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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冬天，眼瞧著就要過年了，芍藥靠里間炕頭身旁窗子半支開，正愣愣地看著外面落雪，手里還捏著才收到信，沒想到會收到那人信，沒想到那人字里行間還為自己打算···…
    丫頭翠云端著藥碗從外間進(jìn)來，見到這樣忙把藥碗放桌上，上前關(guān)上窗子道：“奶奶，外面天冷風(fēng)硬，您身子還沒好呢，這么冷天兒，可得好生保養(yǎng)才是?！?br/>     芍藥也不言語，由著她關(guān)了窗子，自個兒端起藥碗一飲而，把信紙疊好收暗格里，隨后又靠回引枕上，半闐著眼睛假寐。
    翠云見狀也沒法子，輕手輕腳地端著藥碗退了出去。
    “翠云姐姐，奶奶歇下了？”外頭小丫頭湊過來問，“若是沒什么事兒，我跟姐姐告?zhèn)€假回家一趟行不？”
    “前個兒不是剛回了家，怎么又要回去”翠云皺眉道，“我前頭還有事兒，你們兩個門外好生守著，免得奶奶使喚時候找不到人?！?br/>     見翠云步走了，小丫頭才撇嘴道：“左右也沒活計做，還非要把人拘這里?！闭f罷又問身邊婆子，“劉媽，奶奶身子咋這么差，我來了都大半年了，見她不是養(yǎng)病就是吃藥，卻怎么都不見好，爺每次來也都是坐坐就走，都不留下……”
    “你來得晚不知道，咱們奶奶啊，那都是心病······”劉婆子故作玄虛地說。
    “心??？”小丫頭頓時來了興致，壓低聲音問，“可是因為沒得兒子？”
    劉婆子左右看看，這才轉(zhuǎn)頭過來低聲叮囑道：“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許到處亂說去，不然讓主子知道打了你出去?！?br/>     “劉媽你放心，我只是自個兒心里納悶兒，這點(diǎn)兒分寸我還是知道你說了我決計不會說出去?！毙⊙绢^眼睛閃亮亮地盯著劉媽，翠云是個老實(shí)本分又口風(fēng)嚴(yán)，她手下別說是打聽主子事兒，就是旁人事兒她也從來不多說早就憋悶得不行了，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人肯說，自然是眼巴巴兒地等著聽。
    “咱們爺前一個夫人還沒生養(yǎng)就沒了，現(xiàn)奶奶本來就是填房，所以年紀(jì)差得有些多，當(dāng)初定親時候合了八字倒是還好，結(jié)果誰知道……”劉媽故弄玄虛地頓了頓看著小丫頭著急神色，這才繼續(xù)道，“誰知道還沒過門兒咱家老太爺就歿了，爺年紀(jì)大了，便趕熱孝里把人娶過了門，可是沒想到，剛過門沒多久，奶奶家老太爺也歿了要不說呢，這命啊……”
    小丫頭聽得嘖嘖稱奇，忍不住又問：“我聽人說奶奶娘家很是有勢力呢？做官做官，做生意做生意，每年年節(jié)都送很多禮過來?！?br/>     “說是娘家，其實(shí)也不然?！眲屢桓弊约菏裁炊贾滥拥溃澳棠碳依锒渴浅鱿?，大房和四房只能算是殷實(shí)，而奶奶是三房出，爹娘和離，如今一個都不本地了，如今看著過年過節(jié)風(fēng)光其實(shí)不過是叔伯間照應(yīng)罷了。其實(shí)各房都早分了家，如今幫襯著是人家情分，也是看家里老人面子上，等祝家老爺子老太太沒了以后會如何，還未可知呢！”
    “竟然是這樣······”小丫頭聽得都呆住了，半張著嘴愣了半晌才問，“可是，我看著爺近似乎來次數(shù)多了呢······”
    “這不眼瞧著就過年了嘛，每年過年時候，奶奶娘家都會來人送東西，爺好歹也得給幾分面子?！眲尷^續(xù)道，“而且我聽人說，過了年之后就是祝家二老爺五十大壽，說不定二房人都要回來，到時候指定要熱鬧，爺怕是也想順便再拉拉關(guān)系，走走門路?！?br/>     “咱家雖說不是什么官家，可是城里也是算得上大戶了，這些年爺生意越做越好，怎么還得上趕著巴結(jié)他們？他們又不本地做官?！毙⊙绢^不明就里地問。
    “你個丫頭片子懂得什么，祝家二房大爺一直跟孫家公子身邊當(dāng)差，孫家是什么樣人家，孫家大爺可是京城做官，連縣太爺都要巴結(jié)著，何況是咱們爺，人家稍微照拂點(diǎn)兒，咱們就能得了天大好處，不然這些年奶奶只得了個姐兒，還能家里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連個小妾都沒抬進(jìn)門？”
    “原來是這樣······”小丫頭聽得目瞪口呆。
    “我跟你說，當(dāng)年奶奶得了姐兒時候，大夫就說了，奶奶身子底子不好，以后能不能懷還兩說呢，如今連爺都不常來了，可見是·……”
    “我走開一會兒你們就這兒嚼舌根子，一個個兒都閑得不行了是不是？”翠云聲音從廊下傳過來，這邊兩個人急忙都住了口，臉色青白地垂手站到一旁，不敢再多說什么。
    翠云懷里抱著個姐兒，走過來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啐了一口道：“再敢有下次我就回了奶奶，都打發(fā)了出去才干凈?！?br/>     小丫頭自然不敢還嘴，劉媽低著頭偷著撇了撇嘴，到底也沒敢說什
    翠云抱著姐兒進(jìn)了屋，見芍藥依舊是沒什么表情地靠窗下，也不知道剛才那些話她有沒有聽見，心里不免有些惴惴，把懷里抱著孩子往炕上一放，笑著說：“奶奶，姐兒午覺睡醒了就要找您呢！”
    芍藥看見女兒這才稍稍提起些精神，伸手把女兒攬懷里道：“然兒，午覺睡得好嗎？”
    “好······”然姐兒說得頓了頓又道，“就是想跟娘一起睡?！?br/>     “娘身子不好，每天都要喝藥，當(dāng)心過了病氣兒給你······”芍藥伸手摸著女兒發(fā)髻，看著女兒滿是期盼眼神兒，忍不住一陣心酸，想到剛才信，又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雖說物質(zhì)條件差得很遠(yuǎn)，但是那種期盼父母關(guān)心疼愛心情，想來應(yīng)該是差不多，所以話鋒轉(zhuǎn)道·“明個兒再請大夫進(jìn)來問問，若是無礙話，娘就把你接過來，跟娘一起睡。”
    然姐兒眼神猛地一亮·撲到芍藥懷里高興地說：“娘好了，然兒喜歡娘了。”
    “然兒只喜歡娘，那爹怎么辦？”棉門簾子一挑，盧亞輝從外面進(jìn)來，肩頭都是雪花，滿身寒氣，沒敢往娘倆跟前兒湊·直接朝暖籠那邊過去。
    “奴婢給爺請安。”翠云趕緊上前幫著撣去肩頭雪花，伸手要幫盧亞輝脫去外衣。
    “不用脫了，我過來看看馬上就走?！北R亞輝不動神色地伸手擋了一下。
    芍藥聞言微微斂眉，抬手招呼翠云道：“你先把姐兒抱去對面玩會兒，我跟爺有話說?！?br/>     盧亞輝見一時走不得，便順勢桌邊坐下，自個兒倒了杯熱茶喝。
    “馬上就要過年了?！鄙炙幯凵駜郝浔R亞輝腰間，腰帶上掛著荷包、扇套·一應(yīng)都是眼生模樣，雖說離得遠(yuǎn)，卻也能看出手藝不錯·想來也是滿腔愛意繡。
    盧亞輝不知道芍藥怎么單單說了這么一句話又不言語了，只能自個兒接言道：“是啊，還有十來日就要過年了，你家那邊打發(fā)人來送信兒，說年禮過兩日送到，我正尋思著過來跟你說一聲兒······”
    “這些年也難為你了，生意忙得什么一樣，還得家里外頭兩邊跑?！鄙炙幚^續(xù)淡淡地說。
    “…···”盧亞輝聽了這話頓時沉默了，眼睛盯著炕邊兒鋪著炕褥。
    “趁著過年喜慶，這兩日就把人接回來吧·免得大過年，你人家里心還要惦記著外面兒?！鄙炙幷f完這句話，整個人好似被抽空了力氣似，歪靠回引枕上。
    “你······”盧亞輝張了張口，頓住半晌又道，“你都知道了？”
    “我身子不濟(jì)·膝下又只有然姐兒一個，你年紀(jì)不小了，傳宗接代是大事兒，不能怠慢······”芍藥說著略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男人，雖說比自己大了十幾歲，但許是會保養(yǎng)緣故，看著并不顯老，算不上是什么美男子，卻也長得不差，“我知道你當(dāng)初娶我過門，是想跟我好生過日子，是我自個兒年紀(jì)小又心窄，鬧出許多事兒，讓你厭棄了……”
    “這話從何說起，你是我妻子，然兒是咱們女兒······只不過，爹娘確是著急抱孫子了，不然我也不會外面······”盧亞輝似乎略有些急切地想要解釋，但是很又冷靜下來，“無論如何，家里誰都越不過你去，就算是接過門來，以后生了兒子也是養(yǎng)你名下，這點(diǎn)你放心好了。”
    “嗯?！鄙炙庉p輕地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再說什么，微微闔上眼睛，一副不想再說話模樣。
    盧亞輝見狀也就起身兒道：“你身子不好就多歇著，沒什么要緊事兒就別操心，我去跟爹娘說一聲兒?！?br/>     等到人走了，聽不到腳步聲了，芍藥這才抬手覆眼上，兩行眼淚從指縫間蜿蜒而下，直流到嘴角，滿口苦楚咸澀。
    翠云落地罩外聽得清楚，挑簾子送走盧亞輝，便兌了溫水?dāng)Q好帕子，進(jìn)來遞給芍藥擦臉，柔聲勸道：“奶奶這又是何苦，爺把人擱外頭不會來說，就是因為顧念奶奶，您何必非要戳破了，大家臉上心里都難受。”
    芍藥接過帕子，緩緩地擦著臉上眼淚，良久才勾起一側(cè)唇角，露出個自嘲笑意：“他哪里是顧念我，只不過是不想得罪了我娘家罷了……”說著嗤笑一聲，“其實(shí)那哪里又是我娘家，都是別人家，我早就沒家了……”
    翠云跟了芍藥多年，對祝家事兒也知道得清楚，聞言只好勸道：“再怎么說也是您叔伯兄弟，那么多年情分呢，奶奶別多想了。
    “情分什么，早就被我爹娘給耗了大半，又讓我自個兒折騰進(jìn)去小半兒，如今他們年節(jié)還能記得我，已經(jīng)是他們大度了。”芍藥越說聲音越沉，微微抬手去摸窗欞，衣袖隨著動作滑下，露出大半截瘦弱蒼白腕子，兩只鐲子順勢直跌到肘彎處才停住，她自個兒盯著看了半晌忽地就笑了，對著翠云招招手，“你瞧我如今瘦·若是小時候也這樣瘦，我娘就不會總打我了·……當(dāng)初我生得又矮又胖，還貪嘴喜歡吃東西，我娘看見我吃就又是打又是擰·生怕我吃胖了以后嫁不出去……后來慢慢就不敢多吃了。說來人也奇怪，小時候沒啥好吃，吃個紅薯都能撐得走不動路，如今日子好了，什么好吃都有了，反倒看著什么都不想吃了……”
    翠云看著芍藥尖瘦下巴和略有些失神雙眸，心下有些害怕地說：“奶奶·您今個兒是怎么了，這些個陳芝麻爛谷子事兒，怎么突然都想起來了……”
    “沒事兒，我就是自個兒叨咕叨咕，你聽了就過去了?！鄙炙幷f著又勾起了一側(cè)唇角。
    “大夫都說了，奶奶病都是因為思慮過重才發(fā)出來，您應(yīng)該放寬了心，好生顧全身子才是·不看別，您也得看著然姐兒份兒上?！贝湓谱屗永锬欠N死沉死沉神色弄得心驚，忙叫人把然姐兒重抱了過來·“奶奶聽咱們姐兒背詩吧，今個兒上午剛學(xué)了首?！?br/>     然姐兒乖巧得很，讓背詩就一板一眼地站好開始背：“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日，總把桃換舊符?！?br/>     芍藥聽著女兒聲音里還帶著稚氣，卻把一首詩完完整整地背了下來，眸子里漸漸多出些活泛勁兒來，伸手把女兒摟懷里夸道：“然姐兒這么能干，都會背詩了，娘像你這么大時候都還不會呢！”
    然姐兒得了親娘夸獎樂得眉開眼笑，顯擺似把自己會背幾首詩詞翻來覆去地背了好幾遍，后累了才偎芍藥懷里睡著了。
    芍藥呆愣愣地看著女兒粉嫩臉頰，翠云剛才說那些話，到底還是有幾句聽入了耳朵里，無論如何也要顧念女兒才是。
    許是梗心里許久結(jié)終于被吐出來了，也許是因為想通了什么，芍藥身子突然好轉(zhuǎn)起來，每日也不像以往那樣懶懶不愛動彈，內(nèi)宅事兒原本都是翠云幫著打理，如今也重?fù)旎貋黹_始自個兒過問。
    “你領(lǐng)人去把西邊兒偏院收拾出來，家具陳設(shè)比照著正房減一個檔次，按照爺喜好準(zhǔn)備，我記得庫里還有許多往年我家送來料子，多挑些好拿過去，再打發(fā)裁縫去量一下，趕幾身兒衣裳出來，接過來總要有衣服穿，這眼看又要過年了?！鄙炙帉Υ湓埔化B聲地吩咐了許多，然后手肘撐桌上，指尖支著太陽穴，似乎有些體力不支模樣。
    翠云一邊應(yīng)諾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奶奶，年前正是家里事忙時候，爺捎話過來說，等年后再辦也是一樣，讓您別累著身子。”
    “人家也是家世清白女兒家，不是那些不三不四女人，外頭那么久本來就是咱們怠慢了人家，如今既然跟爺把話說開了，哪里還有讓人外頭過年道理，自然是要接回來?！鄙炙幷f著擺擺手，“讓你去辦你就去，如今話越發(fā)多了。”
    翠云雖然心里不太樂意，但是辦事兒卻是絕對沒說，很就把偏院兒拾掇出來，按照盧亞輝喜好用得全紅木家具，俱是沉穩(wěn)大方樣式，鋪蓋一應(yīng)蘇繡杭綢，正房里還擺了架城里難得一見時辰鐘。
    里外收拾停當(dāng)之后，即便是誰看了也說不出半句不字，家里一時間都私下竊竊私語，不知道奶奶怎么竟跟轉(zhuǎn)了性子一樣，突然間大度起來，人也漸漸精神了，家里內(nèi)外都抓起來，倒是調(diào)教出點(diǎn)兒年氣象出來。
    臘月二十六，芍藥套車去外頭接那女子，這才知道原來住處離著自家不過兩條街遠(yuǎn)近，放眼皮子底下兩年多了自個兒才發(fā)現(xiàn)，還真是后知后覺。
    進(jìn)門時候她已經(jīng)深吸了一口氣，邁步進(jìn)院子時候，人已經(jīng)挺直了腰桿兒，面上也帶著親切卻疏離笑容。
    那女人正房門口候著，見到人來了趕緊行禮道：“婢妾水兒見過奶奶，奶奶萬安。”
    “起來吧?！鄙炙幰矝]伸手，自個兒徑直往屋里走，眼神兒只一個來回就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通透，十**歲數(shù)，也算不得多年輕了，但不似大部分北方女子濃眉大眼英氣，眉眼極其柔媚倒是沒辜負(fù)了她名字。
    水兒穿著一身兒湖水綠衣裳，倒是素凈雅致，頭面首飾都簡單卻精致，看著半點(diǎn)兒也不張揚(yáng)若不是個當(dāng)真安分守己，就定然是個有城府。
    芍藥也不多說什么，進(jìn)門兒看了看收拾好幾個箱子道：“就這些東西？著人抬回去就是了，家具什么也用不著要了，把房子收拾收拾賃出去就是。”然后才扭頭對水兒道，“家里什么都拾掇好了，只等著接妹妹回去了。這兩年我身子不好爺怕我多心一直都沒跟我說妹妹事兒，如今才算知道，倒顯得我這個做姐姐怠慢了，好還沒過去這個年，這會兒接了回去一起過個團(tuán)圓年?！?br/>     “奶奶這話折殺婢妾了?！彼畠哼B忙又行禮道。
    芍藥見她一直本本分分，雖說不知道是真還是裝，卻也沒心情再跟她虛以委蛇，出門上了馬車后面自有下人搬運(yùn)東西。
    盧亞輝今個兒有應(yīng)酬不家，芍藥直接領(lǐng)著水兒去見了盧老爺子和盧老太太，盧老太太為了抱孫子念叨了好幾年見芍藥不生也不給納妾，早就心存不滿了，這會兒見終于接回來個，登時高興得不行，拉著水兒手左看右看，還讓轉(zhuǎn)過身去看了看腰身和屁股，滿意地點(diǎn)頭說：“這個好，一看這腰身和屁股，就是能生兒子?！?br/>     盧老爺子用力咳嗽了一聲，老婆子越老越糊涂就算是個妾，也沒有當(dāng)著公爹面兒說這些話道理。
    盧老太太知道自個兒失言了，但是見水兒俏臉發(fā)紅，卻半點(diǎn)兒沒有不滿神色，全然不似當(dāng)年芍藥那般，動不動就撂臉子越發(fā)覺得這個妾納不錯，扭頭對芍藥道：“既然把人已經(jīng)接回來了，以后你們就好好相處，傳宗接代這是大事兒，左右以后生下來也是管你叫娘····…”
    芍藥不等盧老太太把話說完就道：“娘，我知道，我既然主動把人接了回來，自然會好生待著。”
    “那就好，還有幾日就要過年了，今年你大哥和妹妹他們可捎信兒回來了？”盧老太太關(guān)心完了水兒，又隱晦地關(guān)心起年禮事兒，往年這個時候一般都已經(jīng)送到了，可今年別說是東西了，連送信兒人都沒見到，她等了兩日還不見動靜，這會兒看見芍藥就忍不住打聽起來。雖說并不是差那些東西，但是祝博榮每年送禮表示還掛念著這個妹妹，對城里人來說是個訊息，讓人不敢看輕了盧家。
    芍藥看著盧老太太，十分想說那不是我大哥，也不是我妹妹，我爹娘只生了我一個兒……但想到荷花那封信，到底還是忍了下去，只不當(dāng)回事兒地說：“今年雪比往年下得厚，許是路上耽擱了?！?br/>     “我也是怕你想娘家人，所以問問，你若是都不著急，那我自然也不急?！北R老太太笑著說，“行了，你身子不好，水兒又是剛進(jìn)家門，都別我跟前兒立規(guī)矩了，都下去歇著吧?！?br/>     芍藥領(lǐng)著丫頭婆子，一路把水兒送到偏院兒，領(lǐng)著她里外都看了，也懶得聽她滿口夸贊道謝，就領(lǐng)著人走了。
    回房后翠云才道：“奶奶，奴婢瞧著那人不像是個省油燈。”
    “燈燭什么，還是得擱眼皮子底下才好，不然放別處，那就要等燒起來才知道起火了?！鄙炙幭茨樝词謸Q了衣裳，著人把女兒抱過來道，“今日然姐兒跟娘一起吃飯，然后一起睡午覺可好？”
    然姐兒聽了這話高興得不行，連帶著午飯都比平時多吃了半碗，芍藥怕她積了食，只得給她穿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領(lǐng)著去園子里看了會子梅花，又雪地里玩鬧了一會兒，這才領(lǐng)回來哄著睡了。
    “翠云，你去我二嬸兒家鋪?zhàn)右惶?，就說荷花交代東西，明兒能送來了?！鄙炙幙粗畠核孟闾?，這才輕聲對翠云吩咐道，看著她步出了屋子，這才仲手輕劃過然姐兒臉頰道，“你荷花姨說得對，娘就你一個閨女，一定要為你打算才行，不能讓你過娘小時候那樣日子……”
    盧亞輝晚上回來先去見了爹娘，然后徑直來了芍藥屋里·看著像是喝了不少酒，翠云擰了帕子來給他擦臉，想伺候著他這里歇下。
    不成想芍藥卻根本不打算留，直接道：“我今個兒剛把人給你接回來·就算不是頭一天跟你了，卻好歹是家里頭一晚，你去偏院兒陪陪吧！”
    盧亞輝聞言胡亂擦了把臉，又起身兒換了地方。
    翠云原本想說兩句什么，但是看著芍藥神色平靜地給然姐兒掖被角，到了嘴邊話打了個轉(zhuǎn)兒又咽了回去。
    次日一早，水兒伺候著送走了盧亞輝·依著婦上門習(xí)慣，到正廳去給盧老太太和芍藥磕頭敬茶，大冷天，眉眼間俱是春色。
    芍藥坐上頭也不言語，來敬茶不刁難，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孛蛄丝诓?，盤子里放了紅包，還不等開口說話·就見個婆子來報：“老太太，奶奶娘家來送年禮了?！?br/>     盧老太太惦記了幾天東西，終于來了·頓時眉開眼笑地說：“親家總是這樣客氣，趕緊把人請進(jìn)來吃口茶暖暖身子，可捎了信回來？”
    婆子趕緊把禮單子和信一并遞上去道：“是奶奶娘家妹妹，齊夫人送年禮，這是禮單子，另外還有信是給奶奶?！?br/>     盧老太太聽說是荷花不是博榮，心下稍稍有點(diǎn)兒失望，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祝老二全家寶貝就是荷花這個閨女，只要她還能惦記著′別人就肯定能照拂，臉上又重掛了笑容，把信塞芍藥手里道：“看看，你們也好幾年沒見了，難為她過年過節(jié)都惦記著?！?br/>     芍藥給翠云使了個眼色，翠云直接下去著人把東西都抬到了廳里·荷花今年送年禮格外厚，比往年多了兩箱子?xùn)|西，信也寫得挺長，足有四頁信紙，她撿要緊地掃完之后道：“荷花信里問爹和你好呢，說博寧有出息，如今京城站穩(wěn)腳了，翰林院做庶吉士，還說已經(jīng)定了戶京城人家親事，明年開春兒后是我二叔五十大壽，她們幾個都要回來給我二叔過壽，到時候來看爹娘?！?br/>     “哎呦，難為她惦記著。”盧老太太一聽祝家有個兒子京城都做了官兒，雖然也不太懂是個什么官兒，卻也免不得覺得祝家如今越發(fā)往上走了，對芍藥笑容也不免親熱了幾分。
    水兒看著地上幾口大箱子，里頭不是料子就是玩物首飾，這樣大手筆，自個兒還是第一次見，先前得意勁兒頓時矮了幾分，眼角眉梢喜色也褪去了不少。
    晚上盧亞輝家，全家人坐一處吃頓飯，算是認(rèn)了水兒這個姨娘身份。
    飯吃到一半兒，二門處婆子又來報：“老爺子，老太太，爺，奶奶，祝大爺家來人送年禮了?！?br/>     盧老太太連聲道：“，把人都請進(jìn)來，這么冷天兒，可不能怠慢了?！?br/>     博榮府里來人跟荷花那邊來待遇又有所不同，盧亞輝直接迎了出去，把人迎到花廳喝茶說話兒，禮單和信直接都送到了里頭，芍藥看過少不得又要與盧老爺子和盧老太太念叨幾句，水兒就徹底被人晾了一邊。
    水兒干笑著插了幾句話，卻也沒人回應(yīng)，干脆也不再開口，自個兒退到后頭不再吭聲，想著晚上如何跟盧亞輝撒撒嬌討要些好東西過來，誰成想直到三十兒都沒見到人。聽下頭人說，爺這幾日都歇奶奶屋里，大過年這也是應(yīng)當(dāng)，水兒也不能說什么，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絞壞了幾條帕子，也只能自個兒都忍了下來。
    年后日子盧亞輝過得十分舒坦，芍藥不再病歪歪也不再耍小性兒，做事井井有條處事也大度，水兒依舊是嬌柔可人，日子一時間過得很是滋潤。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來，二月里水兒懷了身孕，家中地位一下子就尊貴起來，盧老太太也對她格外寶貝起來，生怕有個什么不當(dāng)心傷了孩子，行動坐臥都得圍著好幾個人伺候著。
    盧亞輝也歡喜得很，但是當(dāng)著芍藥面兒卻從不表現(xiàn)出來，因著那邊有孕，留芍藥房里過夜日子反倒多了起來。
    祝永鑫五十大壽前后，水兒肚子已經(jīng)開始顯懷，盧老太太請了城里幾個大夫來診脈，都說根據(jù)脈息應(yīng)該是兒子，可把老太太高興得不行·自己手里那點(diǎn)兒壓箱底兒好東西，也漸漸都到了水兒箱子里。
    芍藥也不多話，只著人好生伺候著，她自己半點(diǎn)兒不上前·也約束房里人不許過去打擾，吃食什么是從不送，什么都吩咐廚下準(zhǔn)備，自己從不插手，一時間倒也相安無事。祝永鑫壽宴過后，荷花如信里所說登門拜訪，而且還是拉博榮一道來提前也沒知會一聲，把盧家上下忙了個四仰朝天。
    盧亞輝前面陪著博榮說話兒，荷花跟芍藥還有盧老太太一道后面說話，先說了些家里都好，孩子如何閑話，荷花就慢慢把話題往自己想要方向扯。
    盧老太太本來就想探聽一下祝家如今情形，見荷花很是配合，問什么說什么就越發(fā)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了，越問心里越是癢癢，心道怎么自己就沒多生幾個說不定哪個出息了，就把全家都帶得發(fā)達(dá)了，免不得又心底羨艷不已。
    荷花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笑著對芍藥說：“我聽說姐夫屋里人如今有了身孕？”
    “正是呢，出了正月才診出來，如今月份不小了，請了好幾位大夫來診過脈，都說是男胎呢！”芍藥答道。
    “這下總算是了解心事了，傳宗接代是要緊事兒，馬虎不得。”荷花扭頭笑著對陸老太太說。
    當(dāng)著媳婦娘家人說姨娘有孕盧老太太還是有點(diǎn)兒抹不開面子，不過見荷花有說有笑，芍藥也不甚意似，就也漸漸放開了，笑著說：“我家那小子年紀(jì)大了，芍藥身子又不太好我這老太婆也是想孫子想得不行，這才給納了個妾回來，不管生下來什么，總歸是管芍藥叫娘?！?br/>     “老太太這話說得極是，一聽就知道是明白人?！焙苫ㄍ蝗徽?，“姐，我跟你說，這次你一定得聽我，等孩子生下來就抱到你自己屋里養(yǎng)著，不管對外還是對孩子，都得說是你親生······”
    這話說得芍藥一愣，盧老太太是有些發(fā)怔，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荷花跟沒看見似繼續(xù)道：“咱們自家姐妹，我也不跟你說那些虛客套東西，這么多年，雖說我們都不老家，但是姐夫和你這里，能幫襯能拉扯，我跟大哥都是記心里，只不過姐夫無意仕途，但是孩子卻不同，誰能保以后不是個狀元郎坯子，孩子若是你生那沒說，以后不管是進(jìn)學(xué)還是科考，咱們能幫得上絕對不會含糊，但帶出去一說是庶出，前途可就要大大打折扣了，且不說我們幫起來不夠硬氣，就是說出去也要被人瞧不起?！?br/>     芍藥已經(jīng)聽出來荷花是幫自己，盧老太太是被荷花說一愣一愣。
    “姐，不是我說話嚇唬你，哪怕是經(jīng)商人家，人家聽說是庶子接手家業(yè)，都還要背后嚼舌根子，不要說是進(jìn)學(xué)走仕途?！焙苫ㄕf得一板一眼，煞有介事模樣，“多少人做了個小官兒就止步不前，有時候未必是沒那個本事，一來是沒有背景門路，二來也是自己出身不夠爭氣，卻也怨不得別人?！?br/>     盧老太太呆了半晌才問：“這……這可是真？”
    “老太太，我還騙你不成，不然咱們這么說，若是別人來求您辦事兒，是說這是給我姐兒子求門路好聽，還是說這是給我姐夫庶子求門路好聽？”荷花也不遮掩地說，“說句難聽話，若是我姐親兒，跟我們那是連著親呢，若是庶子，可是沒血緣關(guān)系，就算我們肯拉下臉來幫，人家也未必賣這個臉給我們。”
    盧老太太心里咂么咂么，心想也確是這么回事兒，當(dāng)即開口道：“荷花這話說得有理，芍藥，你若是不嫌棄，等水兒生了孩子便直接抱你屋里養(yǎng)著，以后對外都說是你兒子，咱老盧家血脈，不能虧待了去?！?br/>     三個人老太太房里又說了會子話，盧老太太覺得有些乏了，又不好讓荷花一直陪著自己，便道：“你們姐妹好幾年沒見，雖說時常通信，但也少不得有許多體己話要說，荷花你就跟著芍藥到她房里坐坐，也看看然姐兒，然后晌午留下吃飯?！?br/>     芍藥領(lǐng)著荷花一路往后面走，到了沒外人僻靜處，幾個字舌尖滾了幾滾，到底還是說出來道：“荷花，謝謝你。”
    “都說了是自家姐妹，姐姐這樣豈不是生分了?！焙苫ǖ卣f
    “如今得了許多教訓(xùn)，也早就知道以前做許多錯事，難得你們還眷顧照拂著我，越發(fā)顯得我當(dāng)初不識好歹?！鄙炙幯哉Z間略帶苦澀地說。
    “都說了是過去事兒，那就也別再提了。”荷花扭頭正好看見芍藥發(fā)絲間已經(jīng)摻染了幾根銀絲，年少時候介懷似乎也沒那么要緊了，“就算我不看著你，也要看著然姐兒，到底是我外甥女?！?br/>     說罷荷花轉(zhuǎn)過來略有些嚴(yán)肅地看著芍藥道：“你身子如何，你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以后能不能再有孩子已經(jīng)是個未知數(shù)，姐夫其實(shí)并不是個花心濫情人，只要你別耍性子，到時候一兒一女膝下，他定然能跟你安安生生過日子。那兒子雖說不是你親生，但是到時候把姨娘打發(fā)了，從小養(yǎng)身邊，就要把他當(dāng)生待，就算不為了自己老了傍身，也要為然姐兒今后打算，你不能照看她一輩子，嫁人后娘家有沒有得力兄弟依靠，或多或少都會關(guān)系她日子過得如何，這點(diǎn)兒你應(yīng)該也是深有體會，想來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什么了?！?br/>     “你事事都替我打算到了，樁樁件件又都是為了我和然姐兒好，我怎么會不聽你。放心吧，你說這些我都記下了，我會好好待那個孩子，好好過日子?！鄙炙幷f著瞇起眼睛去看回廊外陽光，然后又猛地低下頭，扯出帕子偷偷擦去眼角淚水道，“今個兒太陽真好，看得直刺人眼睛?！?br/>     r*^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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