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理罪之第七個讀者(37)
任職文件下發(fā)當天,周振邦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坐了半天,銷毀了大量文件和自己辛苦寫就的論文。臨行時,他只帶走了幾本書,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悄然離開了。
如此巨大的人事變動讓研究所內(nèi)的工作人員無所適從,好在新任領(lǐng)導楊錦程很快就走馬上任。沒過多久,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就平息下來,研究所內(nèi)的工作秩序迅速得到恢復。大家很快發(fā)現(xiàn),這位新主任似乎比前任更加喜歡獨自留在辦公室里,默默地一個人思考著什么。
大家不知道的是,楊錦程做得最多的,就是坐在辦公桌后,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手里的一個U盤。
夏天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過去,秋天很快到來。
深秋的一個傍晚,城北的某棟居民樓里,一扇房門被敲響。很快,一個面容憔悴,眼睛浮腫的女人打開房門,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白發(fā)老人。
“你找誰?”
白發(fā)老人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向她身后望去。
狹窄的居室里,正對門口的五斗柜上擺著一張照片。兩側(cè)的香燭正燃起濃烈的煙氣,縈繞在那張充滿童稚的笑臉周圍。
老人晃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穩(wěn)。
“你姓趙吧?”老人的表情與其說親切,不如說是悲戚,“我是社區(qū)介紹來的,聽說你正在找工作?”
在每年秋季,心理研究所都要招聘一些實習生,既滿足應屆畢業(yè)生的實習需要,又能幫助所里處理一些日常事務。
因為高校擴招的緣故,今年的畢業(yè)生數(shù)額猛增。研究所比往年更早結(jié)束了招聘工作。然而,前來聯(lián)系實習的學生仍然絡(luò)繹不絕。
這天下午,又有一個男生在前臺和接待人員就實習問題糾纏不清。
“可是,我半年前就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男生漲紅著臉分辯著,“周振邦教授親口答應我的。”
剛剛外出歸來的楊錦程聽到“周振邦”這三個字,心里一動,停下了腳步。
他看看這個執(zhí)著的男生,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哪個學校的?”“師大的。”男生挺挺胸膛,大聲回復道,“我叫陳哲。”
四目相對。他們不知道,看似毫無瓜葛的兩個人,中間連接著一個人、一個名字、一個箱子。
他們不知道,如此陌生的對視,即將發(fā)生在不遠的未來。
番外三月光的謊言
老灶臺火鍋店里熱鬧非常,本就不大的店面里,幾張桌子旁都圍坐著不停吃喝的顧客。初秋的夜里,乍暖還寒,幾口滾開的銅鍋里冒出濃烈的熱氣,在木框玻璃窗上凝結(jié)成一層水霧。街上的路燈正向地面灑下昏暗的黃色光芒,透過玻璃窗上的水霧,向四周輻射開來。
老板站在柜臺后,看著擁擠的店堂,表情并不喜悅。
食客們清一色的男性,都是平頭,體形粗壯。
5號桌旁,一個穿著黑色夾克衫的男子擦擦額頭的汗水,起身把一整盤牛肉片倒進鍋里,用筷子攪和了幾下,又敲敲鍋邊。他身旁的幾個平頭男子紛紛伸出筷子夾肉到各自的盤子里,埋頭大吃。其中一個穿套頭運動衫的男子吃得心急,剛把滾燙的肉片塞進嘴里就哇哇叫著吐了出來。一桌人都大笑。套頭運動衫也尷尬地笑笑,端起啤酒就喝。剛一抬手,從他的懷里就掉出一樣東西。
老板循聲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盡管那東西外面包著報紙,但仍能看出是一把砍刀。
套頭運動衫彎腰撿起砍刀,又塞進懷里,面不改色地繼續(xù)吃喝。老板搖搖頭,面色更加難看,心想媽的今天晚上的生意又白做了。
此時,火鍋店的門被推開,坐在門口的女服務員本能地起身迎客,剛挪了一下屁股,又坐下了。
一個略禿頂?shù)闹心昴凶幼哌M來,身后跟著一個高大的平頭年輕男子。年輕男子一進門,立刻在就近的桌子旁坐下,操起筷子在鍋里夾起肉片吃起來,邊吃邊往5號桌這邊看著。
禿頂站在原地,頭上是細密的汗珠。他有些緊張地環(huán)視著擁擠的店內(nèi),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沒有人看他,也沒有人和他說話,似乎禿頂?shù)某霈F(xiàn),遠沒有面前的魚丸更讓人關(guān)注。
黑色夾克衫懶洋洋地揮起手里的筷子,喊了一聲:“老顧,過來坐。”
禿頂急忙堆起笑容,一邊點頭,一邊貓著腰向5號桌走過去。走到桌旁,老顧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空閑的凳子,悶頭吃喝的平頭男子們也絲毫沒有讓出座位的意思,只好原地站著。
“浩青哥,你找我?”
趙浩青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老顧,轉(zhuǎn)頭拍拍身邊的套頭運動衫。后者把嘴里的菠菜咽進去,放下筷子起身離開。
老顧勉強笑了一下,挨著趙浩青坐了下來。
趙浩青又吸了一口煙,轉(zhuǎn)頭向柜臺處喊了一句:“再來一箱啤酒。”說罷,他伸出筷子在火鍋里挑揀著,嘴里說著話,眼睛卻不看老顧。
“你那家貨運站,我們要了。”
老顧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似乎擔心已久的事情變成了現(xiàn)實。
“合作還是收購?”老顧擦擦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浩青哥,這個……有點太突然了。”
“隨便,你怎么理解都行。”趙浩青的注意力一直在火鍋里,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牛皮紙袋,“明天我們?nèi)ソ邮眨涇嚩剂粝隆!崩项櫺⌒囊硪淼卮蜷_紙袋,里面是成捆的百元鈔票。他拿出一
捆,數(shù)了數(shù),臉色突然一變,立刻又查了查捆數(shù)。
清點之后,老顧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灰白,他看看趙浩青,舔了舔嘴唇,仿佛還心存一絲僥幸。
“這是……定金?”
“就這么多。”趙浩青終于面向老顧,“連房帶車。”
“你開玩笑吧!”老顧一下子控制不住了,“20萬?我一個月的營業(yè)額都不止這個數(shù)!”
趙浩青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仿佛根本沒聽到老顧的話。
“你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一下,明天上午10點我們來收店。”
“浩青哥,買賣不是這么做的!”老顧緊張地看著店外,“這不是小事,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談談……”
“誰說要跟你做買賣了?”趙浩青打斷他,似乎老顧說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話。
“我一家老小都靠這個貨運站養(yǎng)活呢!”老顧不停地向店外張望,語氣軟了許多,“20萬……浩青哥,我真的不行……”
“明天上午10點,別忘了。”趙浩青垂下眼皮,“我們準時到。”這時,火鍋店外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音,閃耀的車燈讓玻璃窗明亮起來,隨即,就聽到雜亂的腳步聲。
老顧似乎一下子精神起來,語氣變得強硬。
“欺負人是吧?”老顧把牛皮紙袋扔在趙浩青面前,“你以為我好欺負?”
店門突然被推開,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年齡相仿的小伙子。
為首的年輕人拎著鐵管,表情兇狠,看到滿滿一屋子人后,臉色迅速變得尷尬,猶豫了幾秒鐘之后,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老顧急得離座而起,連連叫道:“哎……哎,梁子……”
趙浩青眼皮也不抬,說道:“肖望,去看看。”
陪老顧進來的高大平頭男子應了一聲,起身走出店外。另外兩張桌子旁的人也紛紛起身,轉(zhuǎn)眼間,店內(nèi)空了一半。
被水汽覆蓋的玻璃窗上還貼著“開業(yè)大吉”四個紅字,在路燈的映襯下,街面上的人在窗戶上影影綽綽。很快,這些人影相互糾纏起來,廝打聲、喝罵聲和慘叫聲接連傳來。
混亂只持續(xù)了幾分鐘,店外的街面上再次恢復平靜。趙浩青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拿起牛皮紙袋,拍拍一直在篩糠的老顧。
“走吧,出去看看。”
本就不寬的街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人。有的還在翻滾呻吟,有的已經(jīng)毫無聲息。肖望站在路邊,一只腳踏在那個叫梁子的年輕人臉上,另一只手拎著砍刀,刀尖戳在對方的脖子上。
趙浩青走過去,拍拍肖望的肩膀。肖望把腳從年輕人的臉上撤下,摸摸臉上的瘀青,退到一旁。
“你叫梁子?”趙浩青面無表情地看著喘息的年輕人,“梁四海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爸!”年輕人吐出一口血沫,“你們等著吧……”
正在此時,兩輛出租車急停在路邊,六七個人魚貫而出,看到眼前的陣勢,他們之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站在路邊觀望,只有一個中年人疾沖過來。
老顧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樣撲上去。
“四海哥,你快幫我說說。他們……”
梁四海沒理會他,徑直走到趙浩青面前,低聲問道:“浩青,這是干嗎?”
“原來老顧的靠山是你。”趙浩青笑笑,“沒什么,謝闖想要老顧的貨運站,讓我找老顧談談――不知道那是你兒子,手重了些。”趙浩青向一直躺在地上的年輕人努努嘴,“抱歉了。”
梁四海看看梁子,低聲喝道:“澤昊,站起來!”
梁澤昊爬起來,站到父親身邊,一臉的不服氣。
梁四海重新面對趙浩青,表情凝重,“浩青,謝哥想擴大地盤,跟我無關(guān)。但是你們不能動老顧,我收了他的錢,這事兒就不能不管。”“這事兒你管不了。”趙浩青點燃一支煙,“帶上你的人走吧,
各看各傷――我不追究。”
梁四海沒有動,而是微側(cè)過頭,沖著路邊喊道:“你們幾個,過來!”
他帶來的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慢慢地圍攏過來。
趙浩青皺了皺眉頭,向后退了兩步。肖望立刻擋在他的身前。
這場打斗并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很快,梁四海帶來的人已經(jīng)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的了。趙浩青吸完這支煙,把牛皮紙袋塞進滿臉慘白的老顧手里。
“明天上午10點。別忘了。”趙浩青指指身后的火鍋店,“你找人來,我不怪你,不過,去把賬結(jié)了。”說罷,他就帶著平頭男子們鉆進路邊的幾輛汽車,相繼離去。
老顧拿著紙袋,一臉沮喪。看到正在勉強爬起的梁四海,氣沖沖地走過去問道:“梁四海,你收了保護費,現(xiàn)在……現(xiàn)在怎么辦?”
梁四海無力地挪到路邊坐下,一邊擦著滿頭滿臉的血,一邊說道:“老顧,這事兒我真的管不了。你也看到了,明知打不過,我還是動了手――就是為了給你一個交代。”
老顧無奈地站起身,跺了跺腳,轉(zhuǎn)身走進了火鍋店。
肖望最后一個上車。他看看梁四海,最后,從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扔在梁四海的腳下。
深夜。C市公安局。局長辦公室。
碩大的辦公桌上是一張C市地圖,上面插滿了紅、綠、藍、黃四色小旗。四色小旗的數(shù)量差不多,分布在C市的各個區(qū)域,看起來頗有些耀武揚威的味道。
“過去五年來,謝闖團伙開始逐漸從過去的色情業(yè)和賭博業(yè)向房地產(chǎn)、餐飲娛樂及公路運輸業(yè)滲透。所以,他們的勢力擴展得很快。”
C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鄭霖站起身,拔掉地圖上的幾個綠、藍、黃色小旗,在原來的位置插上紅色小旗。這樣一來,原本數(shù)量相當?shù)乃纳∑焖查g失衡,居多的紅色小旗分外顯眼。
“這么說,謝闖這混蛋有一家獨大的意思。”局長點燃一支煙,若有所思地看著地圖,“老邢,你怎么看?”
“C市有謝闖、陳慶剛、衣洪達和王革四個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老百姓把他們稱之為‘四大家族’。”C市公安局副局長邢至森慢慢地說道,“過去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勢力范圍,彼此能形成一定的牽制。所以,局勢還在我們掌控之下。但是,謝闖這幾年發(fā)展得很快,如果按照這樣的勢頭下去,恐怕不妙。”
“難不成他想一統(tǒng)C市的黑道,”鄭霖皺緊了眉頭,“做整個C市的大哥?”
“未必不可能。”邢至森的表情凝重,“如果C市的黑惡勢力擰成一股,那我們就被動了。”
“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局長把煙頭摁熄在煙灰缸里,“五道口的事影響很壞。省廳領(lǐng)導已經(jīng)下了指示,一定要在年底前清除掉這幾股黑惡勢力。”
邢至森和鄭霖對視了一下,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兩天前,五道口建材市場發(fā)生一起惡性暴力襲警事件。一家建材公司將大批貨物堆放在馬路上。區(qū)城管執(zhí)法局多次通知該公司將貨物挪走,但對方置若罔聞。當天下午,五名執(zhí)法人員前往該公司下達限期整改通知書,卻被該公司員工圍毆。報警后,兩名當?shù)嘏沙鏊窬巴幚恚聭B(tài)不僅沒有得到平息,反而又遭毆打。其中一名民警傷勢嚴重,警車亦被砸壞。案發(fā)后,幾名涉案人員被警方先后控制,皆一口咬定無人指使。當警方前往城管執(zhí)法局調(diào)查取證時,被圍毆的五名執(zhí)法人員均避而不見,給案件的偵破造成極大阻礙。事后查明,涉案的建材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謝闖的一名手下。此事一出,輿論嘩然,一名市委領(lǐng)導更是拍了桌子:
“這C市到底是誰的天下?”
C市警方面臨巨大的壓力。
“那小伙子怎么樣了?”邢至森低聲問道,“聽說他只有23歲,剛?cè)刖!?br/>
“重型顱腦損傷。”鄭霖罵了一句,“還在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
“老邢,你和鄭霖盡快拿出個方案。必要的時候,該用的手段都用上。”局長把手指捏得嘎巴作響,“這群王八蛋,到了收拾他們的時候了。”
說罷,局長站起身來,凝視著C市地圖上的各色小旗,突然統(tǒng)統(tǒng)拔起,狠狠地摔在桌面上。
重慶路是C市最熱鬧的商業(yè)街之一,街邊商鋪林立,除了打折的夏裝之外,剛上市的秋裝也引來了大量的愛美女性。時值中午,這條街上迎來一天中最喧囂的時光。
街邊的一家牛肉面店里,肖望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湯,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后,坐著慢慢地吸。
透過眼前的煙霧,肖望靜靜地看著店外的街面。
一支煙要吸完的時候,邢至森從門口進來,略掃視一圈后,徑直坐到肖望的面前。服務員抱著餐牌走過來,問道:“先生請問您要點什么?”
“一碗牛肉面,一盤蒜泥黃瓜。”
服務員點頭,順便收走了肖望面前的空碗。肖望垂著眼皮,看也不看邢至森,起身離開,很快消失在店外的人流中。
邢至森沒有回頭,而是拿起肖望留在桌上的煙盒,拿出一支煙點燃,邊吸煙,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煙盒里一個香煙粗細的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