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賓奪主(六月初九)
五月初八發(fā)榜,李貴林榜上無名,五月十一便回了高莊村,李滿囤也一起回來了。
對于兒子沒能考上秀才,李豐收內(nèi)心雖說有些失望,但還是盡力勸慰道:“貴林,你頭回去府城考試能中童生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這秀才不中也沒啥。你想考明年再去就是。”
雖然去一回府城的花銷不小,但李豐收手里頗有積蓄,供的起。
李貴林笑道:“爹,您不必寬慰我。我這回出去見了不少的世面,心里都是明白的,我這次差還是差在文章上,離中秀才,別說廩生了,就是普通秀才都差距不少。”
近距離接觸了廩生,李貴林很容易地就感受到自己和這個群體的差距——不服不行!
不過知道了自己的欠缺,倒是知道以后往哪個方向使勁了,他有信心下回再試!
看兒子確不是失意模樣,李豐收方道:“貴林,你這回中了童生可是我李家立宗以來從沒有過的大喜事,我打算五月十五開祠堂祭告祖宗。”
有差距也不妨礙光宗耀祖,李貴林聞言自是愿意,但想到五月割忙,不覺問道:“爹,現(xiàn)可是農(nóng)忙,您趕現(xiàn)在開祠堂族人們都愿意?”
開祠堂祭祀可不是一家花錢的事。
“當(dāng)然!”李豐收理所當(dāng)然道:“大家伙都巴不得呢!”
“而且東西我都準(zhǔn)備好了!”
說定開祠堂的日子,李豐收又道:“貴林,再就是擺酒請客的日子。咱們族人好說,哪天都行。只你城里的那些讀書朋友,這個怎么請,必須得你來定!”
“爹,”李貴林想了一會兒道:“我既是成了童生,論理該把先前的塾師、同窗和新交的秀才童生都請一回。”
“不過這回我同去的人里有兩個中了秀才,現(xiàn)他們還在府城,所以這席現(xiàn)便請不了。”
“而等他們家來后也少不了要請席,且咱們城這回除了我中了童生外,再還有兩個童生。”
“爹,咱家這席的日子你得等我和他們商量后才能定。怎么也得六月了!”
“六月,”李豐收沉吟:“那這日子可有些遠(yuǎn)啊!”
李貴林想想道:“爹,要不咱們先請了親戚和族人吧!”
李豐收覺得這確是個主意,便點頭應(yīng)了,然后父子倆便商定了五月十九這個請族人親戚的日子。
李滿囤回到桂莊,和王氏貴中敘了別后之情,第二天方來老宅給他爹李高地問安。
自打知道李滿囤在府城買宅子放租后,李高地就深刻感悟到長子的出息——府城置宅和李貴林中童生一樣,都是高莊村的頭一份!
李高地現(xiàn)再看府城回來的李滿囤便就不由自主地加了“大出息”濾鏡——李滿囤的形象在李高地的心目中變得偉岸起來。
李高地極和氣地問了李滿囤城里置宅的事,李滿囤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
李滿囤和李滿園說得沒差,但卻得了李高地的衷心夸贊。
“好啊!好!”李高地高興得打了哈哈:“滿囤,你是個有出息的,瞧瞧這家業(yè)都鋪到府城去了!”
李滿囤聞言自是高興,他也覺得自己能耐,高興道:“爹,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在本地實在是買不到地,才想著去府城碰碰運氣!”
“可巧碰到一個合適的宅子,就買了……”
轉(zhuǎn)又說起買了幾十吊錢的書的事,李滿囤笑道:“爹,你別聽滿園說得夸張。其實沒買幾本,而且都是閑書,看著長長見聞罷了!”
“爹,你知道的我先沒念過幾年書,見識不高,現(xiàn)和謝家大房做親家,日常來往說話,不好跟先前一樣啥都不懂。”
李滿囤沒說假話,他買的多是戲曲、游記、筆記等。他覺得這些書里面的內(nèi)容都頗為有趣,比如他從來都不知道家常吃的紅燒肉竟然是蘇東坡這個大學(xué)問家教人煮的。
于氏自聽說李滿囤買了許多書后便生了讓孫子們借書看的心。現(xiàn)聽得李滿囤如此說便疑心他不想借書。
于氏有心拍李滿囤的謊,故意問道:“滿囤,你買的都是些什么閑書?說出來,讓我跟你爹也跟著長長見識!”
李滿囤道:“有幾本類似《滿堂笏》這樣的戲本子。先每回去謝家吃席,親家和女婿都讓我點戲。我啥都不懂,只能閉著眼睛瞎點。這回在府城書店看到,我就買了好幾本。這樣往后我家里辦事要是請戲班子,也知道都安排啥戲了!”
幾回去謝家吃席,李滿囤心思都在跟謝子安和謝尚說話上,并沒有好好看戲。事后被人問起看了什么戲都是一問三不知,頗覺尷尬。
李高地一聽也道:“對,滿囤,你這什么戲本子,下回也帶兩本來我瞧瞧!”
李高地一樣也想知道。
“哎!”李滿囤答應(yīng)后又道:“再還有些花譜。我上回去紅棗那兒看到一院子,怕是有幾百種的菊花,紅棗當(dāng)時給我講了一遍,結(jié)果她前腳講完我后腳出門就全忘了。所以也買兩本回來瞧瞧,多少記兩個名字,這樣下回再去也不至于一說三不知!”
……
于氏見李滿囤張口即來,頭頭是道,不似撒謊騙人的模樣,終去了讓孫子們?nèi)ソ钑男乃肌獙O子們還小,要是看了閑書移了性情咋辦?
聽說謝家小十二房人,就是先前在京時玩樂太過,以致這些年都進(jìn)不了學(xué)。
不過對于紅棗的日常生活,于氏卻是愈加羨慕了——聽聽,一院子幾百種的菊花,這得多好看啊!
小半年沒見,紅棗聽說她爹李滿囤已經(jīng)回來頗為想念,但礙于不年不節(jié)的不能家去便只能打發(fā)人送些吃食聊表孝心。
收到李貴林家五月十九吃席的請柬紅棗極為高興——她可算是能見到她爹了!
李滿囤知道李貴林家請酒的日子后當(dāng)即便去城隍廟找戲班子的班主去李貴林家唱《滿堂笏》的事。
李滿囤打算酒席那天送出戲給李貴林,給他熱鬧熱鬧!
戲班子日常住在東城門外。沒活計的時候就在東護城河邊練功,并不進(jìn)城。李滿囤得人指點尋到護城河邊找到那班主后說明來意,班主聽說有錢賺自是愿意。
李滿囤得了確信,方才來告訴李豐收。
李豐收聞言頗為激動,覺得李滿囤此舉開氏族慶賀之新風(fēng),可幫抬自家門第。
眼見李豐收點了頭,李滿囤又讓人從桂莊拉來木板,擱李豐收家院子的影壁后搭了個簡易戲臺。
天熱,露天的酒席得傍晚才開。但五月十九一早,就有許多族里婦人來給幫忙。進(jìn)門看到新搭的木頭高臺,打聽到用途,無不是喜氣洋洋。
誰不喜歡熱鬧看戲呢?但自從三年前的踩踏事故后,高莊村的婦人們除了李家三房人再不敢在明面上提戲這個字。
李滿囤此舉無疑是打破了這個禁忌,受到了族人,特別是婦人的熱烈歡迎。
婦人們一邊干活一邊興高采烈地議論起來,然后都跟陸氏江氏打聽今兒演什么戲。
陸氏江氏作為主婦要操持酒席哪得閑說戲?
錢氏見狀便自告奉勇地道:“今兒要演的這個戲我先前在謝家吃席時看過。可好看了。我最喜歡里面的‘打金枝’一折。”
“‘金枝’你們知道嗎?就是公主,皇帝女兒的意思……”
女人們何嘗知道公主,自是都聽出了神,有的甚至忘了手上的活計。
而等錢氏一遍講好,女人們的議論就更多了……
馬車剛行到李豐收家的大門,紅棗便聽到門里傳來的絲竹鑼鼓。
“貴林嫂,今兒還請了戲?”紅棗下車后看到迎上來的江氏忍不住笑道。
江氏也笑:“滿囤叔送的,說要給你貴林哥熱鬧熱鬧!”
原來是她爹干的啊!紅棗聞言更歡喜了,捧場道:“果然,我這兒還沒進(jìn)門呢,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
謝尚也跟李貴林笑道:“貴林兄,恭喜恭喜,今兒我岳父送的這一出《滿床笏》應(yīng)景的!”
……
繞過影壁,走過戲臺,紅棗看到戲臺后的酒桌邊已經(jīng)坐滿了人。
主桌上的陸氏看到紅棗立刻輕輕招手,紅棗趕緊走了過去,輕聲叫道:“族長伯娘!”
聞聲,一桌人連王氏在內(nèi)才發(fā)現(xiàn)紅棗來了!
眼見其他桌的人都還在看戲,紅棗在簡要的跟于氏、孫氏等問了好后便挨著她娘王氏坐了。
于氏、孫氏等人的心思都在戲上,眼見紅棗坐了,眼睛便又轉(zhuǎn)回了戲臺上。
王氏則悄聲道:“紅棗,你來的正好,這個戲演得正好看呢!”
說著話王氏的眼睛也轉(zhuǎn)向了戲臺。
紅棗……
紅棗轉(zhuǎn)頭四下看看,看到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戲臺牢牢吸引著,驀然升起一種在前世電影院看電影的即視感!
眼見連她娘也不理她,紅棗無事可做也只能跟著看戲,然后邊看邊在心底開啟久違的彈幕吐槽模式:行頭不行,故事人設(shè)也沒邏輯,八十歲的爹,七子八婿中的老三郭曖才是新婚燕爾……
謝尚在男席的遭遇比起紅棗來也是不遑多讓。
謝尚生平頭一回看到周圍人這么專心看戲,一時間左看右看頗為新奇,心說這戲有這么好看嗎?
李滿囤見狀自是得意,和謝尚解釋道:“尚兒,我們莊戶人家難得看戲。倒不是有意冷落你!”
謝尚笑道:“岳父說哪里話?這戲確是挺好看的……”
迎完了所有的客人,李貴林回到只聞曲樂聲的院子。李貴林看差不多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戲臺上不覺扶額:這要怎么開席?
沒辦法,李貴林只得找他爹和李滿囤跟班主商量先停了戲開席,等席近尾聲了再接著唱。
李滿囤客隨主便自是答應(yīng),謝尚一旁聽到頗覺好笑——他岳父好心送戲,沒想?yún)s喧賓奪主,成了砸場子的禍?zhǔn)住?br/>
真是意想不到!
擔(dān)心城門要關(guān),謝尚不及席終便提出告辭。
李高地一旁聽到,在請謝尚和紅棗上家去坐坐還是繼續(xù)看戲之間不過猶豫了一下,便選擇了繼續(xù)看戲。
李高地道:“尚兒,難得你和紅棗來一趟,論理該請你們家去坐坐,但今兒時間實在不湊巧,我就不耽誤你們了,下回再來也是一樣!”
謝尚原對去老宅就不熱衷,聞言便順?biāo)浦鄣溃骸霸雷娓刚f的是,這城門關(guān)閉不由人。孫婿多謝岳祖父體諒!”
李滿園倒是頗真心想請紅棗和謝尚家去坐坐。
這回他去府城賣加印了一張紙說明的七巧板和雙面異色花樣的風(fēng)車又賺了十來吊錢。
過去大半年他跑了三回府城便即掙了有四五十吊錢,這都快趕上他家山頭枸杞的收入了。
現(xiàn)李滿園看謝尚和紅棗就跟財神爺似的,他極希望請兩人家去紅棗駕,給他家再添些財氣。
不想紅棗連他爹家都不去,李滿園自覺還沒他爹的面子便只能心里可惜,盼著下次機會了!
回去的路上,謝尚和紅棗說起今兒岳父好心差點辦壞事的笑話來猶自笑個不停,紅棗想想也是好笑。
這世普通人的娛樂太少,朝廷也不給組織送戲下鄉(xiāng)的活動來豐富勞苦大眾的精神生活。老百姓看出戲不容易,自是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想著家里沒人看的戲班子,紅棗不覺搖頭道:“大爺,我瞧咱們家的班子比我爹請的這個班子演的更好,就可惜沒人看!”
“對了,咱們家這戲班子怎么演來演去就只演八個戲,平時都不排新戲的嗎?”
再好的戲也會審美疲勞,紅棗暗想:也許排兩出新戲就有人看了。
謝尚笑道:“一般的戲都免不了生離死別,哭哭啼啼。爹覺得不吉利,都不給演。熱鬧的又沒妨礙的戲文不多,所以一直就只這八個戲隨便唱著。”
“紅棗,你今兒也看到了這戲若是演得太精彩,這席就熱鬧不起來了,反失了這唱戲給酒席助興的意義!”
總之謝尚是不會把家里戲班只八個戲的真實原因告訴紅棗的——他得替他爹維護好形象。
紅棗想想有道理便就罷了。
她娘今兒為了看戲不僅沒帶弟弟,也都沒和她說幾句話,所以這戲單不更新也挺好的。
橫豎她兩世都不懂戲,也都不是戲迷。
說完笑話兩個人方才言歸正傳。紅棗問謝尚道:“大爺,你今兒跟我爹打聽府城買房的事了嗎?”
謝尚攤手:“周圍都是人,怎么打聽?吃酒時倒是有其他人問,岳父都沒詳細(xì)說。”
紅棗一想也是便道:“看來,這就便得等六月九號二弟抓周了!”
謝尚眨眨眼:“六月八號你弟弟生日,岳父不辦嗎?”
紅棗搖頭道:“不辦!我們村只辦抓周和娶親,再然后就是五十以后的整壽。”
謝尚道:“既是這樣,你弟生辰那天你便只送些壽面壽桃回去吧!”
紅棗點頭答應(yīng)。
六月初二這天,張乙拿來了紅棗給她弟和謝奕準(zhǔn)備的生辰禮物,兩匹刷成紅色的木制小搖馬。
謝尚一見就瘋癲了,挺大一個人硬擠到小木馬上騎著搖。
幸而這木馬做得結(jié)實,才沒被他給坐塌搖散。
“大爺,”紅棗看謝尚搖了好一會兒都不下來不得不勸道:“你都有奔虹了,這個木搖馬給不能騎馬的小孩子玩倒也罷了,哪里極得上真馬好玩?”
謝尚繼續(xù)坐在木馬上搖,不高興地想:他生氣是好玩不好玩的原因嗎?
他媳婦做小木馬都沒他的份,真是太不把他放心上了!
紅棗看謝尚任性地坐在木馬上不下來,試探道:“要不我再做個大些的搖馬給大爺!”
聞言謝尚終于哼了一聲道:“還要雕花!”
紅棗扶額:木馬雕花?雕哪里?馬腦袋上嗎?
六月初九那天,謝奕抓周,王氏抱著李貴中來吃席。
“紅棗,”王氏一見紅棗就笑了:“你昨兒送去的那個木搖馬,你弟可喜歡了。坐著一直搖,一直搖!”
李貴中也自豪道:“姐姐,我坐搖馬搖,好玩!”
紅棗聞言笑道:“好!貴中,你玩時可要坐穩(wěn)了,注意別摔下來!”
李貴中舉手示意道:“我抓的穩(wěn)的!”
紅棗握住李貴中的胖爪爪,笑道:“我試試你的勁兒有多大!”
……
謝子安做了庶吉士,前途可期。謝奕今兒抓周便就沒人搗亂,故而謝奕便不負(fù)眾望地抓了書筆元寶等物,贏了個滿堂彩。
謝尚見狀心里便有些泛酸,但礙于人前不好顯露,只得強顏歡笑。
抓周后吃席,紅棗看她娘王氏吃席時并不看戲,不免問道:“娘,戲不好看嗎?您都不看!”
王氏悄聲回道:“就是好看才不敢看!這要是看迷了,說錯了話,可是難看?”
紅棗服氣,想想道:“娘,那下回您過生辰我也給您送戲吧!”
既然她娘喜歡看戲,紅棗覺得送些給她看也無妨,橫豎能送的曲目也不多,等她娘去了新鮮就好了。
王氏心里喜歡,但礙于人言,頗為擔(dān)心道:“不過整生日唱戲會不會顯得興師動眾?”
紅棗笑道:“怕啥?橫豎你又不請外人,正適合專心看戲!”
王氏一想也是,笑道:“那感情好!”
散席后謝尚依舊請了李滿囤家來說話。
對于女兒女婿跟自己打聽府城買房的事,李滿囤自然不會藏私。他把自己在府城的經(jīng)歷講了一回,最后道:“尚兒,紅棗,在府城買個普通宅子相對容易些,但想買好地段的宅子就要等機會,而想買鋪子和地,就更難了。”
“這府城的有錢人特別多,個個都拿著錢等著買地買鋪呢!”
晚飯后送走父母,紅棗便陷入了沉思:她和謝尚的四千銀子要怎么在府城買房買鋪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一邊看戲一邊吃席,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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