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藥
天蒙蒙亮,許久不見的日光穿過層層薄霧,傾散世間,金色的色彩一下子籠罩著這片土地,斑駁中迷離而驚艷。
暮祈也不知曉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當(dāng)她緩緩地睜開了眼時,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只是當(dāng)暮祈一起身,便下意識地就被唬了一跳。只見床鋪上盡是已然變干的深色血跡,淋淋漓漓的紅色浸染了整個鋪子,整個床帷內(nèi)就像是個大型的兇殺案現(xiàn)場。
許久,在記憶歸位后,她坐起身來,衣物已經(jīng)被琉璃焰在胸口燃出了一個破洞來,讓她不得不起身準(zhǔn)備另尋一身衣裳。
而就在下床之時,暮祈的目光停在了床畔上。她的目光一凝,一抹雪白的花朵靜靜地留在那里,皎然而美麗。任誰也想不到,這樣的花朵,竟然會如此的貪婪而可怕。
在檢查完自己身上毫無受傷的痕跡后,暮祈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下一動,點點的火苗再次燃燒了起來,驚得暮祈一旁的母花下意識地開始蜷縮。
仿佛是吞噬了母花的生機,金色的琉璃焰愈加明亮,比起最初時幾乎大了一圈。
暮祈換了衣服,想了想,把自己已經(jīng)變得破爛不堪的衣物放在了琉璃焰上,心神一動,火焰吞噬而起,果然連渣都沒有剩下。
但是琉璃焰卻并沒有絲毫的變化。
暮祈拖著下巴想著,這琉璃焰應(yīng)當(dāng)是不凡的東西,因此需要吞噬有靈力的東西才能進化,只是也不知道她尋不尋得來這靈草奇珍供養(yǎng)它。
目前她察覺到這火焰的特性已經(jīng)有不怕水,可吞噬靈物,還有……治愈。
想到這里,暮祈的目光暗了暗。——說不定她的重生,也與這琉璃焰有著關(guān)系。
就算是踏入修真界,這樣的異火,怕是也是珍貴的存在,難怪那時暮蕭雪的聲音如此不甘與嫉妒。
只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身上有著這寶物,也不知道她暮祈的下場能比上輩子好上多少。而想要守護自己所擁有的,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提升自己的實力。
——只有力量,才不會背叛自己。
窗外已然大亮,暮祈以窗口遞進來的飯菜估算,大約這已然是第三日早晨了。
雖然算得上兩日沒有進食,但是不知為何她也只有一點餓意,這大約是琉璃焰以靈力蘊養(yǎng)的緣故。
想了想,暮祈還沒有動那些食物,而是回床上再次躺下。
果然不過一刻鐘,屋外便傳來開鎖的聲音。
“榮兒?”
隨著陳氏的呼喚,木質(zhì)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陳氏只有三十歲出頭,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保養(yǎng)得當(dāng),加上一身太子妃的光環(huán),絕對算得上人間權(quán)貴家養(yǎng)成的溫淑美人。
見屋內(nèi)無人應(yīng)答,陳氏捂著嘴一副擔(dān)憂不已的模樣,又喚了一聲:“榮兒,還生母妃的氣呀?”
“哎呀,可不能身體和母妃慪氣給敗壞了。”
陳氏的目光掃過那未曾動筷的桌案,知道暮祈仍然未醒來,許是怕真的出事,步伐更顯急迫:“把藥拿來,我親自喂榮兒。”
丫鬟們乖巧地退在床外,陳氏一手捧著湯藥,飛快地一手掀開了床簾——
“咣當(dāng)——!”下一秒,她卻被眼前的血腥嚇得摔了藥碗。
聽聞聲音的丫鬟婆子剛想探頭,陳氏便下意識地喊道:“不許進來!”
“只是被藥燙了手,將藥碗摔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她聽著自己顫抖著聲音繼續(xù)說,“春枝,再給郡主端一碗藥來。”
躺在床上裝作昏迷的暮祈只覺得好笑。陳氏為了不驚動他人,如今這一癱四處濺射的血跡,自然得幫自己掩飾。
果然,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的陳氏以為早晨來那一幕是由于母花貪吃血肉、而宿主身體自愈的過激反應(yīng)而致,內(nèi)心暗暗叫苦,但是面上卻鎮(zhèn)靜著將這里里外外的仆人安頓得當(dāng),換了自己的親信過來。
待陳氏讓自己的親信將暮祈這處里里外外地?fù)Q得清爽了,這才伸出手探了探暮祈的額頭。出乎意料的,高溫已經(jīng)褪去,體溫已經(jīng)變得正常。
這時候,暮祈也才裝作剛剛清醒般睜開了眼,對面前的人流露出依賴的神色,輕輕地喚著:“母妃!”
小小的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兒,因為消瘦而露出的一雙透亮而清澈的雙眼,陳氏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
終于,她喚出了聲——
“我的榮兒!”
說著,陳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將憔悴母親的擔(dān)憂與心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暮祈面上裝得懵懂,內(nèi)心卻忍不住贊嘆一聲這后宅女子的演技,若非她昨日聽聞歷歷在耳,今天任誰也難以從陳氏的面上挑出什么錯來。
而此刻,她看著陳氏保養(yǎng)得當(dāng)與記憶中無半分區(qū)別的臉,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她的那一句:“乖,死了就不會痛了……”
這個女人,用她假情假意的溫柔,給暮祈編織了一個黑暗的無底的噩夢。
暮祈張了張口,無數(shù)次想要問她為什么,卻最后以笑容掩蓋了過去。立場不同,或許天下的母親都是如此的愛著自己的孩子,她這個父死母不詳?shù)墓聝海蛟S注定了孤立無援,任誰都能踩一腳吧。
——只是正因為立場不同,從今日開始,她們便是敵人了。
而對付敵人,她便決不能手軟。
暮祈對上陳氏溫和的目光,床褥下,她忽然將自己裝睡時用琉璃焰包裹著的母花緊緊地握在手心。
——愈來愈緊。
“我的榮兒定然是受了不少苦,瞧著都瘦了。”
“好孩子,等過幾日,便是登天日了。你不是一直想做仙人嗎?等你病好了,到時候母妃就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你去登天宴,去見仙人。”
暮祈不說話,只是望著碗中黑色的湯藥因晃動而起的漣漪,愣愣出神。
登天宴。這三個字,卻刺得她一痛。
她出生于一個延續(xù)了千萬年依舊繁盛的皇朝,如果說重重封建的等級森嚴(yán)的壓制下,皇權(quán)至上的信條銘刻于萬千平民百姓的心目中的話,那么凌駕于皇權(quán)之上的神仙,卻是真正存在的。
也就是說,這里的“君權(quán)神授”是真實的,在凡人界之外,還有著廣闊的修真界。
而暮家作為皇室,仍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天歸派背后的修真家族之一。每隔十年,在暮國境內(nèi),將會進行篩選,招攬6歲以上16歲以下?lián)碛行扌刑熨x的孩子進入皇宮,這被民間戲稱為“登天日”。
而進入皇宮后,卻并非所有的孩子都能夠有機會進入修士的行列的。
由于修真天賦其實從低到高分為十級,五品之下的靈脈不足以支撐到修體之后的靈氣灌輸,因此,實際上凡人哪怕有靈脈,也只能止步于煉體階段。修真門派自然是看不上這樣的,因此只收取五品靈脈之上的弟子。至于五品之下,則由皇家進行統(tǒng)一的訓(xùn)練,最后編排成為自己常勝軍隊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
往往在宮內(nèi)徹底激發(fā)這群孩子靈脈后,才會顯現(xiàn)出真正的靈脈天賦的等級。此后,皇帝則會宴請一番仙人以及這些未來的修士,用作送行。
這最終的宴會才被稱為“登天宴”。
此刻聽陳氏提起登天宴,暮祈就忍不住垂下了眸子,為得就是掩飾自己冷漠的眼神。
她作為名義上太子唯一的嫡系,本該是備受期待。但是前生卻在登天日那一天,她被查出身負(fù)了一身絕脈,是個無法修煉的廢物,這被斷定為天地所不容的孱弱體質(zhì),哪怕最精細(xì)的調(diào)養(yǎng)也活不過三十歲。
反而庶女暮蕭雪,以七品靈脈的上等天賦,羨煞多少旁人。
也就是從那天起,她暮祈悲劇的一生才算是徹底開始。
“榮兒?”見半晌暮祈也沒有對她的承諾做出反應(yīng),陳氏便忍不住皺眉,語氣也冷淡了下來,“你可記住母妃的話了?”
“嗯,榮兒好好養(yǎng)病,母妃帶榮兒去登天宴。”
暮祈點點頭,忽然打斷了陳氏喂藥的動作:“我自己來。”
陳氏沒注意她情緒的變化,反倒為暮祈的聽話而露出了笑顏,將手里的藥碗遞了過去:“哎,好孩子!你乖乖聽話,病就會很快好的……”
低下頭的暮祈偏過頭,兩只手扒著碗,輕輕松開了火焰的禁錮。已經(jīng)被吞噬得只剩下花蕊的母花以肉眼不及之勢融入了這靈藥之中。
這些藥都是以靈草煎熬制成,皆是大補的補藥。為得就是滋養(yǎng)暮祈的身子,以供她在靈脈未覺醒前能供得上靈力,不被暮旻海覺察到異樣。至于十日后暮祈身上的靈脈一旦覺醒,這些草藥便能斷了。而無機花的母花遇液體便變得透明,更因為是靈物而生,本就有著趨利避害、追尋能量的本能。
這滿滿的一碗靈藥,怎么能不吸引貪婪的母花?
僅僅短短一瞬,暮祈便能想象得到,這一碗的靈藥,靈力已然被它吸收了個干凈。
她沉下了眸,再抬頭,又變成了六歲的天真孩童。小小的孩子吐了吐舌頭,因為藥太苦,怎么也不愿意喝第二口。
陳氏此刻像是望到了暮蕭雪因子花而強勢奪目的那一日,當(dāng)下對暮祈耐心了不少,連忙起身朝外吩咐著送些蜜餞過來。只有暮祈活得好好的,才能長長久久地供養(yǎng)她的雪兒……想到這里,陳氏的面容更顯迫切。
暮祈做完這一切,抬眸,對著陳氏那張貪婪的臉露出了甜甜的、撒嬌般的笑容,仿佛不經(jīng)意般問道:“母妃,好苦呀,這是什么藥?”
“這可是大補的靈藥……是母妃專門求了陛下討來為榮兒滋養(yǎng)身體的,榮兒可要好好喝。”
暮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將藥碗向前一遞:“那……母妃你也喝一口,母妃身體弱,也要補!”
陳氏愣了下,她看著面前“天真”地將一切東西給自己母親分享的孩子,內(nèi)心閃過了一絲異樣。
如果不是暮祈并非她的女兒……
她壓下思緒,再次露出了溫婉和藹的笑容來:“謝謝你,榮兒。”
陳氏捧著碗便喝了一口,因為正經(jīng)情緒動蕩,更絲毫也未曾注意到藥碗的異樣。更不知曉的是,在自己張開嘴的那一刻,那朵母花因為湯藥靈氣已然吸收完,見她張口便如同螞蟻遇見了糖、蚊蟲見到了血,以凡人無法覺察的速度迅速入了她的體內(nèi)并瘋狂扎根了。
“不用謝哦,母妃……”
暮祈最后深深地與她對望了一眼,緩緩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