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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晚，沈漁去了葛瑤家里，受到熱情款待。
    葛瑤爸爸怕沈漁待著不自在，領(lǐng)著自己女朋友到外面去住，臨走前吩咐葛瑤，對同學(xué)熱情點(diǎn)細(xì)心點(diǎn)。
    葛瑤平常嬌蠻任性，要風(fēng)得雨的，這時候瓜慫一個，今晚上發(fā)生的事，半點(diǎn)不敢告訴她爸。
    沈漁洗完澡，換上了葛瑤借她的睡衣。吹干頭發(fā)，在床上躺下。
    趁著葛瑤還在浴室的時候，她給葉文琴打了一個電話。
    滿腹委屈，當(dāng)聽見葉文琴的聲音，又讓她咽回去。
    隔山隔海的距離，葉文琴輕易回不來，反而平白跟著擔(dān)驚受怕。
    況這事件里還摻合著一個陸明潼，更是提及不得了。
    第二天，沈漁和葛瑤一起回了趟家里，將那些人留下的音響、彩燈等玩意兒全給扔了，再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床單、沙發(fā)罩都拆了扔進(jìn)洗衣機(jī)里。
    再叫人來，把大門的鎖頭也換了新。
    葛瑤十分慚怍，平日不沾陽春水，這回也乖乖幫忙打掃，毫無怨言。
    兩條喪家犬累得四肢癱軟，坐在擦洗一凈的地板上吃雪糕時，葛瑤忽問：“昨天跟你一起在派出所的那男生是誰？”
    “樓下的?！?br/>     “按理說他是幫了我們吧，要不要跟他道謝?。俊?br/>     “不用管他。”沈漁語氣淡淡。
    兩天后。
    盛夏天氣，說變就變。
    沈漁下了公交車，沒期然迎接她的是兜頭的暴雨，早上出門前還是艷陽高照的，她自然沒想到要帶傘。
    背包里裝著忙活整日回收回來的調(diào)查問卷，她信不過這包的防水效果，把它整個抱在懷里，沖進(jìn)雨幕之中。
    帆布鞋踏進(jìn)巷道的坑洼里，濺她一腿的泥水。
    她在樓門口跺了跺腳，二樓的燈應(yīng)聲而亮，黃澄澄的昏暗光線，鼻腔里襲來潮濕霉味，像叫人一朝回到淫雨霏霏的春雨季。
    她跑上樓，只想趕緊地?fù)Q掉這一身濕衣服。
    然而在跑到六樓的時候，腳步一頓――陸明潼整個人靠門口癱坐著。
    他仿佛渾身沒半點(diǎn)力氣，腦袋低垂，閉著眼，雙眉緊蹙，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微微地睜了一下眼，即刻又似撐不住地闔上了。
    沈漁猶豫片刻，還是繞過他走了。
    到家洗頭洗澡，換一身衣服。
    去廚房燒一鍋水，準(zhǔn)備煮點(diǎn)面條將就掉晚餐。
    夏季的雨水，來勢怎會這樣大，噼里啪啦澆在廚房的玻璃窗上，疑心能砸出斗大的窟窿。分明才六點(diǎn)鐘，天已似鍋底一樣黑。
    她心煩意亂，躊躇半晌，還是將燃?xì)庠畹幕痍P(guān)滅了，人往外走，揣上了門鑰匙。
    陸明潼還坐在那兒，對下樓的腳步聲已無一點(diǎn)反應(yīng)了。
    沈漁伸腳輕輕地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他緩緩地睜了眼，看向她，眼神渙散，不對焦的。
    沈漁蹲下身，探了探，他額頭比燒紅的鍋底更燙。
    緊接她便看見他的手臂，那道原本包扎好的傷口，紗布已讓他解開了，怎么都過去了兩三天還沒結(jié)痂，還在往外滲液？
    沈漁猜測多半是發(fā)炎了。
    此事因她而起，將她最后一點(diǎn)置之不理的打算都抹殺。
    “鑰匙?！鄙驖O冷聲說。
    陸明潼抬手去掏褲子口袋，然而就這個動作卻似耗盡他全部力氣似的，手揣在口袋里，就沒再動了。
    沈漁抑制煩躁厭惡的情緒，自己伸手去，將門鑰匙摸了出來。
    她不可能去攙他的，便說：“讓讓，我開門。”
    這命令發(fā)出去了十幾秒鐘，他才有反應(yīng)，一手撐住了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門一打開，陸明潼走進(jìn)去，幾步歪倒在了沙發(fā)上。
    沈漁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才踏進(jìn)這屋里，眼見的一切卻極為蕭條――屋里就剩餐桌、椅子和沙發(fā)，其余東西全都沒了。不見那色彩鮮艷的沙發(fā)罩，和彩色棉麻布的抱枕，書架清空，墻上原本掛畫的地方，只余幾枚光禿禿的釘子。
    空蕩蕩、冷冰冰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冰箱通了電，但里面只擺著礦泉水和可樂。整個屋子里沒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包括垃圾食品。
    外頭大雨滂沱，沈漁一己之力，不可能把人扛下去。
    所幸廚房里廚具還沒搬走。
    沈漁用熱水壺?zé)弦粔厮?，拿上陸家的鑰匙，隨即上樓拿了一把傘，出門去買藥。
    一來一去，這傘擋不住雨勢，沈漁一個澡等于白洗。
    她心里惱火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賤得慌，非要管這等閑事。
    陸明潼受傷怎么了？那就是他活該的！
    回到六樓，沈漁把雨傘撐在門口。掏鑰匙的時候，手滑了一下，她彎腰撿鑰匙的那一下，真煩躁得想撂挑子走人。
    屋里，陸明潼已經(jīng)完全倒在了沙發(fā)上，無論沈漁怎么推，他都只“嗯”一聲，給不了其他反應(yīng)了。
    “燒死算了?！边@樣說著，沈漁還是將他胳膊拉起來，往腋下塞進(jìn)溫度計(jì)。
    她翻找出一只杯子，洗凈注入開水，再兌些冰箱里的純凈水。
    等把溫度計(jì)拿出來一看，嚇?biāo)廊说?9.8度。
    這高熱，恐怕?lián)尾坏矫庖呦到y(tǒng)先殺死細(xì)菌，倒先將他給殺死了。
    沈漁將已然燒得迷迷糊糊的陸明潼搖起來，催他喝了退燒藥和消炎藥。
    回到樓上自己家里，煮了鍋稀飯，盛滿一保溫桶，再拿上毛毯、保鮮膜和拿毛巾包好的冰塊，復(fù)又回到樓下。
    她將陸明潼的那條手臂拉過來，拿棉簽蘸著碘酒消毒，裹上紗布，系緊。
    給他蓋上毛毯，再將包了冰塊的毛巾敷在額頭上。
    她能做的，愿意做的，也就這么多了。
    陸明潼受不了自己一身血污，那天自派出所回來之后沖了個澡，打濕了傷口。
    傷口發(fā)癢，直到今天早上起床，覺出自己在發(fā)燒。往常也有發(fā)燒睡一覺就退的情況，他沒第一時間去做處理，結(jié)果到黃昏的時候，燒得愈發(fā)厲害。
    人似夢游地爬起床，換好衣服，等走到門口，聽見樓下有人說，下雨了。
    他想回去拿把傘，轉(zhuǎn)身卻不知怎么的把自己絆了一跤，一屁股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都叫他覺得恍惚，分不清楚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睜眼的時候瞧見刺目的一片白光，他頭昏腦漲地坐起來，接連有東西自身上掉下去，一張不屬于自己的毛毯，以及，一塊不屬于自己的浸濕的毛巾。
    它們落在地板上，他彎腰下去，撿了兩次才把它們撿起來。
    他身體輕得像個打滿了氣的氣球，沒有一步能踩到實(shí)處。
    滴米未進(jìn)的身體這時候向他發(fā)出饑餓的訊號，感覺到餓，他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已經(jīng)退燒了。
    繼而，他就在餐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不銹鋼外殼的保溫桶。
    打開時，蓋子上聚了一層水汽。他去廚房找到碗筷和飯勺，盛滿一碗，狼吞虎咽。
    稀飯還是熱的，而他微微絞痛的胃像個無底洞，連喝三碗，才稍有飽足的感覺。
    這時才有閑心注意到，餐桌旁還有一袋子藥，退燒的，消炎的，消毒的……
    旁邊，突兀立著一卷保鮮膜，他想了半天，反應(yīng)過來，是叫他纏紗布用的。
    找到自己的手機(jī)，一看時間，是凌晨的四點(diǎn)多鐘。
    雨已經(jīng)停了，推開窗，撲進(jìn)來帶土腥味的清新空氣。
    他吞過藥，換下一身汗透的衣服，回臥室躺下，沒多久就再次睡著。
    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陸明潼感覺，自己醒來的時候，那敲門聲響了該有一陣了，因?yàn)槊黠@能從頻率和用力程度，感覺到敲門之人的煩躁。
    他頭重腳輕地起來，找到拖鞋，將臥室門打開的同時，外面也響起開門的聲音。
    沈漁神色不耐地站在大門口，在看見他的時候，頓了一下，將他家的鑰匙往玄關(guān)柜上一扔，便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
    顯然，她是怕他燒不退，想早起再來看看，才拿走了他的鑰匙。
    “沈漁！”
    門口的身影一頓。
    陸明潼看向她，許多話在喉嚨里滾一遭，他只揀出一句來：“謝謝?！?br/>     “當(dāng)不起你這個謝，我只是不想欠你！”她不想這純粹的恨里，再夾雜些別的東西，叫她恨都恨得膈應(yīng)。
    陸明潼聞言便垂下眼，被身旁的白墻一映襯，整個人仿佛清瘦的一團(tuán)幽魂。
    沈漁瞥他一眼，走了。
    然而，總有種種瑣事，不能成全沈漁陽關(guān)道與獨(dú)木橋的打算。
    先是那日出門，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拿塑料袋子裝著的，洗凈的毛毯、毛巾和保溫桶。
    再是沈漁混忙幾日，想起這月燃?xì)赓M(fèi)和水費(fèi)還沒交，跑去繳費(fèi)點(diǎn)，窗口的人翻著簿子，說，七樓啊，七樓已經(jīng)交過了。
    再有一回，沈漁來了例假，急匆匆拿上錢包奔去超市買衛(wèi)生巾，等掏錢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前幾日換了新的錢夾子，手里這是舊的那個，里面連個鋼g也無。
    沈漁尷尬地要把衛(wèi)生巾放回，身后一人往收銀臺拍扔下一張五十元，說他來給。
    回頭一看，除了陸明潼還能有誰。他自己拿著一瓶已經(jīng)付過賬的可樂，也不要找零，扭頭就走了。
    沈漁十分氣惱，回家找到一張五十整的，疊疊好，從他家門縫里塞了回去。
    這一年平淡地度過。
    清水街永遠(yuǎn)不缺茶余飯后的談資，大家八卦的話題換了幾輪，事關(guān)沈家的那一樁狗血，早掩埋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瓜子殼之下，只差最后叫人掃進(jìn)垃圾桶。
    這天，難得的落了幾粒雪籽，蟹殼青的天色，風(fēng)刮得緊。
    沈漁這個年，依舊是跟爺爺兩人一起過。但趕在過年前，她想將清水街的家也稍作掃除，順便貼上一副新對聯(lián)。不在這兒過，也得周全辭舊迎新的習(xí)俗。
    沿途樹上掛滿彩色燈串，家家戶戶張貼新的“?！弊?，這慘淡天色，倒成了“年味”的陪襯。
    沈漁穿過巷子回家。
    經(jīng)過六樓時，發(fā)現(xiàn)陸明潼家門開著，里面竟難得的傳出交談的聲音。
    她往里掃了一眼，卻見屋里立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清俊而略顯秀氣的面容，眉目間的線索，與陸明潼有幾分相似。
    而陸明潼站在這男人對面，神色不耐。
    隔一道門，也能覺察這兩人應(yīng)是相談不歡，愁云慘霧都掛在了臉上。
    沈漁知道陸明潼人際關(guān)系淡薄，這一年都是獨(dú)來獨(dú)往的。
    這張面孔，她還是頭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