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此卿家事 與朕何干
張安世覺得楊士奇今日有些不正常,以往雖然也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可至少一直是理智的,從未失態(tài)。</br> 張安世便笑吟吟地請(qǐng)楊士奇坐下,又讓張三熱了一壺黃酒,嬉皮笑臉道:“楊師傅怎么對(duì)這鍋……不滿?”</br> 楊士奇沉吟不答。</br> 張安世便道:“楊師傅出了什么事嗎?若是家里出了事,你放心,這南京城沒有我京城二兇的兄弟擺不平的人。”</br> 楊士奇抬眸,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張安世一眼,不過他肚子里確實(shí)有許多話想說,頓了頓,道:“沒有出事,反而是有一樁喜事。”</br> “呀。”張安世高興起來:“喜事?是娶了小妾,還是死了婆娘?”</br> 楊士奇臉抽搐:“這是什么話。”</br> 張安世道:“人生三大喜嘛,現(xiàn)在沒開科,金榜題名肯定沒戲;你年紀(jì)也老大不小了,洞房花燭娶頭妻的年紀(jì)也過了,至于升官發(fā)財(cái)……也沒聽見朝中最近有什么變動(dòng)。思來想去,只剩這樣了。”</br> 楊士奇本來不想把話說清楚,不過細(xì)細(xì)一想,他若是不趕緊澄清,以張安世的品行,肯定要滿世界嚷嚷他死了婆娘。</br> 于是楊士奇道:“我被人舉薦了,上達(dá)天聽。”</br> “哈,這是好事,好事啊……”張安世高興得合不攏嘴。</br> 楊師傅一高興,今天說不定不用讀書了。</br> “那咱們得多喝幾杯,楊師傅啊,方才就是你的不對(duì)了,既然是人逢喜事,卻怎么還和張三置氣呢?張三傻是傻了點(diǎn),可他也沒做錯(cuò)什么。”</br> 張三委屈巴巴的道:“少爺……我不傻……”</br> 張安世壓壓手,張三識(shí)趣的去一邊燒爐子。</br> 楊士奇道:“他方才言辭之中,沖撞了舉薦我的恩公。”</br> “這……”張安世哭笑不得:“我怎么沒聽見,不要這么較真嘛。”</br> “怎么叫較真?”楊士奇急眼了:“這是什么話,恩公與我素未平生,卻肯舉薦于我,這是何等的恩德,老朽若是不處處銘記,何以為人。”</br> “言過了,言過了。”張安世表示不贊同:“犯不著這樣。”</br> 楊士奇看了張安世一眼,隨即凜然道:“張公子,你的姐姐是太子妃,乃是皇親,一輩子衣食無憂,將來自然是享用不盡的人間富貴。”</br> 頓了一頓,楊士奇眼睛都紅了:“所以你才無法感同身受。我楊某呢?我自幼喪父,母親改嫁,此后繼父又亡,于是顛沛流離,寒窗苦讀十?dāng)?shù)年,輾轉(zhuǎn)天下各處,這天下之大,竟沒有我楊士奇的無立錐之地。幸賴太祖高皇帝時(shí)招攬人才入朝,這才謀了個(gè)一官半職,可我既無功名,又無至親好友提攜,在翰林院之中碌碌無為,孤燈為伴,這輩子……大抵是可以看到頭了。”</br> “可惜我讀了這么多書,行了這么遠(yuǎn)的路,即便身份卑微,難道就沒有宏圖大志,沒有滿腔的抱負(fù)嗎?大丈夫不能一展所長(zhǎng),不能輔佐圣君治國平天下,那么這圣賢書讀了又有什么用處?只是這南京城里權(quán)門如林,位高權(quán)重者不知凡幾,卻有幾人肯多看我一眼?可若無人舉薦,這天下又有誰知世上還有一個(gè)楊士奇?”</br> 說到這里,楊士奇潸然淚下:“正因?yàn)槿绱耍瑮钅衬艿媚俏凰孛疗缴亩鞴駩郏棚@得彌足珍貴,如此大恩大德,真是結(jié)草銜環(huán)也難報(bào)萬一了。”</br> 張安世道:“楊師傅早說,其實(shí)我也可以舉薦的,我可以和我姐夫說……”</br> “你別說。”剛剛還眼睛里淚水在打轉(zhuǎn)的楊士奇打了個(gè)激靈。</br> 張安世道:“楊師傅這是看不起我啊。”</br> 楊士奇口里道:“你好好讀書,等到萬壽節(jié)入宮,之后能應(yīng)對(duì)自如,使陛下對(duì)你刮目相看,我便知足了。”</br> 張安世嘆口氣:“好吧。”</br> 楊士奇頓了頓就道:“昨日我們講授的是……”</br> 張安世:“……”</br> “是什么?”</br> 張安世:“……”</br> 楊士奇從感慨中慢慢走出來,忍不住道:“昨日講了一日的《商風(fēng)》,你都忘了?”</br> “對(duì)對(duì)對(duì),是《商風(fēng)》。”張安世道:“楊師傅講的很好。”</br> “《商風(fēng)》第一句是什么?”</br> 張安世:“……”</br> “誒……”楊士奇喝了一口悶酒,久久不語。</br> 老師做到這個(gè)份上,真的很失敗,絲毫沒有成就感,鬧心。</br> …………</br> 成國公朱能騎著高頭大馬,猶如旋風(fēng)一般,飛馬至午門前的御道。</br> 隨即,他翻身下馬,火速抵達(dá)午門之后,里頭便有宦官匆匆出來:“公爺您這是……”</br> “快稟告陛下,出大事啦。”</br> 宦官嚇了一跳,立即去見朱棣。</br> 朱棣聽到大事,倒是臨危不亂,背著手,踱了兩步,朝左右看了一眼。</br> 這左右站著的,還是漢王朱高煦和姚廣孝。</br> 朱棣道:“是漠北的邊情,還是哪里出了民變嗎?成國公一向穩(wěn)重,今日怎的如此毛躁,看來……”</br> 朱棣瞥了一眼姚廣孝:“此事不小啊。”</br> 姚廣孝道:“請(qǐng)陛下立即傳召成國公吧。”</br> 朱棣頷首,朝宦官使了個(gè)眼色。</br> 隨即,朱棣不由得道:“朕登基以來,天下太平,是誰敢如此不開眼?”</br> 片刻之后,成國公朱能便心急火燎地趕來,納頭便拜:“臣朱能見過陛下。”</br> 朱棣一臉肅然地看著朱能道:“朱卿家,所為何事?”</br> 朱能道:“臣……查到了一樁驚天的大案。”</br> 朱棣倒吸一口涼氣:“什么大案?”</br> “臣家出內(nèi)賊了!”朱能怒氣沖沖地道。</br> 朱棣:“……”</br> 朱能痛心疾首地道:“臣家中錢財(cái),被盜無數(shù),家里的寶鈔、細(xì)軟,一掃而空,臣……臣……哎……”</br> 朱棣臉上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臉上寫滿了你家被竊了關(guān)朕鳥事。</br> 出門左拐,你可以去找五城兵馬司或者應(yīng)天府衙。</br> 不過作為朱棣座下的驍將,又是靖難最重要的大功臣之一,朱棣勉強(qiáng)和顏悅色,沒有跳起來罵人,盡力和藹地道:“噢,查明了嗎?”</br> “查了,是臣的兒子干的。”朱能憤憤不平地道。</br>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yáng),可跑來皇帝這里親自揭發(fā)自己兒子的,朱棣還是頭一次見。</br> 朱棣道:“既然已經(jīng)查明,還有什么說的。”</br> “事情壞就壞在這里。”朱能都要哭了:“老臣一大把年紀(jì),就只有這么一個(gè)兒子,偏偏這兒子……如此不爭(zhēng)氣,他從前不服管教便罷了,沒想到今日……竟對(duì)家里動(dòng)手,做了內(nèi)賊……”</br> 朱棣終于忍不住地道:“此卿家事,與朕何干?”</br> “問題就出在這里。”</br> 朱能顯然也不傻,自己兒子出了問題,倒還不至于跑來找朱棣大倒苦水,自己兒子沒出息,自己知道就好,將來兒子還要進(jìn)入朝廷為將,坑他們朱家皇帝呢。</br> 朱能道:”臣還查到,這家賊之事,和張安世有關(guān),是張安世教唆,陛下啊,臣苦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