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朕之伯樂
解縉道:“那我來問你,當今天下,黃冊在冊人丁幾何?”</br> “洪武十四年,黃冊在冊的人口為九百零四萬戶。而自洪武十四年迄今,在冊人口則增長至一千二百三十一萬戶。”</br> 解縉:“……”</br> 朱棣這時背著手起身,他有些覺得這個楊士奇不簡單了,起座背著手踱了幾步之后道:“只有這些嗎?”</br> 楊士奇道:“臣從洪武十四年的在冊數(shù)目,與我永樂元年的數(shù)目進行了比對,發(fā)現(xiàn)戶籍的情況,有一個巨大的問題。”</br> “但說無妨。”</br> “那就是北降南升,淮河以北的人口下降了三十七萬戶,而淮河以南的人口卻得到了極大的增長。”</br> 這些顯然是許多人都沒有察覺到的細節(jié),朱棣皺眉道:“這又如何呢?”</br> “這對朝廷而言,有著巨大的隱憂。陛下,一旦北方的在冊人丁再這樣下降下去,勢必會引發(fā)馬政崩壞,北方各處軍屯的人丁和補給,都會出現(xiàn)巨大的問題,長此以往,百年之后……一旦大漠的異族趁勢崛起,朝廷如何制之。”</br> “……”</br> 殿中落針可聞,便連朱棣也屏住了呼吸。</br> 朱棣道:“如何得解?”</br> “加強北平行在,拓寬南北運河。促使交流,遷徙民戶至北平行在,或可暫緩。”</br> 加強北京城……</br> 這顯然和朱棣以及姚廣孝密謀的定都北京有異曲同工之意,只不過楊士奇還沒有腦洞大到直接定都,而只是希望加強兩京的體制而已。</br> 當然,以楊士奇的身份,所能采取的策略也只能如此,難道他還敢把皇帝趕去北京城?</br> 朱棣這時候,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一步步走向楊士奇。</br> 眾人皆則看著朱棣。</br> 楊士奇有些惶恐:“陛下,這只是臣的妄言,還請陛下……”</br> 朱棣到了他面前,卻一下子扶住了他道:“此謀國之言也,姚師傅以為呢?”</br> 姚廣孝平靜地站出來,鎮(zhèn)定自若道:“此人必能興國。”</br> 楊士奇錯愕地抬頭看一眼姚廣孝。</br> 他當然清楚這位平日里不與百官接觸的老和尚的分量,此人在朝中幾乎從不夸贊別人,當然,也不會隨意的斥責別人,也正因為如此,才成為朱棣身邊的肱骨之人。</br> 楊士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br> 朱棣卻是哈哈大笑道:“姚師傅這樣說,那么……楊卿確實是千里馬了,哈哈……”</br> 朱棣滿面紅光,忍不住道:“這樣說來,那郭得甘真是朕之伯樂啊。”</br> 楊士奇此時又是激動又是詫異。</br> 朱棣道:“楊卿和郭得甘相熟嗎?”</br> 此話一出,楊士奇頓時明白了什么,莫非是一個叫郭得甘的人推薦了他?</br> 可是他與這個叫郭得甘的是素未平生啊,為何要舉薦他?</br> 于是楊士奇的心里無限的感激起來,要知道,他本是默默無聞,若是沒有機緣,可能這輩子,一眼就可看得到頭了。</br> 對于讀書人而言,這種能夠無私舉薦自己的人,等于是給了自己施展抱負的機會,這說是再生父母都不為過。</br> 楊士奇道:“陛下,臣不知郭得甘。”</br> 朱棣依舊大笑:“是嗎?你不認識他,他卻認得你,說你乃是國士,今日朕這一試,果然郭得甘所言非虛,這郭得甘……確實很有一套。”</br> 解縉在旁,心里五味雜陳。</br> 朱棣隨即又道:“天下竟有這樣的少年,真是讓人嫉妒,可惜啊……生子當如郭得甘也。”</br> 朱高煦:“……”</br> 隨即,朱棣看向楊士奇:“你近來還在翰林院負責太子侍講嗎?”</br> 楊士奇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道:“臣近來受太子殿下所托,為張安世講授經(jīng)學。”</br> 朱棣一聽張安世,忍不住道:“這個小子如何,有沒有長進?”</br> 楊士奇:“……”</br> “說話呀。”</br> 楊士奇:“……”</br> 見楊士奇不言,朱棣火了:“為何不言?”</br> 楊士奇道:“臣不可言也。”</br> 這意思是:別問了,別問了……</br> 朱棣頓時明白了什么,于是勃然大怒道:“看來那個小子,確實爛泥扶不上墻。”</br> 楊士奇:“……”</br> 朱棣嘆口氣道:“哎……這是外戚啊,太子為人又優(yōu)柔寡斷,朕百年之后,以太子的軟弱,似這樣的人……豈不要充盈朝野,不知要滋生多少禍事。”</br> 楊士奇想說點什么。</br> 可發(fā)現(xiàn)安慰人好像不是自己擅長的。</br> 這時,漢王朱高煦來了精神,臉上一副:‘來,來,來,大家都向我看齊,我宣布一個事’的模樣。</br> “父皇勿怒,還有兒臣呢。”</br> 朱棣卻是冷冷地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身邊的屬臣有幾個賢良的,虧得你長這么大,還不如一個郭得甘。”</br> 朱高煦:“……”</br> …………</br> 楊士奇沒有升官。</br> 不過他覺得快了。</br> 身為翰林的他知道,官職的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得到皇帝的關(guān)注。</br> 而現(xiàn)在拜那位恩公郭得甘的恩賜,他不但得到了巨大的關(guān)注,而且還得到了皇帝,甚至包括那位被人稱之為黑衣宰相的姚廣孝的一致好評。</br> 這就意味著……一條康莊大道可能要出現(xiàn)在他的腳下,將來青云直上,一飛沖天了。</br> 但他心里覺得,若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訪那位郭恩公,郭恩公如此無私舉薦,實在讓人感激涕零。</br> 不過眼下,他還要去上墳……不,要去上課。</br> 到了‘墳場’,卻見張安世領(lǐng)著鄧健和張三,很愉快地在庭院里擺了桌椅,桌上架起了一個‘鐵鍋’,鍋下有個小火爐子。</br> 張安世正美滋滋地在吃‘火鍋’。</br> 他一面指揮著手忙腳亂的張三給鍋里加水和下料,瞥眼見了楊士奇來,興沖沖地道:“楊師傅吃了嗎?”</br> 楊士奇:“……”</br> “沒吃那再好不過了,一起打邊爐。”</br> 楊士奇沒見過有人拿鍋上桌的,便道:“張公子,君子遠庖廚。”</br> 張安世道:“很好吃的,等會你嘗一嘗便知道。”</br> 這邊張三卻是罵罵咧咧起來:“公子,這鍋不成啊,這都燒紅了,待會兒這鍋會不會爛了啊,公子,這樣的破鍋……”</br> 楊士奇突然眼眸大瞪,大喝道:“住口。”</br> 張三詫異地看向楊士奇。</br> 楊士奇冷若寒霜道:“老夫不許你這樣罵鍋。”</br> 張三急了:“我罵鍋又沒罵你。”</br> 楊士奇冷靜少許,也覺得自己有些失去了理智。</br> “這本來就是破鍋嘛。”張三覺得丟了面子。</br> 在這張家,我張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公子,我嘎嘎亂殺的。</br> 楊士奇心頭卻是有股道不明的無名業(yè)火:“總之,就是不能罵鍋,你再罵!”</br> “好啦,好啦。”張安世調(diào)解道:“不要因為一口鍋就吵嚷嚷的嘛,要和氣,和氣生財。”</br> 和氣二字,楊士奇是能接受的,但是他無法理解這和氣怎么就轉(zhuǎn)到了生財上頭去呢。</br> 哎……誤入賊穴了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