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至少還有你 4
上課時,張子禾在樓上悄悄地問我,丫頭,戀愛了沒有?可不能早戀啊,得好好學(xué)習(xí)。我聲如炸雷地說,鬼才早戀呢,現(xiàn)在的男人,沒一個讓我看得上眼!張子禾滿意地點點頭,老夫?qū)幙赡愎陋殠啄辏膊辉缸屇銛嗨颓俺贪 ?br/>
我喜歡張子禾這么對我說話。似乎,他的幽默和風(fēng)趣能瞬間拉近我與他之間的年齡差距。但這樣的機會,總是很少很少。
那時,我多想告訴他,我之所以不戀愛的緣故,是因為我的心里有了別人。他像顆種子一般,在我的心間瘋長了整整八年。我不知道他的內(nèi)里是什么顏色,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還會在我的心間瘋長多久。只是希望,它能就這么一直安然無恙地陪我走下去。
這段幼稚而又坦然的告白,我在紙上寫了很長時間,修改再修改,但始終還是沒能遞給張子禾看。因為我害怕,對文字一向有著特殊領(lǐng)悟的他,一定會懂,我心間的那株樹的名字。
張子禾帶著那位姑娘在我家吃飯的第一天,便遭遇到了生平難忘的尷尬。
那天,我聽母親說張子禾要來,便興致勃勃地從樓下跑上來幫忙洗菜擇菜,我多希望自己能與他相視而坐,幸福地看著他將我一葉葉挑選出來的菜放入口中咀嚼,下咽。我洗得尤為仔細,生怕有那么一個細節(jié)錯過,會讓他驚異地問,哎,這菜是誰洗的?
當(dāng)我看到張子禾將我親手洗凈的菜葉,一條條地夾進那個陌生女人的碗里時,我明顯覺察到,自己的脆弱的心,正在一絲絲地裂出縫來。
我佯裝失手碰翻湯碗,驚愕而又心懷快慰地看著滾燙的湯汁傾瀉到她潔白的裙裾上。她的尖叫如同一把利刀,招來了所有人的惶恐和咒罵。結(jié)果,第二日,我從窗戶的罅隙里窺見了她的大腿上絲絲繞繞的素色紗布。
三
張子禾鐵定了和她結(jié)婚。這是我再三相問之后的答案。為了能讓他改變初衷,我看了許多成人雜志,試圖用一切書中的他人的觀點,來否決張子禾草草結(jié)婚的打算。但他似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得如此。
那夜,我一語不發(fā)。內(nèi)心一直在做著極大的斗爭。我試圖鼓足所有勇氣,告訴張子禾,我喜歡他,甚至義無反顧地愛他,我可以嫁給他,為他洗衣燒飯,拖地生子,做一個平凡而又幸福的女人。那位漂亮女人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包括,她的美麗,我也一樣可以擁有。因為,那時我已經(jīng)從冰涼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越發(fā)玲瓏的曲線。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快些長大,一夜成人,這樣,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與張子禾牽手,相愛,結(jié)婚生子。
但時光總是喜歡捉弄一切渴望它早些流逝的人。我從孩子等到少女,從少女等到初初萌發(fā)的女人,卻始終未能等來張子禾的愛情。
我內(nèi)心有一種日漸強烈的,卻又無法對外傾訴的絕望。這種絕望,只有在與張子禾一起時,才能得以微微控制。我想,如果他能將我抱起,我興許會懂得放棄,會懂得一切終有定數(shù)。但他再不會抱我,就像我再不會稚氣地跑到他面前,為他背一首宋詞邀功一樣。
我們的距離被時光拉得越來越遠。他成熟了許多,光華內(nèi)斂,文雅動人。而我,卻不知自己該走怎樣的路,面對怎樣的人生。我就在他們兩個人的幸福間掙扎,窒息,最后無聲慘死。
張子禾結(jié)婚那天,我們一家人無一缺席。他說,這些年,虧得父親的照顧,才能有今天的安定生活。話畢,拖著父親,硬坐上了首席位置。我知道,那是新郎新娘一家人所坐的位置。
就這樣,我看到了張子禾懷里的新娘。我們在同一張桌子上面吃飯,對視,寒暄,祝福。情景與許多天前相似。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互相對換了環(huán)境中的主角。
她美得像朵全然綻放的牡丹,而我,卻是一朵不知名的,遲遲不能在明明春日里舒開心緒的蓓蕾。
四
我的絕望終于還是沒能走到谷底。我的精神勝利法遠遠超過了魯迅筆下的阿Q同志。我想,只要張子禾還活著,還在這個大院里生活,我與他就算是在一起的。畢竟,一起這個詞語,是很廣義與博大的。
周末午后,母親在書房門前跟我說,丫頭呀,你那張老師過些天就走了,你得抽時間也和別人道個別啊,那么大的人了,得懂規(guī)矩了。我驚慌失措地轉(zhuǎn)過頭來,什么時候走?為什么走?走去哪里?他不在我們家大院里住了嗎?
張子禾真要走了。他說,他想跟她一塊兒回江蘇,畢竟,她還有家在那兒。我還沒將要說的話說出口,他便故作風(fēng)趣地跟我說,丫頭怕什么,見面有的是機會,以后你考上大學(xué)了,結(jié)婚了,生孩子了,我不都還得來看你嗎?
我情不自禁地哭了。興許,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有這個時刻,也只有在這個最為恰當(dāng)?shù)臅r刻里,我的淚水,才能毫無顧慮地在他的視野里緩緩流淌。他將我輕輕地攬在懷里,跟我告別,卻始終止不住我的淚水。他不知道,我的淚水,并不是真正的淚水,而是心間那棵樹上的葉子。瘋長了那么多年啊,怎么可能一時半會就凋零盡卻?
張子禾走的那天清晨,窗外飄著毛毛白雨。我明知這一別將永不再見,卻還是無法放下致命的倔強向他坦白,告訴他,有那么一個口是心非的女孩,在卑微的角落里,幾乎耗盡了所有青春和氣力愛著他。
他擁著發(fā)妻走出弄堂時,我灼熱的淚,終于大顆大顆滾落在地。
許久之后,我才拼了命地往外跑,頂著雨,一路順著張子禾所去的方向。我就這么忘情地跑著,似乎,只有這么跑著,我才能安慰自己說,張子禾就在不遠的地方。
我一直跑一直跑,直至雙腿無力,摔倒在地。我就這么懦弱地將他給弄丟了。
后來的很長時間里,我始終都在等待。甚至不愿相信,張子禾會如此殘忍地拋下我。
時光就如此悄無聲息地流逝。今日,再看到這段平實的話,還是會莫名地流起淚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察覺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熱情奔放。這和成年女人的那種欲火炙烈,不知不覺中貪求無厭的愛情完全不同。因為,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熱情集聚起來,付諸真愛。
張子禾再沒回來過。而我,則嫁給了一個短發(fā)微胖的敦厚男人。也許只有這樣,我才能將自己余生里所有的驚懼和不安,緊鎖于另一扇心門深處。
每逢雨季,我還是會無端懷念起童年時候的日子。那個教我吟誦《定風(fēng)波》的男人,始終讓我感傷而又悔憾。對于漫長的人生來說,他不過是個匆匆會面的過客。可這個匆匆會面的過客啊,的確真實承載了一位任性少女的懵懂情懷。
海誓山盟的愛情
海誓山盟的愛情?
海枯石爛的堅定?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諾言?
這一切,別人可能擁有,但對于他們,如天邊飄渺的浮云,因為他們之間相隔的是那些塵塵俗世,又或許,會有奇跡的發(fā)生……
——題記
古城的雨,永遠是那不溫不火的細雨,落在石板上,屋檐上,泛起層層薄霧,為古城披上朦朧的紗衣。稀疏的行人,匆匆的走過,小水坑濺起朵朵泥花,街頭的轉(zhuǎn)角,一個纖細的身影,在薄紗中,若隱若現(xiàn)。
都說,往事時過眼云煙,但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刻骨銘心;都說,時間會帶走人的記憶,但為什么那些印記并沒有因為時間而磨滅,反而越加的清晰,簾幕后的重重疊影,越發(fā)的讓人留戀;都說,戀愛是幸福的事,但為什么她卻覺得甜蜜過后只剩下酸味,猶如入口后的奶酪,開始是滑潤的甜膩,可甜味過后,卻留下滿口的酸苦。
一陣冷風(fēng)吹來,女孩攏攏衣領(lǐng),轉(zhuǎn)身離開,沒有注意到,身后一閃而過的黑影,徒留一個孤寂的背影。
黑影駐足處,傳來一聲嘆息。
回到住處,這空蕩蕩的房間,還算不上家吧!她的那個家早已不能回去了,還有那個他,也許再也不會見到了。都已經(jīng)離開那么久了,為什么現(xiàn)在心還是那么痛,原以為離開時正確的選擇,但是這種有家回不了,有愛的人不能愛的痛真是深入骨髓了。想要流淚,早已流不出眼淚了,哭或許能夠解脫,淚水隨記憶蒸發(fā),帶走痛楚。可是那殘留在臉上濕濕的淚痕,淺淺的,是不易察覺的,但是悲傷的氣息仍盤旋在臉龐邊,亦如那眼角的淚痣,提醒她,那份痛徹心扉。或許,是因為他們許下的三生石無字;或許,是因為他們栽下的瀟湘竹無淚;或許,是因為他們緣淺如水,天注定,他們之間是一段不幸。
“滴,滴,舒小姐,有位先生找你,是否讓他上來。”
“可能是杰明,你讓他上來吧。”
“好的,知道。”
她連忙跑到衛(wèi)生間把臉洗干凈,等他上來。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門鈴遲遲沒有想起。
走到門邊,遲疑的轉(zhuǎn)動門把,開門,沒人。
“有人嗎?杰明?”
真的沒有?只是,通道墻邊的那一地?zé)燁^,是誰弄的?
正準(zhǔn)備重新關(guān)門,卻被從陰處走出的人,震驚的一臉慘白。他,怎么是他?他怎么會在這兒出現(xiàn)?她的腦袋里有無數(shù)個為什么!
“小汐。”聽著這熟悉的叫聲,汐晨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是他,真的是他!
可是,他來干嘛,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是嗎?汐晨抹干淚水,露出苦澀的笑容,如蚊鳴般痛楚的嗓音響起,在空闊的樓道里,卻也十分清晰。
“哥。”
正往門邊走近的林慕陽聽到,身體突地一僵,深深的苦澀代替了滿腔的思念。
“那,小汐,請不請哥哥進去坐坐?”
汐晨側(cè)著身,讓他進來。
房間一如她往昔的風(fēng)格,雖然簡單了些,但是到處充滿著她的氣息,林慕陽突然覺得空了幾個月的心,在這一刻被在填滿了。他貪婪的注視著她,想把她的模樣烙在心上。
汐晨受不了這窒息般的寂靜,率先打破沉默
“哥,有事找我嗎?”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嗎?”林慕陽望著一直與他保持距離的汐晨,這狠心的女人,她已經(jīng)躲了他幾個月了,此時卻又如此對待他。
“哥哥要是想來,隨時歡迎,只是,今天約了朋友出去。”依舊是客客氣氣的語氣。
曾幾何時,他們怎么變得這樣的陌生,會這樣客套地說話。
“是杰明?你剛剛在外面喊的那個男人?哼,原本,這段日子你過得不錯嘛。”林慕陽吃味地看著汐晨。
“你……隨你怎樣想你。”他竟然這般地看她,認為她是無情之人,他怎么可以這么,他可知她……汐晨一氣之下奔到門口。
“等等!”林慕陽一把抓住汐晨的胳膊,任她怎么掙扎也掙脫不了。
“你放開,你……”汐晨氣憤地回頭,卻愣住了,他,那么驕傲,那么冷靜的一個人,怎么會有如此痛苦的表情,難道,是因為她嗎?
“小汐,你還愛我嗎?”
汐晨只是凝視他,嘴角動了動,卻無法開口,滿嘴的苦澀。
愛,當(dāng)然愛,他們之間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爛,她從未忘記,可是,愛又能怎么辦,他們之間的愛太沉重,她無法承受,她也沒有勇氣承受。
林慕陽,猛的一拉她,狠狠地擁住汐晨。
“小汐,我不知道,你還愛不愛我,可是,我清清楚楚地明白,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那種深入骨髓的愛,你知道嗎?你從家里不告而別,我很擔(dān)心你,你難過得快死掉可,我心疼你,心疼你為了逃避,流離在外,你知道,我有多痛嗎?”
汐晨環(huán)著林慕陽,早已淚如雨下。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以為不愛一個人是件簡單的事嗎?我告訴你,不簡單,一點都不簡單,很難很難…嗚嗚……”
“你可以不忘記,你可以選擇繼續(xù)愛啊!”
“但是,但是,你是我哥哥,你明白的,你是我的哥哥,哥哥……”汐晨敲打著林慕陽的胸膛,聲嘶力竭地喊著。
“哥哥又怎樣,更何況我們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妹妹。”
“可是,法律上,我們確實是家人啊,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沒有什么可是的,不管怎樣,我愛你,你愛我,這邊足夠了,不是嗎?”林慕陽吧霸道地親了下汐晨的額頭,緊緊地摟著她。他今生今世,頭一次這么的愛一個人,怎么能夠放開她,他死都不會放開她的,永遠永遠,他要把她綁在身邊一輩子。
“哥哥!”
“不許叫我哥哥,叫我慕陽,我不是你哥哥,也不會做你哥哥的。”
“……慕陽……”
站在大門前,牽著慕陽的手,十指相扣,淡淡的暖意透過掌心傳來,汐晨朝他笑了笑,那時明媚如驕陽的笑容。十二年前,汐晨牽著媽媽的手,也是在這大門前,媽媽說這里是她們的新家,一個很像城堡的家。大門漸漸拉開,新爸爸領(lǐng)著一位大哥哥來接她們,新爸爸開心地牽著她的手,是個很和藹的爸爸,“小汐,跟哥哥先去參觀房子吧!”汐晨看向一直沉默的大哥哥。突然大哥哥伸出手,臉上燦爛地笑著,悅耳的聲音響起:
“你好,小汐,我叫林慕陽。”
這一年,舒汐晨十一歲,林慕陽十三歲,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林慕陽推了推陷入沉思的汐晨,汐晨狡黠一笑,轉(zhuǎn)向林慕陽,伸出手,
“你好,慕陽,我叫舒汐晨。”
這一年,舒汐晨二十三歲,林慕陽二十五歲,他們正在幸福的相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