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傍晚時分,沈家派來接長宜的人和馬車都到了清苑縣,長宜在花廳見了劉媽媽和沈管事,說了幾句閑話,分別賞了他們每人五兩銀子,就讓他們先回房歇息去了。
二日一早還要趕路,長宜清點了要帶的雜物,沐浴后也睡下了,西偏院卻一片燈火通明,薛細蕊凈了面坐在妝奩前,想著下午在書房發(fā)生的事,恨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紅薔站在一旁,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薛姨娘把氣撒到她身上。
過了一會子,薛細蕊抬起頭看向紅薔,朝她招了招了手:“你過來。”
紅薔畏畏縮縮的往前走了一步,顫抖著道:“姨……姨娘要做什么?”
薛細蕊瞪了紅薔一眼,在她胳膊上狠狠扭了幾下,厲聲道:“你說我要做什么!”
紅薔疼得哭了起來,求饒道:“姨娘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薛細蕊卻還不解氣,換了個地方又掐了幾下方松開了手,紅薔跪在地上不敢哭出聲來,低聲啜泣著。
一會子薛細蕊才平復了心情,看向跪在地上的紅薔,想起當年馮氏打罵她的時候,她亦是這般求饒,馮氏卻絲毫不憐惜,她越求饒馮氏打罵的越厲害。
后來她為了少挨打,就緊緊咬著唇,根本不敢哭出聲來。
薛細蕊想起過往的遭遇,驀地對紅薔生出一些感同身受來,她閉了閉眼睛道:“下去上點藥吧,若是你敢聲張此事,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你。”
紅薔諾諾應了,抱著鉆心疼的胳膊出去了。
二日清晨,天還未亮長宜就被木槿叫醒了,洗漱后換了一件素色對襟長衫去了前院,劉媽媽早帶著人把箱子裝在了馬車上,長宜把對牌鑰匙都交給王升家的,吩咐她回頭交給父親,一抬頭卻見父親不知何時站在了垂花門前。
她連忙上前請安:“父親怎的還沒有去衙門?”以往這個時辰傅仲儒早已起身去了官府。
“今兒衙門上也沒什么事,晚點我再過去。”傅仲儒道。
長宜點了點頭,把盛著對牌鑰匙的盒子遞給傅仲儒,傅仲儒看了一眼道:“你不在這幾天,就先交給你姨娘收著,你覺得怎么樣?”
除了薛細蕊,內(nèi)院的確沒個能掌中饋的人,長宜早就預料到了,淡淡的道:“也好。”
說話的空,薛細蕊也帶著傅長宛從西偏院過來了,一臉歉疚的道:“原本還想著早起來送送姑娘,沒成想還是來遲了。”
說著推了推身后的傅長宛,傅長宛不情愿的叫了一聲‘長姐’,長宜看了她一眼,也叫了一聲‘二妹’。
如今父親膝下只有她們兩個女兒,自是不好讓他看到二人不和的樣子。
傅仲儒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招了沈管事過來問話。
沈管事是沈家外院的大管事,也是舅父的堂兄,說起來長宜還得叫他一聲‘舅父’,當下府上正辦喜事,舅父卻還讓沈管事過來保定府接她,足可見對她的重視。
長宜對著薛細蕊和傅長宛實在沒什么好說的,站在一旁靜靜的聽父親和沈管事說話,過了一會,就聽沈管事說:“……時候不早了,該啟程了。”
清苑縣距京城大概兩百多里地,一早趕車,若是走的快些,差不多能在天黑之前進城,她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姐,不好在外過夜,最好一天就能趕到沈府。
馬車一早就套好停在了門前,隨行的婆子搬了轎凳過來,長宜扶著木槿正要上馬車,站在臺階前的傅仲儒卻走上前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沉香色的荷包遞給她:“先收下,到了車上在看。”
長宜袖了荷包,方上了馬車,木槿和青竺跟在后面也上了來,偌大的馬車頓時有點擁擠,長宜掀開車窗,看到沈管事正在和父親拜別。
車轱轆慢慢轉(zhuǎn)動起來,穿過了一整條街,長宜想起臨走前父親給她的荷包還沒有打開看,父親是文人,極愛風雅之事,衣服也要熏香后才穿,就連荷包上沾染了淡淡的松香。
長宜打開荷包,見里面塞了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她頓時有些愕然,怪不得父親讓她上了馬車再打開,這二百兩銀子都能買下清苑縣一處三進三出的宅邸了,若是叫有心人看到了,保不準要劫了她這輛馬車。
到底……父親還是心疼她的。
長宜半垂下眼眸,默了默,托著臉頰看窗外的風景,自從母親去世后,她就沒有出過門了,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竟覺得有些陌生。
出了清苑縣,馬車直奔北京城而去,好在這些時日沒有下雨,路面還算平坦,坐在車廂里也不會覺得過于顛簸。
一路上未多做停留,終于趕在天黑之前進了城,沈家舅母早早得了信,遣了人前來迎接。
沈府坐落在教忠坊馬將軍胡同里,天色已晚,各府門前懸掛著的燈籠都點亮了,照得胡同里一片亮堂,馬車在沈府門前停下,長宜扶著劉婆子下了馬車,看到舅母梁氏已經(jīng)帶著一眾丫頭婆子圍了上來。
梁氏笑盈盈的道:“好孩子,你可到了,叫舅母好等。”
梁氏出身名門,祖父梁壽官至禮部尚書,當下父兄皆在朝中為官,她自幼讀書習字,身上卻無半點清高孤傲,待人十分和氣。
長宜曾跟著母親來過幾次舅父家,她很喜歡這位舅母,上前拜了一拜,一聲‘舅母’喊得觸動了情腸,梁氏也濕了眼眶,上前攜了長宜的手。
從垂花門進來,只見院子里點了綽燈,長宜看到東西廂房的門窗新刷了漆,貼了斗大的‘囍’字,就連丫頭婆子也穿著顏色鮮艷的衣裳,看上去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
梁氏拉著長宜的手問她這些日子在家可好,長宜怕梁氏擔心,并沒有提及前些日子她大病了一場的事情,只說了她這些日子在家主持中饋的瑣事。
梁氏怎會看不出長宜刻意避談傷心事,她心疼的道:“好孩子,你趕了一天的路,想來是累壞了,先歇息一晚,等明兒咱們娘倆再好好說話。”
長宜的確是疲憊不堪,但眼下她還未拜見舅舅,梁氏看出長宜的踟躕,笑道:“你舅舅今兒有事還未回府,先頭叫人捎了話來,說外甥女一路風塵,讓好好歇著,等明兒再相見。”
梁氏早讓人把西廂房打掃了出來,她領著長宜進了屋,轉(zhuǎn)頭吩咐丫頭婆子燒了熱水來,長宜沐浴了一番,挨著床躺下,睡意襲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二日一早,長宜從床上坐起來,發(fā)覺外頭的天已經(jīng)大亮了,她在家時都不曾睡到這個時辰,不由蹙眉道:“怎么也沒人叫我起床?”
木槿端著銅盆進來,笑著回道:“是沈夫人不讓我們叫醒姑娘的,說姑娘身子骨剛好,又一路奔波勞累,恐吃不消,讓姑娘多睡一會。”
“舅母怎知我大病了一場?”長宜疑惑道:“是你們跟舅母說我生病的事了?”
木槿和青竺相互看了一眼,都搖了搖頭,木槿想起昨晚的事道:“昨兒姑娘睡下后,我瞧沈夫人把劉媽媽叫了過去。”
劉媽媽是梁氏身邊的人,做事是一等一的伶俐,她前兒在傅府住了一晚,想來是從底下的小丫頭口中得知,告訴了舅母。
長宜心中涌起一陣暖意,自打母親過世,就很少有人這樣關心她了,舅母疼愛她是真,但她也不能過于驕縱了,囑咐木槿和青竺:“以后再這樣還是先把我叫醒,怎好讓長輩坐著等我,豈不失了禮數(shù)。”
昨兒夜里沈管事就送來了行李,長宜用過早飯,換了一身青色素緞繡折枝紋的褙子去了梁氏所住的正房,梁氏正坐在西次間臨窗的炕上看婚宴上的賓客名單,一見到長宜進來,笑著朝她招手:“長宜,快過來這里坐。”
長宜上前行了一禮,坐在了炕下面的梅花凳上,梁氏合上手中的賓客名單,問長宜:“昨兒夜里睡得可好?”
長宜并沒有認床的毛病,而且昨兒實在是太累了,一沾著枕頭就睡著了,還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她點了點頭道:“舅母可不要慣著長宜,長宜會越來越懶的。”
梁氏笑道:“舅母倒是想日日慣著你,你卻不能總是住在京城,不過在這里幾日,也讓舅母多疼疼你。”
當年梁氏嫁給梁褚的時候,沈慈還未及笄,姑嫂之間感情很好,后來沈慈嫁給傅仲儒,梁氏還悵惘了一陣子,想著若是能生個沈慈這樣的女兒該有多好,誰料多年來卻只得了一子,沒有女兒倒成了梁氏這輩子的心頭大憾。
后來沈慈生下一女,梁氏別提多高興了,打心里早已經(jīng)把長宜當成了親生的女兒,前年沈慈病逝,她就想把長宜接到京城,但礙于禮法此事只好作罷。
去年冬日沈褚升遷國子監(jiān)祭酒,她忙于應酬,派去保定的人少了幾茬,不知道長宜傷寒的事,不然早親自去了保定。若不是劉媽媽從傅府的下人們口中聽說,這姑娘還不打算跟她說。
梁氏想起這件事就拉下了臉:“以后不能報喜不報憂的,你病了這件事怎么也不跟舅母說一聲。”
“不過小病了一場,后來喝了幾副藥就慢慢好了,也沒什么大事,倒讓舅母掛心了。”長宜道。
梁氏瞧著長宜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心中越發(fā)憐愛,若不是無人過問,閨閣中的女兒誰生了一場大病能像這般冷靜淡然。她嘆了一口道:“這件事說起來倒也是舅母的疏忽,明知道你身子弱,該派個人去瞧瞧你的。”
昨兒夜里她打量著只覺得長宜比從前瘦了,今兒一看不但瘦了,臉色也蒼白了許多,梁氏搖了搖頭,心中卻想著怎么給長宜補身體。
這時丫頭打著簾子進來回稟:“老爺回來了,讓姑娘去書房一趟。”
長宜正想著要去給舅舅請安,聞言站起了身道:“舅母,那長宜先過去了。”
梁氏原本想親自帶著長宜過去,但又一想他們甥舅二人相見,定有一番話要說,她在場只怕是不方便,就吩咐她身邊的一等丫頭柳鶯送長宜去前院書房。
幾人沿著游廊過去,倏然見一幽靜天地,地上鋪著青石,一條蜿蜒小徑直通書房門前,小徑兩側的翠竹拔地而起。
長宜沿著小徑過去,見洞門前站著一位身穿青色直裰的高大男子,背著手,似乎正在打量這些翠竹,聽到動靜,扭過頭來。
長宜才看清他的面容,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眼眸深邃,極為俊朗。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面善的原因,倒好像在哪里見過。
長宜記不起來他是何人,但端看相貌衣衫,料定此人不俗,又在書房附近,想來是舅父的哪位友人。正想著要不要上前施禮,卻見那人轉(zhuǎn)過身子,微笑朝她頷首。
長宜只好也福了福身子,聽洞門后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還有舅父沉厚的聲音:“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