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心理罪之城市之光(21)
仔細觀察,在車門把手上還能看到殘留的粉末和膠帶粘取過的痕跡,想必現(xiàn)場勘查人員已經(jīng)對整車進行了仔細的勘驗。方木想了想,戴上手套和腳套,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車內(nèi)基本保持了原貌,看上去也十分整潔。座椅外罩皇馬球衣樣式的座套,看來車主是皇家馬德里隊的擁躉。車內(nèi)放置的物品已經(jīng)被勘驗人員拿走,從現(xiàn)場圖片來看,只有一副太陽鏡和幾張票據(jù)。車內(nèi)煙灰盒里的煙蒂和煙灰均已被提取,但是方木認為不會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線索。以兇手的謹慎性格而言,除了將車停在消防車道內(nèi)的必要動作之外,他不會碰車內(nèi)的任何東西。
就是這個人,將吳兆光獲救的時機無限延后。
當他坐在駕駛座上,堵住那條生命通道的時候,不遠處的9號樓633室內(nèi)正火光熊熊。彼時,他在想些什么呢?
方木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guān),輕輕一擰,發(fā)動機的轟鳴聲立刻在幽靜、昏暗的停車場里響起。方木把手按在方向盤上,靜靜地注視著前方。那里是一片灰黑色的墻壁,墻角還長著在陰暗潮濕的環(huán)境下才會出現(xiàn)的苔蘚。
午夜的富都華城小區(qū)一片寂靜,林立其中的樓房里,只有稀疏的幾點燈光。凌晨時分,小區(qū)內(nèi)的路燈陸續(xù)熄滅。園區(qū)內(nèi)的所有事物都隱藏在黑暗中,只剩下輪廓若隱若現(xiàn)。因為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冷,土壤潮濕,落葉漸漸腐敗的味道更加明顯。一輛灰色五菱面包車宛如幽靈般悄悄駛?cè)胂儡嚨溃嚐魭哌^之處,平整的綠地上仍有雨水閃閃發(fā)亮,幾只出來覓食的老鼠紛紛鉆入已經(jīng)泛黃的草叢中,不見蹤影……
方木細細體味著兇手的每一點心思變化,隨手打開了車燈。
眼前的一切應該是寧靜的、愜意的,而兇手肯定無心欣賞這些。相反,他的注意力應該一直集中在周圍的環(huán)境里,隨時準備應付突發(fā)情況。例如一個夜歸的業(yè)主,或者一個巡邏的保安。
也許,他既警惕,又滿足,急于脫身的同時,也不忘回頭欣賞一下那件“作品”。他知道,用不了幾分鐘,這寧靜的園區(qū)將會陷入一片混亂。有人驚恐,有人慌亂,有人會感到惡有惡報的暢快,有人會感慨宿命的必然。
這,就是他想要的。
方木把手肘拄在方向盤上,靜靜地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墻壁。突然,他發(fā)現(xiàn)那一片光斑中有些異樣,似乎有些排列整齊的黑色斑點。
來不及多想,他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徑直走到那面墻壁前,剛伸出手去,就看到那些黑色斑點又出現(xiàn)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回過頭,在炫目的強光中凝視著灰色五菱面包車的車燈。
幾分鐘后,一組現(xiàn)場勘查人員就集中到地下停車場,這個平日里幽靜、昏暗的地方頓時熱鬧起來。
在面包車的左右前車燈上,分別發(fā)現(xiàn)了兩組字母和數(shù)字。位于左側(cè)車燈上的是XCXK02,位于右側(cè)車燈上的是917013。這些字母和數(shù)字呈黑色,字體細小,似乎是用細芯的簽字筆寫上去的。用相機拍照的方式將這些字母和數(shù)字提取下來之后,勘查人員動手將車燈拆卸下來,準備拿回去仔細勘驗。
方木站在原地,抱著肩膀看著勘查人員忙碌著,面色平靜,其實腦子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
在富民小區(qū)殺人案中,水囊上就寫有一串神秘的字母和數(shù)字,而類似的編碼又在這輛車上出現(xiàn)了。這是巧合,還是一條隱藏的線索?
如果是兇手有意留下的,那么,這串編碼意味著什么?兇手展示這串編碼的意圖又是什么?
難道是兇手對死者的編號?可能性不大。到目前為止,兇手只有三次犯案,即使要編號,也只能是個位數(shù)。
抑或代指下一個目標?可能性同樣不大。兇手選擇的目標主要取決于媒體對某起新聞事件的關(guān)注程度,這是幾乎不可預測的。
很快,方木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是沒有意義的。當務之急是盡快確定這串編碼是不是某種巧合。
半小時后,吳兆光的遺孀匆匆趕到分局。對于這些字母和數(shù)字,她同樣毫無印象。而且,經(jīng)過辨認之后,她很肯定地告訴方木,這些字跡絕非出自吳兆光的手筆。
如果不是吳兆光及其家屬所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兇手本人。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米楠操起電話,直接撥通了鐵東區(qū)消防大隊。找到當天出火警的負責人之后,米楠問了幾句話,隨后就拎起足跡箱。
“去停車場吧。”米楠對方木說,“找個千斤頂和卸車輪的工具。”
米楠的想法是,如果有人在車前燈上寫下那些字母和數(shù)字,那么書寫者必須要蹲在車頭前方。案發(fā)當天剛剛下過一場雨,而面包車停放的位置是一片泥地。書寫者的足跡應該就留在了那片泥地上。案發(fā)時,查看車輛的人的活動區(qū)域主要集中在車后側(cè)和駕駛座一側(cè),車頭前面的足跡也許得到了保留。
那么,消防車從后將面包車頂撞開,前輪轉(zhuǎn)動后,輪胎花紋可能會嵌入地面的泥塊。警方在扣押這輛面包車當做物證的時候,為了避免破壞車體上的微量物證,采用將面包車吊起放在拖車上,直接運至停車場的辦法。也就是說,那些泥塊可能還保留在輪胎的花紋中尚未脫落。
如果在那些泥塊中找到書寫者留下的足跡,也許可以為偵破案件提供一些線索。
聽了米楠的分析,方木有些興奮。可是當他返回停車場,把注意力放在車輪上的時候,不免又大失所望。
“你確定……”方木指指輪胎上的花紋,縫隙間只有不足兩厘米的距離,“……在這里能提取到足跡?”
“照我說的做吧。”米楠的面色依舊平靜如水,“先別問為什么。”
按照她的指示,方木和另外三個同事用千斤頂把車頂起,然后把左右兩個前輪小心翼翼地卸下來,平放在足跡箱上。
米楠半跪在地上,仔細觀察著車輪。的確,誠如她所言,那片泥地的膠性很強,車輪花紋中嵌著不少泥塊,有些地方甚至連成了片。然而,方木仍然懷疑從中提取到足跡的可能性。
從米楠的臉上看不出情況是喜是憂,她爬起來,拍拍手,指示方木和其他同事把車輪抬到足跡室去,并再三強調(diào)不要滾動,避免碰撞。
把沉重的車輪從地下停車場一直抬到四樓的足跡室,雖然借助了電梯,四個男人還是累得滿頭大汗。另外三個同事喘著粗氣先后告辭,方木卻留了下來。他很好奇米楠究竟要做什么,米楠卻相當沉得住氣。她穿上白大褂,拿著放大鏡上下觀察著車輪,不時用鑷子試探泥塊的硬度。方木也湊過去看,還學著米楠的樣子去摸泥塊,被米楠毫不客氣地把手打了回去。
“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么忙,先回去吧。”米楠頭也不抬地說,“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方木揉著被打疼的手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到底想找什么?”
米楠沒有回答,只是報以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第十三章地下室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即使是女店員第四次向他抱怨,那個胖男孩又去客人的盤子里搶薯片吃,他仍是一臉微笑地聽著,不時點頭,發(fā)出“哎呀”、“真是”這樣的感嘆詞。最后他看看坐在角落里,用手抓著奶酪蛋糕往嘴里塞的胖男孩,頗為真誠地對女店員說道:“那怎么辦,你多體諒他吧。”
他用手在自己的腦袋旁邊畫了幾個圈。
“他這里不好使――別跟他一般見識。”
女店員識趣地閉上嘴,然后就高高興興地跑了――老板允許她提前半個小時下班。
店里還有兩桌客人,都是前來約會的情侶。他們面前的咖啡杯已經(jīng)見底了,他想了想,又煮了一大壺咖啡,免費給他們續(xù)杯。
在情侶們的聲聲感謝中,他回到吧臺,一邊守著香氣四溢的咖啡壺,一邊拿起當天的報紙細細看著。
店堂里很安靜,除了情侶們的竊竊私語,只有胖男孩不時發(fā)出的咿呀聲。他的嘴角還殘留著蛋糕的碎渣,正抓著一輛玩具車扭來扭去。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力大無窮,是萬物的主宰。
夜色很快如期降臨,這條小街上的商鋪依次亮起燈光。很快,那些油炸及燒烤類食品的味道飄散過來。他皺皺眉頭,起身關(guān)好了店門,把煙氣和喧囂聲都擋在了門外。
這條街位于大學城外,緊挨著C市師范大學。每天,前來閑逛的大學生絡繹不絕。于是,各種出售快餐及小玩意的商鋪遍布其中。像這樣的咖啡吧和書吧也不少,競爭也頗為激烈。然而,在同行和學生們的眼中,他無疑是一個古怪的店主。
他的店里不出售正餐,只有咖啡和一些小食,無形中就失去了很多營利的機會。此外,和其他商鋪通宵達旦營業(yè)不同,每晚10點半,他就會準時閉店。時間長了,他的店里反而因這種特殊的氣質(zhì)吸引了一批固定的客人。那些自詡為有些品位和格調(diào)的學生和教師,都喜歡來他的店里坐坐。
沿墻而列的書架,濃郁的咖啡香氣,整潔的店堂,沉默卻和善的老板,與一門之隔的喧囂和世俗生活相比,這里更像是可以享受寧靜的世外桃源。
然而,咖啡和甜點不能當飯吃,就像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一樣。臨近7點,最后兩桌客人先后離去,直奔對面的一排快餐店。他放下報紙,收拾好咖啡杯和碗碟,清洗干凈后,掛在架子上瀝水。
胖男孩還在不知疲倦地玩著,他走過去拍拍胖男孩的腦袋,后者毫無反應,注意力一直在手中的玩具上。
他笑笑,起身點燃了一根香煙,信步走到門口,隔著玻璃門向外面張望著。
這個時段,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時候。各種攤販把本就狹窄的街道擠得滿滿當當,叫賣聲此起彼伏。大學生們背著書包,拎著水杯,購買零食和各種小商品,不時和商販們討價還價。女孩子們把剛買到的發(fā)卡別在頭發(fā)上,讓同伴評價好壞。男孩子們則緊張地看著價格簽,還得裝作一臉從容鎮(zhèn)定。
他突然感到一種欣喜,似乎很想投身于這種充滿煙火氣的歡快生活。然而,面前的玻璃門倒映出咖啡吧里的內(nèi)景。靠近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上,“預定”的桌牌分外醒目。
他的心,瞬間就冷卻下來。
丟掉煙頭,他慢慢地走到那張桌前坐下,以手托腮,默默地看著桌牌。它在那里已經(jīng)擺放很久了。拿起它,落著一層浮灰的桌面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他抽出一張紙巾,把桌面擦拭干凈,又把桌牌放了回去。
店里的女孩不止一次問過他,是誰預定了那張桌子,為什么一直都沒有來。他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即使在咖啡吧里沒有空座的時候,他也不允許任何顧客占用那張桌子。
因為,那是為她預定的。
他總覺得,有一天,她還會像初見一般,推開那扇玻璃門,對他嫣然一笑,隨后就點上一杯咖啡,坐在那張桌子前靜靜地看書。
漸漸地,他知道她是圖書館的臨時工,正在學校里準備研究生入學考試,和他一樣,無父無母,在這個城市里無依無靠。
沒有什么能阻擋這樣的兩顆心慢慢靠攏。
在他動蕩的前三十幾年中,那段日子是難得的平和時光。他們像那些戀愛中的男女一樣,卑微又甜蜜。在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她像一把利劍,劈開他的外殼,直刺柔軟的內(nèi)心。她帶他探索、反思,最后了解,乃至堅信。
在一次暴風驟雨般的性愛之后,她捧起他汗水淋漓的臉,定定地看著他。
“告訴我,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只經(jīng)過了片刻的掙扎,他就把自己的秘密全盤托出。聽罷,她把他冷卻的身體緊緊抱在懷里。
“你做得沒錯。你有這個權(quán)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無緣無故地傷害另一個人。”
他忽然大哭。這么多年的忍耐、躲藏,像狗一般的只為生存,是不是就為了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是你的神。”
8點之后,店里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幾撥客人。他依舊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無心招呼他們。端上咖啡和甜點后,就任由他們在店堂里低聲私語或獨自發(fā)呆。他自己則躲在吧臺后面,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賬本,間或走到門外吸一支煙。
10點剛過,他就在門外掛起了打烊的牌子,老主顧們都了解他的習慣,紛紛識趣地結(jié)賬走人。此時,早已在墻角睡著的胖男孩也餓醒過來,哇哇大叫著從扶手椅上爬下來。
他把店堂內(nèi)的燈一一熄滅,牽著胖男孩只有兩根手指的右手,慢慢走上閣樓。
吃過簡單的晚飯,胖男孩又縮在床鋪上看電視、擺弄玩具,很快就悄無聲息。等他洗好碗筷,收拾停當之后,胖男孩已經(jīng)歪倒在床上酣然入睡。
他給胖男孩蓋好被子,起身下樓。
打開一盞小小的頂燈,他在店堂里四下巡視了一圈,確認所有的門窗都已鎖好之后,慢慢走到吧臺后面,伸手打開了電腦。
連接互聯(lián)網(wǎng),打開經(jīng)常瀏覽的幾個網(wǎng)站和論壇,他一頁頁地翻看著,手中的鼠標劈啪作響。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并不在這些網(wǎng)頁上。因為那張桌子引起的情緒,依舊揮之不去。
他下意識地向東北角望去,那張桌子隱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只有桌上的白色桌牌隱約可辨,似乎也在默默地回望著他。
這一切,原本可以不必這樣!
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彎下腰,掀起那塊地毯。
地毯下是一扇活板木門。他伸手扣住左側(cè)的黃銅把手,用力拉開――一個黑洞洞的方形洞口出現(xiàn)在腳下。
他探腳下去,踩到堅實的木質(zhì)樓梯后,小心翼翼地側(cè)身而下。心中默數(shù)到五之后,他伸出左手在墻壁上摸索著,很快就觸到了電燈開關(guān)。
頓時,狹窄的地下室被暖黃色的燈光盈滿。他跳下剩余兩節(jié)臺階,站在地下室里掃視了一圈。
地下室只有二十幾平方米,天棚、地面以及墻壁都是平整的水泥,四面墻邊都擺著鐵質(zhì)貨架,大大小小的箱子擺放其上,外面罩著厚實的深藍色布簾,看上去整潔有序。他徑直走向地下室北側(cè),搬開貨架之后,一扇鐵門出現(xiàn)在墻壁上。
他從衣袋里摸出鑰匙,打開鐵門上的門鎖。鐵門的邊緣都包著一層薄薄的海綿,在無聲的摩擦中,鐵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