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薛細(xì)蕊一面說著一面把食盒打開:“這雞湯整整熬了兩個時辰,加了當(dāng)歸、紅棗、黨參、枸杞,給姑娘補(bǔ)身體是最好不過了。”
長宜垂眸望了一眼湯盅,淡淡的道:“姨娘真是學(xué)得一手伺候人的好功夫,兩個時辰,姨娘倒也有這個閑空。”
薛細(xì)蕊聽出長宜話中的譏諷,卻也不惱,卑弱的道:“伺候好姑娘,本就是姨娘的本分。”
長宜見她一副柔柔弱弱,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頓時覺得有些惡心,別過眼去看一旁的秋千架。
微風(fēng)吹來,秋千架亦隨著風(fēng)輕輕搖曳。
長宜記得幼時母親常抱著她坐在上面,秋千在空中來回?fù)u擺,她抬頭看向母親,卻見母親悵惘的望著遠(yuǎn)方。
那時候她不明白為何父親偶爾才過來一次,卻又常常和母親鬧得不歡而散。后來,她年歲漸長,從底下的一眾婆子嘴中得知薛細(xì)蕊不僅僅是父親的侍妾,還是她的姨母,更確切的說,薛細(xì)蕊是母親的遠(yuǎn)房表姐。
當(dāng)初薛細(xì)蕊受不住繼母的虐待,攜細(xì)軟投奔至傅府,母親好心收留了她,還替她相看人家,薛細(xì)蕊卻暗地里與父親茍合,最后到了遮掩不住的時候,才告訴母親她已有身孕。
那時候她才知道,母親望的是薛姨娘的院子,父親正在那里溫情脈脈的望著另外一個女人,一想到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母親該有多絕望。
自那時候起,她就恨薛姨娘,母親卻教導(dǎo)她,大人之間的恩怨不應(yīng)該波及到下一代身上,即使薛細(xì)蕊使了下作的手段嫁給了父親,但終歸她是父親的姨娘,鬧得太僵反倒讓父親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母親心中依然掛念著父親。
長宜輕嘆了一口,她雖記得母親囑咐她的話,但并不代表就此原諒了他們,若是薛細(xì)蕊能老老實實的做她的姨娘,大家和平相處便罷。若是不能,她不是母親,不會因為顧及父親的顏面而心軟放過這些傷害她的人。
長宜冷冷望了薛細(xì)蕊一眼,道:“姨娘不必費盡心思討好我,你只要盡心服侍父親,守本分,我也不會為難你。”
她并不想與薛細(xì)蕊多有交談,轉(zhuǎn)頭吩咐下人把紅木箱子抬回去,回了東偏院。
薛細(xì)蕊站在廊下,望著遠(yuǎn)去的一行人,臉上堆起來的笑意慢慢凝滯住了。
等長宜進(jìn)了東偏院,薛細(xì)蕊低頭看到湯盅里的雞湯還冒著熱氣,吩咐小丫頭好生給送過去。她在廚房里忙活了一場,可不能就這樣白費了。
長宜回來后把母親的陪房王升家的叫了過來,她這一去少說也得半個月,她走了,內(nèi)院的對牌鑰匙也得交出去。
雖說父親如今身邊還有兩個通房,但姨娘只有薛細(xì)蕊一人,不用想,父親也會把對牌鑰匙交給薛細(xì)蕊。
長宜十二歲的時候就跟著母親學(xué)習(xí)打理中饋,內(nèi)院外院也都是母親留給她的人,她倒是不怕薛細(xì)蕊在她不在家的時候整出什么幺蛾子事來,但有些話還是得囑咐一下的:“……若是府上有什么事不得不開母親的庫房,萬不能讓那些手腳不干凈的人進(jìn)去。”
母親的庫房里有不少好東西,薛細(xì)蕊那樣的人不知道能耍出什么樣的花招,她必須防著點。
王升家的是個伶俐的人,重重點頭道:“姑娘請放心吧,有我王婆子在,那些人是一個都進(jìn)不去的。”
長宜自然是放心,王升家的是母親的陪嫁媳婦中最得力的一個,她男人又在前院領(lǐng)事,手底下有數(shù)十位小廝隨從,即使薛細(xì)蕊帶了強(qiáng)橫的婆子過來,也是進(jìn)不去的。
王升家的走后,長宜扶著炕幾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她昨兒夜里做了一夜的夢,半夜又醒了過來,睡得不怎么好,眼角的余光瞥到當(dāng)中放著的黑漆螺鈿圓桌上,擺著薛細(xì)蕊送過來的湯盅。
侍立在一旁的木槿也看到了湯盅,蹙了蹙眉,剛才她只顧安排人抬箱子,沒注意到何時送來的湯盅,就這樣大剌剌放在圓桌上,她連忙出去叫了兩個小丫頭進(jìn)來,把湯盅端走了,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西偏院。
傅長宛坐在臨窗的炕上描花樣子,聞言憤憤的道:“姨娘好心熬煮了兩個時辰的雞湯,就這樣被隨手賞給了小丫頭喝,她傅長宜也忒欺負(fù)人了些,姨娘豈能咽得下這口氣。”
坐在傅長宛對面,正縫補(bǔ)青色白鷴補(bǔ)子服的薛細(xì)蕊卻輕笑了一聲道:“她是傅家的嫡女,我不過一個姨娘,既做到了我該做到的,管她最后賞給了誰喝。即使是你父親知道了,也賴不到我們頭上,你說是不是?”
傅長宛自是知道薛姨娘的打算,放下筆道:“難不成姨娘只想做一輩子的妾侍?就這樣被傅長宜拿捏在手中一輩子。”
薛細(xì)蕊被女兒戳中心聲,手中的針線漸漸慢了下來。
明明她和沈慈的祖母都是同樣的出身,到了她這里,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沈慈以正妻的身份住在瑞安堂,而她卻只能靠引誘爬上傅仲儒的床,下賤的跪在沈慈的腳下奉茶,住在偏院里,連她的孩子一生下來都是庶出。
憑什么她沈慈樣樣都是好的,而她就這么卑賤,她不服氣。
現(xiàn)如今倒都好了,她沈慈再有能耐再厲害又怎么樣,如今也不過化為了一抔黃土,可為什么又留了她的女兒來磋磨她?
“那又能怎么辦?”薛細(xì)蕊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如今我是你父親的妾室,若想被扶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薛家只有你舅舅能為咱們出頭,偏生你舅舅讀書又不成器,現(xiàn)如今又喊著要跑去那什么趙王府當(dāng)幕僚,就憑他讀的那幾本書,誰肯留他。”
傅長宛一想到薛坤那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膊挥砂櫫税櫭迹c薛姨娘說起程淮來:“我聽翠兒說,知府大人家的程公子今兒來了咱們府上,聽說那傅長宜還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倒好似人家非要攀上來似的。”
薛細(xì)蕊聽出女兒話語中酸溜溜的,瞄了她一眼道:“你莫不是喜歡上那程公子了?”
傅長宛卻輕嗤了一聲道:“姨娘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又不是那下賤玩意,她傅長宜的東西我才不稀罕呢。”說完才驚覺不妥,偷偷覷了薛姨娘一眼,見她臉色依舊,才又拿起筆描剩下的花樣子。
傅仲儒下衙門后就回了家,長宜聽說后去了書房,走到那時看到紅薔候在廊下,便知薛細(xì)蕊已經(jīng)過來了,倒是比她還快一步。
侍墨通傳后,里面?zhèn)鱽硪魂嚋喓竦穆曇簦骸斑M(jìn)來吧。”
長宜進(jìn)了書房,看到傅仲儒已經(jīng)換下了公服,正坐在書案前面寫字,薛細(xì)蕊立在一側(cè),手中拿著墨錠正在研墨,看到她福了福身子,笑道:“姑娘來了,剛才老爺還在念叨姑娘呢,問姑娘身子好些了沒有。”
長宜見慣了她裝作一副賢良的模樣,也樂得陪她演下去,亦揚了揚嘴角道:“我一早遣了人去門口等候父親,得了信就立馬趕過來了,沒想到姨娘竟比我來得還早一些。”
這是說她在父親身邊安插了人,薛細(xì)蕊愣了一下,方笑著道:“姑娘住在東偏院,要穿過一個大院子才能到,西偏院到書房有一條小徑,我才快了姑娘幾步。”
長宜很快的瞟了她一眼,似是無心的‘哦’了一聲,走上前行上一禮,見持筆在澄心紙上揮灑寫字的父親臉色淡淡的。
傅仲儒寫完幾個大字,放下手中的筆道:“你姨娘只比你多來了一會而已。”說著朝長宜招了招手:“過來看看父親寫的這幾個大字怎么樣?”
長宜走到案前看了一眼,父親乃進(jìn)士出身,寫得一手臺閣體,字形方正,幼時她瞧母親的字也有幾分像父親的,后來才知母親的字也是父親教的。
看到熟悉的字跡,長宜忍不住眼眶一酸,道:“父親寫得比從前更好了,若是以后朝廷再召集擅書之士,想來父親定能得皇上青眼,召入翰林院。”
這一席話討得傅仲儒十分的歡心,大笑道:“你呀,就是嘴皮子溜,什么話都敢拿來討父親歡心。”
長宜勉強(qiáng)擠出來一個笑,提起大表哥成親一事,傅仲儒點頭道:“你舅父已經(jīng)給我寫了信來,說接你去京城散散心,也好,自打你母親走后,你一直悶在家中,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傅仲儒說到這里頓了頓,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長宜鼻子更酸了些,抿著唇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望著父親俊朗的臉龐,才想起來父親今年不過三十七歲,處在人生中最好的年紀(jì),喪妻之痛對他來說也是難以承受的吧。
傅仲儒拍了拍長宜的手,問她行李收拾的如何了,想了想囑咐道:“你這一去少說三五日,雖說是要入夏了,天氣卻容易反復(fù),還是帶上兩件厚實的衣服。”
長宜點頭應(yīng)了,傅仲儒又問起她都準(zhǔn)備了什么禮物,長宜都一一回了,傅仲儒才點了點頭,欣慰的道:“這些年你母親把你教的很好。”
說著嘆了一口,似是想到了從前的那些事情,良久,沉吟道:“京城比不得家里,難免受制,多帶些賞人的金銀錁子。”
薛細(xì)蕊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父女情深的模樣,臉色有些僵硬,附和著傅仲儒說:“長宜是個懂事的,老爺且就放下一百二十個心吧。”
長女行事穩(wěn)重,傅仲儒一直都是看在眼中的,他點了點頭,讓長宜退下了。
等長宜走后,薛細(xì)蕊小心翼翼打量了傅仲儒一眼,見他一直埋頭寫字,心中一沉,不知道傅長宜剛進(jìn)來的時候說的話傅仲儒聽進(jìn)去了幾分,是不是真的怨怪了她。
薛細(xì)蕊越想越不安,跪下道:“老爺,蕊娘是派了人在門前等候,原本是想著老爺回來跟前好有個人伺候,所以才……”
她話未說完,就被傅仲儒打斷:“罷了,你也是為了我,這件事就算了,起來吧。”
薛細(xì)蕊這才松了一口氣,正要起身,卻又聽傅仲儒說:“長宜剛失了母親,你能擔(dān)待她些就多擔(dān)待些,再不濟(jì)她房里自有丫頭嬤嬤操心,你以后就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老爺不追究傅長宜,反倒來說她,聞言薛細(xì)蕊的心當(dāng)即涼了一半,她使勁的攥了攥帕子,卻又不敢露出半點不滿之色,柔弱的行了一禮:“老爺說的是,蕊娘記在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