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惡人終需惡人磨
駱府,
則是另一番截然不同景象,
裝滿銀子的馬車已經(jīng)停到了后院的巷子外,一口一口沉甸甸的木箱被人冒著大雨搬下馬車。
數(shù)十人排著隊接過有條不紊的送入庫房,可行至后門還是險些堵塞,以至于拆掉木框也才稍顯暢通。
雖說這活計平時沒怎么做過,可搬的是銀子再重也都抬得動,何況駱大人也沒吃獨食分潤下來不少,俱是心甘情愿。
靈堂前,
駱粥聽著外面的雨聲獨自枯坐著。
“駱大人!”
卸完銀子的一眾錦衣衛(wèi)離開駱府后,身穿緋袍,胸繡虎豹從四品官服的丁修走到了駱粥身后。
“嗯,坐吧。”
“街上那些值守的校尉和暗中布置的碟子都撤掉了沒?”
駱粥聽到腳步聲徑直開口問道。
“方才在回府途中屬下就聽從大人的安排,獨自早些趕了回來,半個時辰前就已經(jīng)一個不留,全都撤下了。”
丁修坐直身子畢恭畢敬的回道。
“嗯,不錯!”
“事情倒是辦得利落。”
駱粥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大人,萬一那些賊子當(dāng)真動手。”
“此舉會不會有些……”
丁修想起馮林卿臨死前的威脅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即便是有高人護(hù)衛(wèi),心底還是覺得駱粥此番以身為餌的舉動有些拖大。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與讓本官其慢慢的查,倒不如給他們個機(jī)會,讓這上京城里的牛鬼蛇神全都浮出水面……”
“到時候一并宰了也給本官省點功夫。”
駱粥悠哉悠哉的伸了個懶腰后道。
“可是,大人您的安危……”
丁修欲言又止道。
“不必多言,本官自有計較。”
駱粥擺了擺手道。
“先說說,本官交代給你的其他事情辦的怎么樣吧,正好趁此機(jī)會考較一番,瞧瞧你這鎮(zhèn)撫使當(dāng)?shù)萌绾巍!?/p>
駱粥不愿多說直接錯開話題道。
“大人,這是名冊。”
丁修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還是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上面用炭筆歪七扭八的記著十幾個人名,都是方才在馮府上神色舉止怪異之人。
“嗯,你且多留意些便是。”
“暫且不急著深挖,免得打草驚蛇……”
駱粥沉吟道。
雖然在自己接手錦衣衛(wèi)之前,那已經(jīng)是個人鬼厭惡的破爛地方,但凡是夠的上些關(guān)系的人都已經(jīng)另謀出路。
余下來的要么是世襲的年輕官員,要么是升遷無望混吃等死的老油條。
可還是難免有他人的眼線在里面,畢竟錦衣衛(wèi)名義上是天子親軍,里邊世受皇恩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自己也從沒想過憑借幾句話,幾兩銀子就讓所有人都死心塌地。
若是只有天子安插的眼線也就罷了,畢竟自己目前做的事,也沒想過要瞞著他,他能看見反倒會安心許多。
于自己而言倒也不全是壞事。
可,若是其他人在里面插有暗旗,那自己就被動了,而且此事的可能性極高。畢竟駱瘸子本就是秘密回京,走的都是錦衣衛(wèi)方知的密道。
若是沒有內(nèi)賊,
如何能清楚他的返京的行蹤?
“但愿是本官多想了吧……”
駱粥寬慰一笑道,
不過滿身的戾氣確是做不得假。
“駱大人,您……”
丁修看著喃喃自語的駱粥疑惑道。
“沒什么,方才走神了。”
“這幾件事情辦的都還像個樣子,勉強(qiáng)算伱這個鎮(zhèn)撫使當(dāng)?shù)煤细瘢贿^你這字,倒是真該抓緊練練。”
駱粥合攏冊子后又突兀的笑罵了一聲。
“大人教訓(xùn)得是。”
丁修訕訕地笑道。
“對了,后邊你抽空親自去上京城外侯著本官那些叔伯出城,另外再單獨從本府的賬上劃去十萬兩,記得全用銀票……”
“那駱瘸子在世的時候,他們對本官倒也不錯,逢年過節(jié)都來府上探望不說,還時常會給本官帶些糕點,蜜餞之類的零嘴……”
“真要算起來,本官那些叔伯在錦衣衛(wèi)里也沒撈到過太多的油水,做晚輩的總不能當(dāng)真讓他們告老還鄉(xiāng)后,還為幾兩碎銀發(fā)愁……”
駱粥事無巨細(xì)的交代著。
“屬下,省得。”
丁修聞聲也是一字不漏的記在了冊子上,聽著駱粥私底下說起的話語,心底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子溫情。
雖說大人過于殺伐果決了些,
可還是很念舊情的。
“他們?nèi)羰抢侠蠈崒嵉某龀沁@筆銀子,便當(dāng)晚輩孝敬給他們的養(yǎng)老錢,若是還有其他心思的話就當(dāng)晚輩提前給他們上墳燒紙了……”
丁修提筆剛記到一半,
駱粥又喃喃自語般的念了一句。
“大人,還真是……”
丁修聽著少年郎那輕描淡寫的話語,筆鋒也頓了頓,不知為何莫名的總覺得后背隱隱有些發(fā)涼。
“都記下了沒?”
“記下了!”
“嗯,那今日也就到這兒了,本官還得等個人,你且退下吧。”等到丁修停筆后,駱粥起身揮了揮手開口趕人道。
“大人,下官……”
丁修收攏冊子望著眼前駱粥那單薄的身影,和如今眾人走后顯得空蕩蕩的駱府還是沒忍住叫出了聲。
“記住了,若是那幫人當(dāng)真敢來襲殺本官,本官自有手段留下,你那邊也莫要放跑了反賊的一個家眷便是!”
“本官的安危你不必?fù)?dān)心。”
“你且把本官交代的事辦好便是!”
駱粥隨意擺了擺手道,
說罷也不停留徑直往后院走去。
“下官,告退。”
丁修一直等到駱粥消失在前堂這才后知后覺的行禮道。
“也是,駱大人這般人物……”
“又豈容我輩庸人憂心。”
丁修說罷自嘲一笑道,
可不知為何腦子里回想起少年郎那單薄的身影竟是和江湖中那些惡貫滿盈殺人無數(shù)的巨寇重疊起來。
“不,不對!”
剛剛想到這,
丁修又猛然搖了搖頭。
“那些大盜,巨寇……”
“想來便是給大人提鞋都不夠資格。”
丁修說罷苦笑出聲道,這短短不過兩日的見聞,對自己的心境卻是莫大的沖擊,不論是做事之果決,還是下手之狠辣,又或者是膽色之驚人,皆是聞所未聞。
當(dāng)初自己騎著高頭大馬,扛著長柄苗刀浪跡江湖的時候總以為世間最惡的人,便是憑借著一身高強(qiáng)的武藝欺行霸市,殺人放火,為禍一方。
如今披上了官家的皮,才曉得那些真正惡人甚至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腰纏萬貫,讓數(shù)十萬乃至于百萬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誠然,
丁修也不覺得駱粥是個好人,以下犯上,排除異己,屠人滿門,坐地分贓,這一樁樁一件件比對下來,倒顯得自己成了奉公守法的順民。
可跟著這樣的人,卻是比江湖更加快意恩仇,畢竟在他執(zhí)掌的錦衣衛(wèi)之內(nèi)可沒有那么多的人情世故,說打就打,說殺就殺。
小半個時辰后,
錦衣衛(wèi)校場內(nèi),
“正所謂,惡人還需惡人磨,”
“跟著這樣窮兇極惡之人倒也不錯。”
丁修望著底下那上千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滿身殺氣正持刀而立靜默候在雨中的錦衣衛(wèi)精銳緹騎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