對方。“你知道這是什么?”他的左手也戴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西維納老貴族接過了這個手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遵照迪伐斯的手勢,將手鐲戴上。手腕上立刻傳來一陣奇特的刺痛。
迪伐斯的聲音突然變了。“對,老學究,你感覺到了。現在隨便說話吧。即使這個房間裝有監(jiān)聽線路,他們也什么都聽不到。你戴上的是一個電磁場扭曲器,貨真價實的馬洛設計品。它的統一售價是25信用點,從此地到銀河外圍每個世界都一樣。今天我免費送你。你說話的時候嘴唇別動,要放輕松。這個竅門你必須學會。”
杜森·巴爾突然全身乏力。行商銳利的眼神充滿慫恿的意味,令他感到無法招架。
巴爾說:“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嘴唇幾乎沒動,講得含含糊糊。
“我告訴過你了。你說得慷慨激昂,好像是我們所謂的愛國人士,但你自己的世界卻曾經被帝國蹂躪。而你如今又在這里,和帝國的金發(fā)將軍攜手合作。這實在說不通,對不對?”
巴爾說:“我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征服我們的那個帝國總督,就是死在我手里。”
“真的嗎?是最近的事嗎?”
“四十年前的事。”
“四十……年……前!”行商似乎對這幾個字別有所悟,他皺起眉頭,“這種陳年舊賬,實在不值得提了。那個穿將軍制服的初生之犢,他曉得這件事嗎?”
巴爾點了點頭。
迪伐斯的眼神充滿深意。“你希望帝國戰(zhàn)勝嗎?”
西維納老貴族突然大發(fā)雷霆。“希望帝國和它的一切,在一場大災難中毀滅殆盡。每個西維納人天天都在這樣祈禱。我的父親、我的妹妹、我的幾位兄長都去世了。可是我還有兒女,還有孫兒。那個將軍知道他們在哪里。”
迪伐斯默然不語。
巴爾繼續(xù)細聲道:“但是,只要冒險是值得的,我還是會不顧一切,我的家人也已經準備犧牲。”
行商以溫和的口吻說:“你殺死過一名總督,是嗎?你可知道,我想到了一些事。我們以前有位市長,他的名字叫做侯伯?馬洛。他曾經造訪西維納,那就是你的世界,對嗎?他遇到過一位姓巴爾的老人。”
杜森·巴爾以狐疑的目光緊盯著對方。“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和基地上每名行商知道得一樣多。你是個精明的老人,你和我關在一起也許是故意安排的。沒錯,他們也拿槍比著你,而你看來恨透了帝國,愿意和它同歸于盡。這樣,我就會把你當成自己人,對你推心置腹,如此正中將軍下懷。老學究,這種機會實在很難得。
“但是話說回來,我要你先向我證明,你的確是西維納人歐南·巴爾的兒子——他的第六個兒子,那個逃過大屠殺的老幺。”
杜森·巴爾以顫抖的手,從壁槽中拿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并打開來。當他將取出的金屬物件遞給行商的時候,帶起一陣“叮當叮當”的輕微響聲。
“你自己看。”他說。
迪伐斯瞪大眼睛。他將那個金屬鏈中央的大環(huán)湊到眼前,然后低聲賭咒:“這是馬洛名字的縮寫,否則我就是一只沒上過太空的嫩鳥。這種設計的式樣,也是五十年前的。”
他抬起頭來,面露微笑。
“老學究,握握手吧。這副個人核能防護罩就是最好的證明。”他伸出粗大的手掌。
寵臣
在深邃空虛的太空中,出現了數艘小型星際戰(zhàn)艦,以迅疾的速度沖入敵方的艦隊。它們并未立即開火,而是先穿越敵艦最密集的區(qū)域,然后才發(fā)動攻勢。帝國艦隊巨大的星艦立即轉向,像瘋狂的巨獸般開始追擊。不久之后,兩艘如同蚊蚋的星艦消失在核爆中,兩團烈焰無聲無息地照亮太空深處,其他幾艘則紛紛急速逃逸。
巨型星艦搜索了一陣子,又繼續(xù)執(zhí)行原來的任務。一個世界接著一個世界,巨大的包圍網建構得愈來愈致密。
布洛綴克的制服威嚴而體面,那是細心剪裁加上細心穿戴的結果。現在,他正走過偏僻的萬達行星上的花園,這里是帝國遠征艦隊的臨時司令部。他的步履悠閑,神情卻有些憂郁。
貝爾·里歐思與他走在一起,他穿著野戰(zhàn)服,領子敞開,渾身單調的灰黑色令他顯得陰沉。
他們來到一株吐著香氣的大型羊齒樹下,竹片狀的巨葉遮住了強烈的陽光。里歐思指了指樹下一把黑色的長椅。“大人,您看,這是帝國統治時期的遺跡。這把裝飾華麗的長椅,是專為情侶設計的,如今仍然屹立,幾乎完好如新。可是工廠和宮殿,都崩塌成一團無法辨識的廢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