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
許是擔心自己的謀算暴露,陳氏吩咐了丫鬟婆子都留在了院子外,若是無人召喚不得入內(nèi)。當下她一離開,暮祈便掙扎著起身,輕輕地掃視了一遍屋里。
女兒家的閨閣,不外乎就是那些東西。除卻不遠處華貴的檀木桌和那些精巧不凡的朱漆躺椅,也就剩下了那矚目的梳妝臺。許是丫鬟不盡心,梳妝臺上隨意地扔著圓潤的銅鏡,幾枚亮麗的發(fā)簪,以及一些女兒家的首飾。爐火依舊,里面像是燃著熏香,飄散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清新花味。
一切都是這么熟悉。
暮祈閉上眼,鼻尖仿佛仍然是自己被開膛破肚所留的濃厚的血腥味。她恍然想到自己在絕望之中身軀內(nèi)浮現(xiàn)出的將天邊都染紅的所燃起的金色火焰,照亮了大半個皇城。那場大火過于溫暖,似乎想要將那一切罪惡與痛苦的掙扎都灼燒殆盡,然后——
她就回來了。
回到了一切的最初,第一次服用無機花母花后,陳氏對外宣告自己病臥在床的日子。想到即將到來的三日禁閉,那蠟燭燃盡后沉寂得令人絕望的黑暗,暮祈忽然下意識地抬手,此刻僅僅六歲的孩童的掌心,悄然燃起了一團明亮的火焰。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小小的火苗暖暖的,隨著她的指尖而搖曳。
那時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了有人稱它為“琉璃焰”。
“凈如琉璃……”暮祈愣愣地看著手中正灼灼而燃的金色,終于露出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雖然不知道這個火焰是從何而來,但是她瞧見了它,卻莫名的安心。初因重生而動蕩不安的心境隨著這火焰,也緩緩地平復(fù)了下來。
“一切都會好的。”這一次,她必不會重蹈覆轍。
忽然,暮祈聽著屋外守夜的丫鬟婆子的腳步聲臨近,鎖與鑰匙的環(huán)扣碰撞聲響起,“咔嚓”一聲,將這間屋子徹底地孤立起來。
臨了,她還聽到了幾個小丫鬟的交談聲:
“郡主才六歲,關(guān)在這屋子里……就算是做錯了事,也不該如此罰她吧。”
“是呀,郡主好像還病著呢。”
“你懂什么!太子妃教育郡主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更何況你若是在郡主不高興的時候往前湊,打死可都是事小的,別禍及了家人,后悔都來不及。太子妃心善,不讓我們丫鬟伺候,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可別不知好歹。”
“傳聞可是真的……”
隨著仆人的交談聲越來越遠,暮祈上前拉了拉門,果然不出所料,已經(jīng)被上了鎖。
那些對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仆人,為什么會覺得她是個暴虐易怒視人命為草芥的郡主呢?回想過去日子,仿佛這些伺候的人總是隔幾日便換了新的面龐。現(xiàn)在想來,這怕也是陳氏為了鞏固對自己的控制而采取的一種手段吧。
想到這里,暮祈忍不住便冷笑了起來。為了她的女兒,陳氏還真的耗費了不少的心思。
當時自己因為無機花入體而高燒不退,陳氏為了不被他人發(fā)現(xiàn)征兆,硬是以自己頑劣做錯事為名禁閉了她三日,不過當時她燒的迷糊,待醒來時也已是明日的夜晚。
待她恍恍惚惚地病好得差不多了,便也是母花徹底扎根成功的時候。
當時不覺,如今想來,只能感嘆一聲果然算無遺漏。
在她初查出絕脈的時候,她的爺爺,也就是當今的皇帝暮旻海一時間并沒有放棄她,那時他找了無數(shù)天下名醫(yī),也有修真者來為她把脈,都不曾對她的身體有任何的辦法。
無機花無色無味,入體三日內(nèi)修士可查,但是一旦扎根便與身體融為一體,誰也看不到了。
也是如此,陳氏才如此有把握。
只是后來在慕蕭雪的天賦越加脫穎而出,得到了修真界暮家的青睞,被徹底記名為嫡女之后,全世界都似乎將她暮祈遺忘了。
她除卻早年從皇室藏書閣那里借閱而來的一書柜的書冊,便什么都沒有了。在暮旻海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后,她已然開始嘗到了這世間的人情冷暖,徹底成為了孤立無援的可憐蟲。
后來陪伴著她度過那些日子的,只有那整整一柜子的古籍書冊。由于她的生活過于無趣,于是那一本本書,她都快翻爛了,幾乎是倒背如流。
沒想到重來一世,卻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想到這里,暮祈不禁想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只是……自己當務(wù)之急,還是解決掉自己體內(nèi)的無機花的母花。
在無機花初入人體還未徹底扎根成功的時候,是唯一可以將其取出的機會。越拖的時間越長,她的身體越與其聯(lián)系緊密,她就越難取出。待三日后,便一切塵埃落定,難以挽回了。
但是這花為靈物,若想逼出體外,也需要一個擁有靈力的修真者以靈力為引,自己以靈力從心脈處相逼,才能成功將其推出。
她目前還沒有覺醒靈脈,體內(nèi)哪來的靈氣?更何況,能夠幫她的修真者……如今她能信誰?
暮祈的眉微微皺了起來。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噗。”隨著她的心意一動,金色的火焰再次席卷而上。
“琉璃焰……被修真者記著名號的火焰,定當有其不凡之處。”暮祈望著手上的火,喃喃道。
她的時間太緊迫。越拖下去,無機花對她的身體侵蝕越嚴重,一旦子花開始吸收養(yǎng)分,她便藥石無醫(yī),再次徹底成為了慕蕭雪的養(yǎng)料。
想到這里,暮祈眼睛一閉,狠下了心,一口將手中的火焰吞了下去。
火焰入體,暮祈只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玄妙的境地。琉璃焰如同與她心意相通,她用著意識便能操控起其一點點游走于經(jīng)脈之中,最終落在了她的心口處。
暮祈帶著幾分忐忑地第一次內(nèi)視到自己體內(nèi)的境況,也初次見到了所謂的母花——
白色的宛若蜘蛛網(wǎng)般的絲線密密麻麻地糊住她的心口,四處延伸的黏膩的根莖一點點地延伸,探向了她的經(jīng)脈,這個猙獰的外來者,因為汲取著暮祈血肉的力量,而不斷地生長。
暮祈甚至還能瞧見,在這朵母花的中央,正緩緩?fù)侣吨裁础?br /> 她猜測或許未來這便是母花給予子花供送能量的某種渠道。想到前世慕蕭雪或許每時每刻就這樣如同寄生般從她身上汲取著一切,暮祈就忍不住感到惡心。
或許正因為感受到暮祈憤怒的情緒,那抹火焰忽然壯大,一團包裹住了心口處的無機花,驀然投放出它驚人的溫度,立即消融的母花忍不住地躲避蜷縮,只能眼見著自己的根莖一點點被吞噬,發(fā)出“赫赫”的聲響。
今天是母花入體的第一夜,它還未曾真正與暮祈的身體徹底相連。眼見著這火焰過于霸道,母花一覺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便十分果斷地收回了正四處攀延的藤蔓,拋棄了如今準備扎根的溫床,沿著暮祈體內(nèi)的經(jīng)脈落荒而逃。
暮祈咬牙,控制著琉璃焰跟隨而上。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臉色愈加蒼白,額頭也漸漸地落下了汗水。
你追我逃之間,她不得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做了戰(zhàn)場,橫沖直撞間氣血翻涌。
因為暮祈沒有靈力在她的體外作為指明的誘餌引誘母花,因此它如何也不愿放棄暮祈身體,只是與琉璃焰做起了捉迷藏的游戲。
而隨著與母花的僵持,暮祈能輕而易舉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越來越懈怠,對琉璃焰的控制力也越來越弱,隨著她腦袋如針扎般的疼痛愈發(fā)強烈,追趕著母花的火焰也開始有了黯淡之兆。
不行!若是不能吞噬,哪怕是承擔破體的風險,今夜她也必須將其趕出去!
更何況——死又有什么怕的?想到她衰弱于床的那三十年,一點點歸于沉寂不能動不可說的身體,她的眼底便閃過決然之色。
當下,暮祈當機令斷地狠狠地一咬牙,掙扎著起身,抓住了梳妝臺上散落的發(fā)簪,朝著自己的手臂上狠狠一劃——
血液噴濺而出。
疼痛讓她的頭腦有了一瞬的清醒,琉璃焰也驀然暴漲了氣勢,將無機花的母花徹底地環(huán)繞了起來!
成敗就此一舉!
只見隨著暮祈的血液越流越多,她的身體的體溫愈加冰冷,母花似乎已覺寄體生機漸弱,再加上又有琉璃焰這樣的殺器逼迫,終于沒有了退路。
隨著暮祈的喉嚨的血液的哽咽間,一株流光隨著她鮮紅的血液從心口乍現(xiàn),大片的血隨著身體的滑落濺射而出,她不由的眼前一黑。
但是盡管如此,暮祈卻仍然卻下意識地伸出手,狠狠地向前一抓,火焰猛漲,瞬間將掙扎不已的靈物包裹!
哪怕是兩敗俱傷,她終是將母花逼出了體外。此刻,暮祈的嘴角卻是含笑的。
下一秒,她終是抵御不了本能,徹底地昏了過去。無機花的母花失去了她的身體,便終歸于平靜,成為了一株毫不起眼的白花,根莖蜷縮,看起來極為衰敗。
琉璃焰將其托著落在了床邊,又再次緩緩地又落在了暮祈的心口處,與她的身體相依燃燒。奇跡般地,在火焰灼燒過后,暮祈的傷口以肉眼可見般緩緩地在它的晃動下愈合,蒼白的臉色也漸漸帶了些許紅潤。
夜,還很長。窗外的暴雨依舊。
但是這一次,暮祈卻好像做了一個溫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