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林星沒想到生平第一次開車上高速是在凌晨,一個人奔赴一場不光彩的鬧劇。
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情況并不如她所想,還有轉(zhuǎn)還的余地。可就算是場獨角戲,她此刻也要演到結(jié)局。
四小時后,林星到達(dá)云城XX大酒店停車場,她路上為了保持清醒灌了兩罐紅牛,加上心情原因沒有一絲困意,下車才感覺腳軟。不知是一路緊張過度用力,還是近鄉(xiāng)情怯的情緒作祟。
雖是半夜,酒店大堂依舊燈火通明,水晶燈招搖,流光溢彩,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倒影著她落索決然身姿。
前臺工作人員見她走近,恭謹(jǐn)站起來禮貌問:“女士您好,請問是需要辦理入住嗎?”
被對方一問,林星心理建設(shè)半天的平靜瞬間破功,本能答應(yīng):
“嗯。”
“請問有預(yù)定嗎?”
“沒有。”
“您是一個人住嗎?需要哪種房型?我們現(xiàn)在還有……”
在前臺展開話題前,林星果斷打斷她:“抱歉,我是來找人的。”
前臺抬眸,眼中微有遲疑,又似見慣不怪。
林星說:“我姐姐住你們酒店,但是我手機(jī)沒電了聯(lián)系不到她,能幫我查一下嗎?她叫秦芮伊。”
工作人員聽她說找的是女人,神色稍緩,拒絕說:“抱歉,我們不能隨意泄露客人的信息。”
“不用告訴我房號,只要確定她是不是住這里,我可以在大廳等她。”
她語氣急迫,態(tài)度真誠,是真著急的樣子。
前臺沉吟幾秒:“可是……”
“這是我的身份證。”林星將身份證推到前臺面前,“我是從嘉城趕來的,或者你直接聯(lián)系她說我找她。”
“……您稍等。”
約一分鐘后。
“抱歉,女士,我們酒店沒有叫秦芮伊的女士入住。”
“那有一位叫何熠川的先生入住嗎?”
前臺一愣,目光懷疑。
林星咬牙,一臉焦急的解釋:“有可能是我姐夫辦理的入住。”
她是那種清秀中又帶點英氣的長相,初看不驚艷,勝在耐看。五官分開看都稱不上完美精致,合在一張臉上卻有種恰到好處的純欲氣質(zhì),尤其皮膚很白,膚若凝脂,看人時目光總是澄澈清亮,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像個剛出社會的學(xué)生,溫柔又知性。
前臺雖然覺得她說的情況不太可能發(fā)生在自家酒店,卻是不自覺低下頭查詢。
這次更快。
“您好,是有一位叫何熠川的先生昨晚入住。”
這個答案讓林星懸了一路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她輕聲道了聲謝,轉(zhuǎn)身走到大廳休息區(qū)坐下。
前臺正后悔自己可能做了錯事,見她一臉平和,全沒有吵鬧的樣子,又暗笑自己敏感,松口氣按鈴叫人給林星送去茶點。
沙發(fā)是U形擺放,林星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去往電梯的走廊——只要何熠川明天下樓,她就能看見他。
她來之前預(yù)判過各種將會發(fā)生的情況,此刻焦慮的情緒暫時多余憤怒,她對待重要事情,總有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倔強(qiáng)
——至少在沒有親眼看到,親手抓到前,她不能用想象中別人的錯,過度懲罰自己。
這是一場極其痛苦的漫長等待,林星腦海里全是不堪的齷.蹉畫面,她想不通一向重視家庭觀和道德感的何熠川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是太愛了?所以連一直堅守的東西都可以拋棄?但他可以跟她說明的,她可以成全他們,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方式懲罰她?
林星雙手用力捂住臉,頭一次真切體會到咬牙切齒的滋味,最痛苦的是無論她心里多氣多著急,她目前都只能等待。
不是她怯懦怕事,不敢鬧上去,只是她想象自己撒潑的場面除了丟人感受不到一點快感。
她甚至可以想象以何熠川冷情冷性的做派,想必會全程冷眼旁觀她發(fā)瘋,嫌惡她丟人現(xiàn)眼,到最后他或許連愧疚都消磨了,犯的錯都變成事出有因
——他是受夠了她的蠻纏、癲狂、不可理喻,才不得已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而她不怕他給她貼上任何標(biāo)簽,不怕消磨他的愧疚,她只擔(dān)心自己被圍觀的陌生人指指點點,丟盡自己的體面和尊嚴(yán)。
為這樣一個背叛者,不值!
人通常很難抵抗后半夜的困倦,即使林星心亂如麻,靠在柔軟的沙發(fā)上也迷糊糊睡過去。淺眠無夢,鬧鐘才響起一秒,她就驚醒。
五點三十分,林星知道何熠川不會這么早下樓,但此刻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冒險。
她入定般盯著那個方向,一直等到上午九點半,走廊盡頭才出現(xiàn)那道熟悉的身影。
何熠川人長得高,身形清瘦挺拔,天生冷白皮讓他本來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幾分少年感,因為性格向來偏冷,平素待人接物又總是禮貌克制,這份英俊又多了些清冽寡淡的距離感。跟身側(cè)明艷優(yōu)雅,風(fēng)姿卓卓的秦芮伊站在一處,果真一對璧人。
林星在看到他跟秦芮伊并肩走出來的一刻,心跳驟然加快,大腦在那一瞬間突然空茫一片,她無法思考,無法動作,甚至無法張嘴說話。
她心里難受得厲害,她身邊也有同事朋友經(jīng)歷背叛,也曾將心比心去體會那種無望不甘的心情,幻想過如果自己經(jīng)歷會如何。
但真真正正經(jīng)歷一遭才知道這種痛苦有多傷人,尤其她的處境不光是婚姻失敗,還有家人在背后捅刀子。
她看著兩人走到前臺,看著他們辦好手續(xù)轉(zhuǎn)身準(zhǔn)備往門口走,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回神般起身快速跑到兩人面前。
“何熠川。”
聲音干澀顫抖,憤怒急迫,林星被自己嚇到了,面前的人也是。四目相對,雙方都保持緘默。
林星后來回憶過這個場景,何熠川在看到她那刻的表情每次都不同,驚訝、慌亂、尷尬、生氣,或許他有過理虧和猶豫,但最終定格在毫無破綻的塵埃落定中。
對峙時間有一點長,林星注意力都在何熠川身上,直到秦芮伊拉住何熠川手臂,小心翼翼叫他:“熠川。”
她聲音很輕,形容如同一只受驚的綠山雀,亦或一只瑟縮的奶貓,滿眼都是他,滿目都是驚慌。
何熠川回頭看她,安撫性拍了下她手背,她沖他勉強(qiáng)一笑,看一眼林星,又慌忙轉(zhuǎn)開眼,不安的臉上升騰著篤定的自信。
林星突然很想笑,果然那句話說得對,愛情這件偉大的屁事里面,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自詡真愛的背德者,就算踏破道德底線,也能以此為遮羞布,揚(yáng)起勝利微笑。
林星惡心得一句話都不想說,好像每句質(zhì)問都會化身鋒利刀片,反噬她的自尊。
她嘲諷冷笑,鄙夷看兩人最后一眼,轉(zhuǎn)身就走。她挺直了脊背,走得穩(wěn)健快速,臨出大門她仿佛聽到何熠川叫了她一聲,但她一刻都沒有停頓。
林星預(yù)定的酒店就在附近,無論后續(xù)要如何收場,她首先需要好好睡一覺。她進(jìn)到房間直接縮進(jìn)被子里,猶豫幾秒將一直平靜的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扔到一邊,閉上眼睛。
她心情差到極點,明明累到極致,頭昏腦漲得人都恍惚,閉眼挺尸很久意識卻始終清醒。她心情愈發(fā)煩躁,想打開手機(jī)看,又害怕去看。
內(nèi)心期待與抵觸碰撞,憤怒和失望,羞恥和不甘,各種情緒簡直快將她撕碎。
不得不承認(rèn),即使這個境地,她依然希望接到何熠川的電話。
縱然不會原諒,但他的在乎起碼能減輕她一點痛楚,讓她不至于從頭到尾看上去像個笑話。
流淚是一瞬間的事情,即使她發(fā)狠般緊閉雙眼,眼淚依舊順著眼角流出,劃過太陽穴,無聲沒入發(fā)間。
她終于忍不下去,猛地坐起身,頭抵膝蓋臉埋進(jìn)被子嚎啕大哭。
許久,她給趙妮妮打電話,壓著聲音說:“妮妮,你能來接我嗎?”
趙妮妮昨晚有直播,十一點結(jié)束后,跟下屬復(fù)盤選品到半夜,接到電話大腦還混沌著,閉著眼哼哼:“星寶?”
她長長呵欠一聲:“到哪兒接你?”
“云城。”
“我去,你沒事跑云城干什么?”
“我……”林星一頓,眼淚又掉下來,余下的話堵在喉嚨說不出,憋得心口生疼。
她壓抑著抽泣,趙妮妮立刻聽出不對勁,一掀眼罩坐起來,高聲問:“你哭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是林若歆又出來作妖了?你爸媽又讓你讓著她?堅決不讓,憑什么讓,媽的,我這暴脾氣!”
趙妮妮穿鞋下床,手機(jī)免提開著,沖到衛(wèi)生間洗漱。
“你一個人在云城?你家何醫(yī)生呢?”
“不對,如果是林若歆的事你不會是這種反應(yīng)。難道你跟何醫(yī)生吵架了?”
趙妮妮拋來一堆問題,每一個都讓林星無所適從,不知應(yīng)選哪一個作為開場白。
“妮妮,我可能……要離婚了。”
“我去,真吵架了?你倆還能吵架?干的大架?!”
趙妮妮不信,又不得不信。林星不會說謊,更不會拿這些事開玩笑,只是她想不出原因,“發(fā)生什么事了?難道何醫(yī)生出了啥……醫(yī)療事故?”
“他出.軌了。”
“……”
趙妮妮正刷牙,直接咬了舌頭,這消息實在超出她對何熠川的認(rèn)知。那種冷調(diào)到?jīng)]啥人氣的人,也能干這種事?
果然,男人只要有口氣!
趙妮妮瞬間收斂掉張揚(yáng)舞爪的聒噪,忍著憤怒大口喝一口水,在嘴巴里囫圇幾下狠狠吐出來,將漱口杯往洗漱架上一擱,沉聲說:“具體地址發(fā)我,我馬上過來接你。”
……
哭泣跟趙妮妮的這通電話像是一個出口,攪動了林星心頭死氣沉沉的憋屈,也耗光了她所有力氣,她虛脫的倒在床上,很快睡著。
這一覺她睡得不踏實,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混沌,醒不來睡不深,恍恍惚惚的做夢,腳底像是踩著棉花,一不小心就踏空了……
林星驟然驚醒,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一看時間才不到三個小時。
她閉眼躺了會兒,伸手在床頭附近摸手機(jī),四處摸遍都沒找著,她動作漸漸變得快速慌亂。
最后急躁的坐起來,捏住被角使勁一掀,手機(jī)落地,“咚”的一聲砸得她心悸。
她赤腳下床撿手機(jī),心跳撲通,期待又害怕,心理建設(shè)許久才解鎖查看。
一個未接來自快遞,除此還有三條微信,趙妮妮發(fā)來的超長語音,全是安慰她要冷靜的話。
【你就是想殺.人,也得等姐給你送刀!】
【我呸,為渣男賤女搭上咱倆如花年華不值當(dāng)!林星星,你等我!最多還有半小時,我就到了。】
【星寶,下一個肯定更好,相信我!】
……
林星聽著聽著又哭了,腳底地磚冰涼,連同她后背都陣陣惡寒,她終究是個普通人,做不來小說大女主般的灑脫。
從昨晚決定過來,她就預(yù)判到可能會發(fā)生的所有事,可每一種糟糕的可能被證實前,她都希望可以被否定。
就像她希望在酒店查到秦芮伊的入住信息,希望查不到何熠川的名字。在親眼看到他們并肩與她對峙,她多希望在何熠川臉上看到驚慌恐懼的神情,多希望他抓住她急切解釋,希望他追出來,希望能在手機(jī)里看到來自于他的未接……
雖然她很確切的知道自己不會原諒,他們的婚姻注定分崩離析,兩人從此陌路。可如果希望成真,哪怕只有其中一樣,起碼她看起來不會太狼狽,她的這三年的付出不至于都是錯付。
她起碼會稍微好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