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云起風眠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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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城的夏日總是炎熱得過分，芒種過后，氣溫蹭蹭往上漲，白天烈日灼灼，日光白晃晃灑下，刺得人不愿睜眼，到晚上很晚才漸漸退涼。

　　今天是何熠川表姐家孩子滿月酒，林星跟表姐關(guān)系不錯，一整天被請去那邊做客加幫忙。

　　何熠川三天前去云城參加研討會，按行程安排本應(yīng)昨天下午回來，結(jié)果昨晚臨時告知她，在云城工作的幾位高中同學邀他聚會，要多留一晚。

　　他沒提確切歸期，林星自動將多留一晚理解為今天上午回來。結(jié)果她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只等來他一條又要延期歸家的微信。

　　何熠川解釋說臨時有急事需要處理，會親給表姐打電話道歉，林星便沒多問。婆婆王錦華應(yīng)邀去新加坡游學未歸，公公也有推不掉的應(yīng)酬，她作為全家代表，一直留到宴會最后散場才回家。

　　林星到家已經(jīng)九點多，家里黑漆漆的，何熠川還沒有回來。
　　她沒進門，將剛拿的快遞在門口拆掉，紙箱壓扁整齊放到大門邊，才換鞋進去。小區(qū)物業(yè)有送貨上門的服務(wù)，她不愿太麻煩人，通常會自己取小件回家。

　　她本想打電話問何熠川在哪兒，想到他平時不是喜歡應(yīng)酬的人，醫(yī)院的工作太忙，他今年開始帶實習生，兩點一線之外，他除了定期去健身房，鮮少外出與人聚會，自己這時候催促未免顯得有些攀纏，便只發(fā)了條類似詢問歸期的微信，洗漱睡覺。

　　躺在床上，她想起宴會上親戚們關(guān)乎她跟何熠川“造人計劃”的詢問，再看一眼放在床頭柜上的葉酸，一時有點失神。

　　她已經(jīng)備孕半年多，一直沒有動靜。要孩子是兩人商量好的，起初何熠川倒也積極，陪她算排卵期，計劃著同房。接連三個月沒有動靜，他似乎怕她有壓力，行為上也懶散了，更勸她放寬心、順其自然。

　　林星雖不想把這事當成任務(wù)，但這兩月何熠川總是忙到夜深回家，倒頭就睡，兩人一次都沒有過，再怎么順其自然都沒用。

　　一個念頭在腦中滋生出各種紛雜侵擾，林星輾轉(zhuǎn)許久剛有了睡意，床頭柜上的手機驟然響起。

　　她下意識以為是何熠川，直接接通放到耳邊，剛要開口，聽筒內(nèi)卻傳來妹妹林若歆似笑非笑的聲音：“林星，你睡了嗎？”

　　林若歆跟她說話從來都是陰陽怪氣，林星睜了睜眼又閉上，聲音含糊的嗯聲：“這么晚有事嗎？”

　　林若歆喉嚨里溢出輕笑：“沒事。”頓一秒又，“我姐夫呢？沒在家嗎？”

　　林若歆很有意思，除非在長輩面前，私下從不叫林星姐，對何熠川的稱呼倒是不分公私。

　　林星問：“你找他有事？“
　　“沒有啊，就隨便問問。“
　　“你有事直說。”林星聲音里多了絲不耐。

　　“我能有什么事？有事也不找你呀。”
　　林若歆冷笑，“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能這么沉得住氣？何家雖然不錯，你這樣忍辱負重也真是丟人哎。你自己算算姐夫他找了多少次借口不陪你回爸媽家，以后還不知道會干什么咯。”

　　林若歆拖著尾音，一派趾高氣揚，林星徹底沒了耐心，從床上坐起來，語氣略重：“林若歆你無聊不無聊？”

　　林若歆嘁聲，語氣輕慢諷刺：“怎么不裝了？林星，我就知道你對我的好脾氣都是裝給爸媽和姐夫看的。虧你演技出眾，不然你這樣人怎么能嫁進何家？”

　　林星只當林若歆又沒事找事，要掛電話，對方卻像算準了似的突然厲聲說：“別說不過就掛電話！林星，我今天是警告你別以為有個了不起的教授婆婆和行長公公，我就會對你另眼相看，你這婚姻能維持多久還不一定呢。沒事少回來礙眼，鄉(xiāng)巴佬！”

　　林若歆說完直接掛了電話，林星感覺到瞬間安靜下來的房間，睡意全無。

　　她感覺奇怪。

　　從她十四歲那年回被父母找回來，林若歆就對她充滿敵意，明明是親生姐妹，對方恨她像恨父母某一方帶回來的私.生.女。

　　不過林若歆心眼多，不僅絕不會在外人表現(xiàn)表現(xiàn)出對她的任何不喜，還經(jīng)常跟父母說她的“好話”。自從她兩年前跟何熠川結(jié)婚，她對她的態(tài)度“真心實意”好轉(zhuǎn)不少，雖絕談不上姐妹情誼，至少不會像今晚這樣……

　　林星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明知對方有意為之還是忍不住去順她的意。

　　何熠川的微信在最上面，他兩分鐘前回復(fù)她：
　　【抱歉，我今晚回不去，你早點睡。】
　　【我明早直接去醫(yī)院。】

　　林星指尖頓在對話框上，好幾秒后她將編輯好的話刪除，退出對話框，麻利找到林若歆的微信，點進她朋友圈。

　　半小時前，林若歆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
　　配文：恭喜姐姐如愿以償。
　　配圖兩張，第一張是一個朋友圈截圖，昵稱芮伊的某人發(fā)文：“多年不見，大家都是老樣子。”，九宮格配圖。

　　林若歆很貼心的將配圖最后一張放大在截圖后。

　　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膚白貌美，氣質(zhì)優(yōu)雅，她站在酒店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襲香奈兒連衣裙，簡單款式勾勒出優(yōu)渥的身體曲線，奶白色調(diào)弱化了她過于分明五官帶來的攻擊性，顯得明艷又嫵媚。

　　——如果不是連衣裙外面套著一件薄外套肯定會更美。
　　——其實她大可以不穿外套，云城氣溫雖然比嘉城略低幾度，這個天氣也是熱的。
　　——這件外套搭得真礙眼！

　　林星將照片放大又縮小，反復(fù)好幾次，咬著牙閉了閉眼。
　　怎么會不礙眼呢？這件外套是何熠川的。
　　是她今年上半年給他買的，他這次出差她看天氣預(yù)報說云城受氣流影響，可能會有強降溫，硬塞進他行李箱。

　　林星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做什么表情，林若歆給她看這個的目的不言而喻，甚至截圖上“芮伊”連位置也標注了：云城某五星酒店。
　　——跟約她赴約似的。

　　電光火石間，腦海里閃過某個記憶碎片，林星緊盯手機，飛速往前翻，終于看到大約兩個星期前林若歆發(fā)的那條跟今天這條仿若連續(xù)劇的記錄。

　　同樣的文字加配圖的格式，照片上的女人穿著香檳色禮服裙，如瀑長發(fā)挽成端方的發(fā)髻，她站在舞臺正中優(yōu)雅謝禮，身后是一架名貴的黑色鋼琴。
　　林若歆的配文是：【不是每個女人都配叫星，也只有芮伊姐姐這樣優(yōu)秀的女人才能熠熠生輝。】

　　林若歆平時跟林星說話就愛夾槍帶炮，她當時刷到也只當她逮著機會酸她，沒成想是有這樣的深意，這會兒再細看很快又發(fā)現(xiàn)別的端倪。

　　林若歆性格張揚，有表現(xiàn)欲，隔三差五就會發(fā)朋友圈分享生活。她愛交朋友，P圖效果也誠意滿滿，每次都收獲高點贊和超多評論。

　　她們兩個雖然沒有共同好友，卻有共同爸媽，以往每次林若歆發(fā)朋友圈，作為全家最寵小女兒的林母舒小琴總會第一時間點贊評論，偏偏這兩條筆記下面干干凈凈。

　　還不是特意給她一個人看的？！

　　她不知道林若歆跟秦芮伊怎么會認識，又是否在這場鬧劇中約定過角色扮演，但此刻再看這張照片上秦芮伊的笑容，總感覺有種志在必得的自信和挑釁。

　　林星心中各種情緒翻騰，憤怒和焦灼相互叫囂著要占領(lǐng)制高點，沖動在爆發(fā)的臨界值上蹦跶。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將兩條朋友圈截圖，默數(shù)一分鐘，給何熠川打電話。

　　手機振鈴的每一下都像是打在她心尖。煎熬的滋味。

　　電話因無人接聽自動掛斷，林星沒猶豫立刻重播，結(jié)果對方搶先一步。

　　“怎么了？”熟悉的男中聲，溫和也淡漠，語調(diào)與平素分毫不差。

　　林星一時語塞，那邊接著：“沒看到我信息？”連語氣也跟平時一樣，“我以為你睡了，就沒打電話。”

　　林星腰背挺得僵直，盡量平和說：“看到了。”
　　她下意識握緊手機，問，“你現(xiàn)在還在云城？”

　　“嗯。”
　　“云城哪里？”
　　“酒店。”
　　“一個人？”
　　“……”

　　林星知道何熠川的遲疑不一定解讀為心虛，卻在那一刻選擇退步，既是維護婚姻的本能，也算一種微妙的提醒。

　　她很快補充：“聚會結(jié)束了？”

　　“嗯。”

　　“那為什么不回來？”她問出這句，心跳快得差點壓不住。

　　何熠川毫無異樣：“有個朋友不太舒服，我留下來照顧一下。”

　　“今天那邊降溫了嗎？”

　　“沒有。”

　　“外套白帶了。”她勉強笑了下，“是應(yīng)該聽你的。”

　　“沒關(guān)系，一件衣服而已。”

　　林星沉默，何熠川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
　　“……我想跟你聊一會兒。”
　　“有事？”
　　“……”
　　“要不等我明天回來……”

　　“熠川，今天宴會上我碰到你幾個高中同學，聽他們說……你前女友回國了……”

　　“林星。”林星還猶疑著后面的說辭，何熠川已經(jīng)冷聲打斷她，“如果你要大晚上在電話里討論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恕我不能奉陪。”

　　“是嗎？”

　　“……”何熠川靜默一秒，“我掛了。”
　　他強硬結(jié)束這通電話。

　　林星聽到通話結(jié)束的聲音，緊繃的背脊一下松懈，她仰靠進沙發(fā)里，望著天花板胡思亂想。

　　二十分鐘后，林星拿著車鑰匙出門直奔車庫。坐進車里，她整個身體猶在微微顫抖，直到按下打火鍵啟動汽車，她狂跳的心才突然有了種“事已至此，不過如此”的平靜。

　　在樓上的二十分鐘里，她想了很多事，對這個精心經(jīng)營兩年的小家，她有一百個不愿毀掉的理由。

　　何熠川是她第一個男朋友，戀愛一年，結(jié)婚快兩年，他們一直相處的很好。雖然何熠川平時工作很忙，為人也冷清淡漠，兩人之間沒有那種蜜里調(diào)油的深情厚愛，她也沒有感受過那種小說里男主對女主的體貼溫情。
　　但他尊重她，理解她，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了她一個家，從未在經(jīng)濟上虧待過她。

　　林星不貪心，她認為的兩個人過日子，有這些就夠了。
　　她不知道山盟海誓的炙熱愛戀是怎么樣的，但對于何熠川，她是喜歡的，包括他的父母她都很喜歡，決定結(jié)婚的時候也是奔著白頭偕老去的。

　　她知道自己此舉很沖動，不明智，可是怎么辦？她實在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權(quán)衡利弊，更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卑躬屈膝。

　　有些頭可以低，但有些底線一旦踏破，就再無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