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至少還有你 3
但是,就因為有了那次,雖然見到大妮子感到渾身的不自在,但是從心底里又總希望見到她,多瞄她幾眼。有時,我覺著自己多情好笑,心理陰暗,在我的心目中她畢竟才是一個小孩子。或許她還像從前那樣是向我撒嬌賣乖。仔細(xì)想想,也不對,大妮子雖年齡不大,早不上學(xué),已是有婆家的人了。婆家是嶺那邊的一個富裕人家,大妮子哥哥上大學(xué)花了婆家兩萬多元,婆家已經(jīng)多次提出迎娶大妮子進(jìn)門,大妮子爹不同意,婚事才擱淺下來。傳說男方大大妮子五歲不說,眼睛還有點(diǎn)小毛病。但大妮子沒有辦法,男方登門讓她相了親、見了面。見面時選的是夜晚,那天剛好停電,點(diǎn)了一支蠟燭,灰暗的燭光下,大妮子看走了眼。想退親,男方不同意,更何況大妮子哪有那么多錢還人家。事情就這么僵著,大妮子爹進(jìn)門心就煩,煩了就喝酒,喝了酒就醉,醉了就哭、就喊叫。所以常年在南方打工,一年回不了幾次家。就大妮子和她媽兩個人在家度日。作為鄰居,我是看著大妮子一天天長大的,小時候,我經(jīng)常抱著她,逗她玩耍。隨著年齡增長,我已成家,由于傳統(tǒng)的男女有別心態(tài),漸漸地就和她生分了。
我心理不自在了幾天,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幾天后,大妮子卻上了心。那次,我因生意上的事情,去城里請同學(xué)幫忙,因酒場應(yīng)酬,回來晚了。在快要進(jìn)村的時候,摩托前一個人站著一動不動,到跟前,借著燈光仔細(xì)一看,是大妮子。還沒有等我開口,她劈頭就問:你怎么老躲著我!?從前她和我說話總先喊聲哥,這次連哥也不叫了。一下子我不知應(yīng)如何對答。支吾道:有事嗎。她說:有事,沒事兒,語無倫次。她說著跨上了我的車后座,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事還是沒有事。話語里聽出些生氣的藥味。我說:去哪兒?她說:隨便。說著,從后邊伸手摟住了我的腰。頓時,我覺得氣血上涌,心里像丟了什么似的,跳個不停。說啥?走唄。我發(fā)動摩托,順著鄉(xiāng)間小路奔馳。因車燈明亮的緣故,四周的夜晚更感到暗淡。我感覺到大妮子的臉面已貼在我的脊梁上,胳膊越抱越緊,我感覺到身后有一團(tuán)火在燃燒。幸虧車速帶來的涼風(fēng)把我吹醒,吹得我打了一個冷顫。到村口,我停下車輕聲道:好了,回去吧。我恨自己喉嚨不爭氣,為什么聲音有點(diǎn)那么柔和?大妮子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手,她說:我令你討厭吧。我說:不,不討厭,我有啥好呢?大妮子急了,她說:你好,我就是喜歡你,從小就。看來她從小對我的依戀還在繼續(xù),我不由有些感動,一手扶著車把,另一支胳膊輕輕地攬住了她的柔弱的細(xì)細(xì)的腰。這一攬,大妮子一頭撲進(jìn)我的懷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也許是幾年的平淡的家庭生活,瑣碎的事情我早已習(xí)以為常,我只知道掙點(diǎn)小錢,養(yǎng)家糊口,烈火一樣的情感被生活的細(xì)風(fēng)吹得奄奄一息。我今天的舉動讓我自己都認(rèn)不識自己。我咽了口唾沫,又咽了一口唾沫,我要把即將從心底里竄上來火苗咽下去,讓她:大妮子,在我的心中燃燒吧。我說:妮子,回家吧,夜涼了。她喃喃地好像自語:我以后不再叫你哥,我就喊你的名字,槐。我感動,還有些壓抑,我說:隨你,隨你便吧。怎么自己的聲音像弦上彈出有些抖動。大妮子從我懷里掙起身,仰起頭,怯生生地說:槐,后天晚上我在嶺下的溪邊等你,你去嗎?我說:我去,哦!我去。我不忍心拒絕,又不知道如何回答,語言含含糊糊。
我覺得天地都變了個樣子,我不知道什么是愛情,也沒有享受過被愛的快樂,是大妮子給我的,我居然也感到后天是那么的遙遠(yuǎn),孤獨(dú)的等待懆動不安,盼望著現(xiàn)在就是后天,內(nèi)心深處有了一種暖暖的幸福感。
到了那天晚上,我轉(zhuǎn)了個大彎子,來到溪邊。大妮子已在哪等候,平時的矜持不知那里去了,我快步上前,伸開胳膊,鉗子一樣擁住了大妮子,大妮子順勢抱住我的脖子,因她身材低,我只好抱起她,熱烈地親吻起來,話語已經(jīng)多余,只有笨笨的、粗粗喘息。我們聽不見溪流的潺潺聲,聽不見夜風(fēng)的嘶嘶聲,周身如充滿了氣的輪胎,鼓脹著,越來越滿。后來,我們并肩坐在溪邊,相依著,看著天空的點(diǎn)點(diǎn)繁星閃爍,寂靜的夜晚,星星落在清澈的溪流里,一陣微風(fēng)吹來,星星被溪流的波紋打碎,好美麗的夜色呀。
生活有時就像平靜的河水,一陣風(fēng)吹來,吹得河水蕩漾,吹得人心里浪花四溢。
我和大妮子那次擁抱接吻以后,對夜色我有了一種特殊的親昵感,覺得夜晚溫柔得簡直像女人溫暖的胸懷,在那里翻滾蠕動,如魚得水,自由,坦然,愜意。大妮子見了我,更是腳步輕盈,面紅眼潤。只要我們兩人四目對望,眼睛里像又長出了四只新眼睛,立刻會意。就這樣,我和大妮子有時八天,有時十天,我們在溪邊相約,不是在溪邊背對著背小坐,就是手牽著手漫步,或者大妮子雙手抱著我的胳膊,搖晃著,沿著溪邊行走,腳下的鵝卵石特別調(diào)皮,一會兒拌到我們腳尖,一會兒頂住我們腳后跟,就是一點(diǎn)聲響也沒有,恐怕驚動了我和大妮子柔情。漫長的夜似乎短得只有一寸長。
這期間,我從來沒有單獨(dú)和大妮子在她家待過,我總有些后怕。要是在大妮子家里,總是她媽同時也在家里,雖然是在跟她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但是,心里眼里更多的是大妮子。我心懷鬼胎,感到這種境況無所適從,靜下心來想想,不知這事如何收場,最終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我知道了什么叫進(jìn)退兩難。
轉(zhuǎn)眼進(jìn)入初秋,天氣依然酷熱,多么盼望下一場大雨。大妮子父親打工回來了,進(jìn)門后,放下行李就找酒喝,我把家里的兩瓶白酒送給了他,他仰頭一氣喝下大半瓶,然后蹲下抱著頭嗚嗚地啜涕起來。原來工地上的工頭攜款跑了,大妮子父親干了大半年的活白干了。家里還指望著這筆錢給上大學(xué)的兒子交學(xué)費(fèi)呢。我悄悄地取出了三千元送到了大妮子家里,這也不是一回了,這也不是豪爽,也不是俠氣,更不是因為大妮子。但大妮子父親為人耿直,借誰的錢從不超過一個月就還,所以鄰居們大都樂于借錢給他,能借給他錢的人心里反而感到一種快意。
過了大約一個星期后,大妮子父親把錢還給了我,他從那里弄的錢,我感到有些驚奇。原來,大妮子的父親去求了大妮子婆家,大妮子婆家又慷慨拿出一萬元,剩下的錢,讓大妮子置辦嫁妝,若不夠用,從去他家里拿,早晚是一家人了。大妮子婆家有的是錢。但是有個條件,就是中秋節(jié)前大妮子必須嫁過去。大妮子的父親雖然家境拮據(jù)一些,但他是個一言九鼎的人,出口的話,如泰山落地,誰也搬動不了。
至今已有十多年過去了,我的心里仍然耿耿于懷,若我當(dāng)時能拿出三五萬元,大妮子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的生活?但那只不過是一廂情愿的自欺欺人的假設(shè)罷了,大妮子的父親斷然是不會要的。一個小小的弱女子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yùn)的。
轉(zhuǎn)眼到了大妮子出嫁的日子,這一段,我刻意回避著大妮子。我總出外,盡管生意難做,我強(qiáng)去做,盡管不賺錢,只要賺個腿手頭腦不閑就行。這一段,我學(xué)會了喝酒,生意上的伙伴把我看成一個不圖利的跑腿的,每天都有酒場。我理解了為何大妮子的父親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愛喝酒的原因了。
天一亮,大妮子就出嫁了。我一個人躺在溪邊,心里是煩,是亂,我說不清。中秋的月亮并不嬌媚,總在薄薄的云層里躲躲閃閃,星星或明或暗。我霍然感覺到身邊坐著一個人,是大妮子!我一下把她攬到懷里,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臉面貼著臉面,如果能,我會把大妮子裝入我的身體里,讓她在我的心上靜靜地做做夢,讓我的熱情溫暖著她,讓她像條溫順的魚,在我心里自由自在地游蕩。我們擁抱得快要窒息了。一陣微風(fēng),我們都松開了手。大妮子靜靜地向溪邊走去,到溪邊,她慢慢地脫去身上已穿戴整齊的嫁衣。我們這里有個習(xí)俗,就是待嫁的女子頭天晚上必須穿戴好嫁衣,和衣而睡。大妮子在溪邊慢慢地洗了起來,朦朧的月光下,大妮子赤著身體,雙手分別向左右撩水,時而彎腰,時而直立。月光迷離,我癡癡地凝望著她光潔的后背,一會,大妮子慢慢地上來,走到我的身邊,仰望著我,輕輕地說,槐,您要了我吧,你要了我吧,我不甘心哦。望著眼前赤裸裸的光亮冷艷的胴體,我吃驚了,像突然響了聲悶雷,我渾身一激靈,渾渾噩噩的夢境霍然驚醒了,我膽怯了,我不敢讓完美沾上污點(diǎn)。既然今生無緣,我不能再讓她在以后慢長的日子里,傷痕累累地生活。愛一個人不能在一起,就把她裝在思想里細(xì)細(xì)地思念吧。我不知哪來的理智,我拾起大妮子脫下的嫁衣,默默地給大妮子穿了起來,大妮子一動也不動,像是木樁一樣,我的雙手顫動著,回避著大妮子的體膚。月光下,我不知道大妮子面部是什么樣的表情,紅色的嫁衣穿上,系上最后一個扣子,我輕輕地抱起大妮子,向回去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我沒有感覺到大妮子如火燒般體溫,我不知道有沒有失了意的秋風(fēng)在吹,中秋的月兒又圓又亮,卻清冷的沒有半點(diǎn)溫度,我感覺到我懷抱中的大妮子像一塊冰。
少女的情懷
一
張子禾站在秋風(fēng)瑟瑟的合歡樹下,不厭其煩地教我誦背第一首宋詞《定風(fēng)波》時,我就隱隱約約地喜歡上了他。那年,我剛巧七歲,而他,已過廿十。
張子禾是父親雇來教我詩詞的語文老師。他不但寫得一手好字,還背得滿口詩句。孩子對于名不正言不順的老師,總是有三分不服氣的。于是,我出了各種怪題來刁難他。譬如,我在書本上翻到了晏殊,柳永,便斜眉瞪眼地問他,代表作是什么,背兩句來聽聽。
張子禾沒有一次讓我得逞。孩子的試探,總是小心翼翼,而又要故作無所其然。不論他答得多么精彩,讓隨行的小伙伴們?nèi)绾晤拷Y(jié)舌,我都會表現(xiàn)出一副暗自清高的姿態(tài),嫩聲嫩氣地說,有什么了不起的,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背!
當(dāng)我把張子禾教誦的第一首宋詞毫無出錯地背下來時,他欣喜若狂地將我抱在懷里,稱贊我是個聰慧的孩子。我躺在他溫?zé)峁膭拥男靥爬铮灰还赡南矏偹鶝_擊,腦海一片茫然和空亂。頓時,我驚覺,自己似乎已經(jīng)淪陷進(jìn)一個不可自拔的深淵里去。
后來,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在張子禾未來之前,將他教誦的詩詞都謹(jǐn)記在心。而后,在陽光明媚或是綿雨沉沉的合歡樹下,一字一字地念給他聽。
張子禾喜歡坐在樹旁的木凳上,蹺著雙腿看我踱步。等我步子踱完了,背完了,就一把將我攬入懷里,邀功似地呈現(xiàn)到我的父親面前,要我重背一遍。我開始是極度不樂意的,因為我的詩詞,并不是背誦給我父親來聽的。我僅僅為了能讓他有足夠教我的興致。這樣,我便可以和他多呆一段時間。
后來,有一次我背了,炫耀似地在父親面前走來走去。父親高興極了,隨手將書桌上的鈔票硬塞給了張子禾,說,這是應(yīng)得的酬勞。他眼里噙滿淚花,感激萬分地看著我。于是,我終于知道,我的聰慧原來可以讓張子禾獲得更多的報酬,更大的快樂。
我拼了命地苦背唐詩宋詞。在他們兩個男人間走來竄去邀功。張子禾跟我在一起的時間逐日增長,說很多的話,寫很多的字。而我,也總有耍不完的性子來留住他,使他不能推托,不能離去。
我清楚地記得,有那么一次,我拖著張子禾,硬是不讓他走,并央求我的父親說,挽留他在家中過夜。那天,我似乎有些鬼迷心竅,總想再趴上張子禾的胸膛,感受那份溫?zé)崤c不安的躁動。但是,他直到臨走前都不曾抱我。我一遍又一遍給他背詩,他還是無動于衷。
后來,我沒有辦法,只能動用我的倔強(qiáng)和任性。我以為,挽留能使張子禾與我多呆一段時間。這樣,我便可以在這一段時間里爭取到他的擁抱。只可惜,他非但沒能留下來,我還因為這個固執(zhí)的夢想,生平第一次挨了父親的巴掌。
二
十五歲那年,張子禾跟一個漂亮女人合租了樓下的房子。父親說,租錢就免了,空閑時多給我上些課,說些道理就行。
我將頭埋在新購的小說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書頁,心中卻霎時碧波蕩漾起來。許久之后,張子禾在背后說了一句這么快還沒看完一頁啊,我才猛然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