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更新
謝珺看了眼低眉垂目的柳如煙, 冷聲對阿文吩咐:“馬上去通知十六鋪封港,所有船只都不得離開。”
“收到。”阿文敬了個禮,疾步離去。
謝珺寒著臉往停車處走去,柳如煙愣了下, 趕緊跟上:“二爺……”
謝珺頭也不回道:“你先回去。”
“……好的。”
南市離十六鋪很近,車子開過去不過二十來分鐘。謝珺抵達碼頭時,整個港口已經(jīng)被封了, 停著密密麻麻的船只。碼頭上不明所以的商人和工人們, 一隊一隊站好, 雖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拿著槍的士兵,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提出異議。
陳青山和幾個工人站在一隊, 大概是百無聊賴, 正叼著根煙在抽, 脫了軍裝,穿著短衫, 頗有幾分碼頭癟三的氣質(zhì)。
謝珺遠遠看到他, 臉色一沉,大步走過去。
陳青山見到來人, 趕緊上前, 嬉皮笑臉道:“二少,發(fā)生什么事了?”
謝珺冷冷看向他:“你在這里干什么?”
陳青山道:“我跟人做點小生意,正準(zhǔn)備出貨呢。”
謝珺哂笑:“我不知道陳副官什么時候做起生意了?”
陳青山笑嘻嘻說:“這不是手頭緊么?你看我也二十六七的人了, 早該娶媳婦了,可先前相了幾次親,不是別人沒看上我,就是我沒被別人看上。我思來想去,就是因為窮。所以最近我就尋思著做點小生意賺點錢。不過二少您放心,我都是利用閑暇時間,絕對沒有耽誤工作。”
他心說,自己現(xiàn)在的工作就是天天在使署門口站崗,能耽誤個啥?
謝珺沉聲問:“你的貨在哪里?”
“不是,我真就做點小生意。”
謝珺:“哪艘船?”
陳青山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往不遠處一艘舊船指去:“就是那艘。”
謝珺扯了下唇角,帶著人朝船上走去。
陳青山趕緊跟上,在后頭道:“二少二少,我真的就是做點小生意,沒耽誤工作。”
謝珺置若罔聞,踏上船下令:“搜!”
幾個士兵上下搜了一遍,很快返回甲板報告:“二少,只有貨物沒有人。”
謝珺皺起眉頭問:“都是些什么貨?”
“藥材。”衛(wèi)兵拿了幾根人參遞到他跟前。
謝珺轉(zhuǎn)頭看向面色訕訕的陳青山:“這一船貨得價值近千塊吧,可不算太小的生意。你一個月幾個大洋軍餉,還得給你娘寄,哪里來的錢?”
陳青山道:“我這不是跟人合伙么?”
謝珺道:“這上海灘誰不知道你是謝家三少的人,如今老三被通緝,誰會跟你合作?”
陳青山嘖了一聲:“二少您這就有點瞧不起人了。雖然這些年我一直跟著三少,但我陳青山自己也認(rèn)識不少兄弟。我這些兄弟都是講義氣的,不會因為我靠山倒了,就跟我拉開距離。”
謝珺冷笑一聲:“你是有不少兄弟,喝酒都得賒賬的那種。”
陳青山面色訕訕:“……我也有有錢朋友的。”
兩人正說著,岸邊忽然傳來一道嬌俏的女聲:“青山!怎么了?”
陳青山和謝珺同時轉(zhuǎn)頭,只見洵美正朝他們揮手,然后提著裙子蹭蹭跑下臺階,踏上甲板。
“咦?二少怎么在這里?我看這邊戒嚴(yán)了,是在查案么?”
謝珺點點頭,笑說:“三小姐怎么在這里?”
洵美道:“今天我們的貨要離港,我來看看。”
謝珺笑:“怎么?三小姐也開始打理江家生意了?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洵美笑嘻嘻道:“那倒沒有,我就是自己試著做點小生意。”說著指指陳青山,“和青山合伙的,今天我們第一批貨運去北邊,雖然不值多少錢,我還是想來看看。”
陳青山:“二少您看,我真沒騙你,我的伙伴就是三小姐。”
洵美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也沒多少錢,就幾百塊不到一千塊的小生意。”
陳青山嘴角一抽,一千塊確實沒多少,不過是他十幾年的軍餉罷了。
謝珺笑說:“多少錢不重要,三小姐自己出來做事,已經(jīng)實屬難得,”
“二少謬贊了。”洵美嘻嘻笑道,“對了二少,我剛剛問碼頭的士兵,說所有貨船不能出港,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嗎?”
謝珺道:“是在查一個重要的案子。不過三小姐放心,等我們搜查完畢,您的貨就能順利出港。”
“這樣啊!”
謝珺道:“這里辦案不大方便,還請三小姐先回家。”
“好吧。”洵美點頭,又朝陳青山道,“那我走了,你在這里看著。”
“嗯。”
洵美提著裙子歡快上岸,笑瞇瞇朝船上的讓人揮揮手,坐上黃包車走了。
陳青山見人離開,小心翼翼問:“二少,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謝珺鐵青著臉看向他:“陳青山,你繼續(xù)給我裝!今晚上所有的船都在這里,我已經(jīng)派人仔細搜,就是只螞蟻都給我搜出來。”
陳青山一頭霧水:“二少,您到底在搜什么?”
謝珺盯著他的眼睛:“采薇。”
陳青山“啊”了一聲:“三少奶奶?她不是早就去南京了么?”
謝珺對他的裝傻充愣不以為意,繼續(xù)道:“陳青山,確實是我小瞧你了,有本事在我眼皮底下將人帶走。”
“不是——”陳青山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驚愕,“你說是我?guī)ё呷倌棠蹋慷倌@不是說笑嗎?我這白天在使署站崗,傍晚就來了碼頭上貨,您的人一直都看著的,我這沒□□術(shù),去哪里帶三少奶奶?”
謝珺冷笑一聲,下船踏上碼頭,望向那一排排正在被搜查的船只。
他生性多疑,陳青山越是一臉無辜,便越篤定是他所為。
只是,事情卻不是他想的那般順利。
一個小時過去,阿文跑過來:“二少,都搜了,沒有。”
謝珺冷眼朝身旁的陳青山:“人在哪里?”
陳青山苦著臉拉長聲音道:“我真的冤枉啊!”
謝珺定定看了他快半分鐘,仍舊沒從他臉上看出半點心虛,忽然一轉(zhuǎn)頭問:“阿文,火車站和各大出城關(guān)卡什么情況?”
阿文道:“車站檢票人員都換了我們的人,每一個乘客都會核查身份,他們應(yīng)該不會選擇坐火車。”
他說得沒錯,這也是謝珺為何聽到陳青山在十六鋪,馬上趕來的緣故。
如今全城戒嚴(yán),火車和陸路幾乎被堵死,只有水路最可行。十六鋪碼頭是上海灘最繁忙的港口,連接華洋兩界,雖然警察廳和巡捕房以及使署都投入了人力巡查,但每天大量船只進進出出,碼頭上人員魚龍混雜,溜走一只漏網(wǎng)之魚并不難。
可現(xiàn)在這里沒找到人,那么就只有兩種情況,要么人還藏在城內(nèi),要么是從別處離開。
謝珺沉吟片刻,道:“今晚去南京的火車,有什么大人物?”
阿文道:“英國公使團今晚坐火車從上海去南京。”
謝珺愣了下,抬手看了眼腕表,火車已經(jīng)出發(fā)半個小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將心頭的暴躁壓下去。
陳青山試探問:“二少,三少奶奶之前真沒去南京?”
謝珺道:“陳青山,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要不是老三還在外面,我留著你有用,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里?”
陳青山連聲討好道:“二少,自從知道三少跟革命黨混在一塊兒,我就跟他沒關(guān)系了,不然我當(dāng)時就跟他一起逃走。我穿著北洋軍的軍服,自然是老老實實跟著您做事。”
謝珺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帶人離開。
陳青山點頭哈腰相送:“二少,您慢走!”
等人走遠,他站直身體,勾唇笑了笑,又朝天空翻了個大白眼。
這廂火車上的謝煊和采薇,正在與英國公使一塊在餐廳吃夜宵。
“霍督軍真是太客氣了,還讓謝參謀夫婦專程來上海接我們。”英國公使史密斯,朝對桌年輕男女舉起酒杯,用蹩腳的中文道。
喬裝改扮的謝煊,戴著眼鏡貼著胡子,斯斯文文,看不出本來的樣子。若不是因為霍督軍宴請英國公使團,他也不可能化身霍督軍參謀。
義上是奉霍督軍之命來上海接公使團,實際上是把采薇帶走。
雖然火車站到處都是謝珺的人,但他們沒有權(quán)利搜查公使團,兩個人喬裝改扮一番,自是輕易蒙混過關(guān)。
謝煊和采薇舉杯,道:“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督軍很期待與公使先生的會面。”
公使只會簡單的中文,很快就改為英文,見這位中國參謀和妻子都能說一口流利英語,雙方相談甚歡,一頓夜宵吃得十分開心。
回到包廂已經(jīng)將近十二點,謝煊拉上門,一把將采薇抱住,跌坐在床鋪上。采薇伸手撩開布簾子,看了眼窗外嘩啦啦閃過的夜色,回頭滿臉興奮道:“真的逃出來了?”
她飲了酒,昏暗的燈下,白皙的臉頰像是泛著霞光,烏沉沉的眸子,更是因為興奮而跳躍著亮晶晶的光芒。
自從猜到她被謝珺軟禁,謝煊在南京就日日提著一顆心,一天都沒睡好過,如今闊別多日的妻子,終于回到自己身邊,他整個人忽然就松弛下來,重重躺倒在窄小的床上,順勢把采薇也扯了過來。
采薇趴在他身上,摸了摸他的臉,笑說:“今晚在城隍廟換人時,我差點嚇?biāo)懒耍卤恢x珺發(fā)現(xiàn)。”
謝煊道:“那么多人,他再謹(jǐn)慎也有疏漏的時候。”
采薇想了想,有點擔(dān)心地問:“那個替換我的姑娘不會有事吧?”
謝煊道:“她是我臨時找的,什么都不知道,謝珺雖然心狠手辣,但也不會無緣無故殺人,畢竟他是上海鎮(zhèn)守使,還是得要名聲的。”
采薇點頭,翻下身擠在他身側(cè)躺著,身體隨著火車行進搖搖晃晃,她簡直有點覺得像是做夢一般。想了想,奇怪問:“為什么謝珺沒追來火車站?”
畢竟從她離開,到火車發(fā)車,差不多大半個鐘頭,只要謝珺發(fā)現(xiàn)她不見,追過來還是來得及的。
謝煊笑道:“今天青山在碼頭,他肯定懷疑你是從水路走,畢竟火車站每個乘客都得核查身份,他對這邊應(yīng)該還挺放心的。”
采薇接他的話:“卻沒料到咱們搖身一變成為了英國公使團的人。”又問,“他會不會為難青山。”
謝煊道:“只要還沒抓到我,他肯定就會留著青山。”他笑了笑,“你就別擔(dān)心青山了,他機靈得很,要真發(fā)覺事情不對勁,肯定能想到辦法脫身。”
“說的也是。”
謝煊道:“百密總有一疏,謝珺算計了這么多年,我不能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伸手將她攬在臂彎,“如今把你救出來了,我也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
采薇憋屈了一個月,如今重獲自由,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她靠在他肩頭,戲謔道:“夫君辛苦了。”
謝煊也笑,配合道:“為了媳婦兒再辛苦也值得。”
采薇樂得咯咯直笑,成功逃走的喜悅,讓她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柔情和激動。她抱著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親。
謝煊被她一親,呼吸立馬變濃了幾分。他到底是個正常男人,這些日子,雖然沒心思想這些,但畢竟素了這么久,如今身心一放松,久違的柔軟就在自己懷中,頓時心猿意馬起來,身體也起了反應(yīng)。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灼熱的唇舌覆上去。本來淺淡的吻,瞬間變得濃烈黏纏。
雖然這不是個適合的地方,但自從采薇搬回江家后,兩人就沒有親密過,火花一點即燃。
狹小的包廂,仿佛一下升溫了幾度。
就在采薇被吻得暈暈乎乎,快要喘不過氣時,謝煊慢慢放緩了動作,不一會兒便貼在自己唇上不動了,本來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深沉。
采薇覺察不對勁,睜開眼睛,將他稍稍推開,這人順勢倒在她身側(cè),一動不動。
這是睡著了?
采薇簡直哭笑不得,借著微弱的光,細細打量他的臉,這才發(fā)覺,一個月不見,他人瘦了一圈,眼窩明顯深陷,周遭還帶著青色,一看就是許久沒睡好。
她本想下床給他脫下衣服,讓他睡得舒坦些,哪知人才剛動,就被睡夢中的人緊緊箍住腰身,仿佛生怕她消失一般。她只得停下動作,老老實實躺在他內(nèi)側(cè),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道:“睡吧,好好睡一覺。”
今天是中秋節(jié),月圓日,月光從窗戶影影綽綽透進來,給狹小的包廂,打上了一層溫暖的柔光。
這難得的團聚,讓采薇心里也軟得像水一般。她靜靜靠在熟睡的男人身旁,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雖然并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今晚至少能做個好夢。</br>作者有話要說: 陳青山大概率能做有錢人家的上門女婿了。
陳青山:有點想拒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