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娶妻娶德(五月初一)
    晚飯后, 謝家大奶奶云氏正在屋里看新做的夏衣, 忽聽到屋外丫頭的提醒:“大爺!”
    云氏一怔,轉(zhuǎn)即看到謝子安進(jìn)屋。
    “這是在看節(jié)下的衣裳?”謝子安眼睛一掃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然后一撩袍子就在屋里炕上的主位坐了下來。
    云氏使眼色打發(fā)了屋里的陪房和丫頭,然后親倒了碗茶遞給了謝子安。
    謝子安下午喝多了奶茶,晚飯連一碗粥都沒能喝下, 故而接過茶后便只拿手捧著并不喝。
    云氏看男人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心中合計,嘴里卻只說道:“大爺,前兩天我使人送過去的夏衣您瞧過了沒有?明兒五月初一,論理就該換穿夏衣了。”
    謝子安點頭道:“看過了。我來原是要跟你說另一件事。”
    “嗯?”云氏臉上驚訝, 心里想的卻是果然有事!
    謝子安沉吟一刻,方慢慢說道:“這事兒雖然重要, 但也不算太急。等過了端午再辦也來得及。”
    “節(jié)后, 你記得讓人把尚兒的院子按照成親的樣子好好鋪排鋪排。”
    云氏一聽就急了,立刻打斷謝子安的話插言問道:“大爺, 你說什么?尚兒要成親?”
    “是啊!婚期就在八月二十六。本來九月里也有兩個好日子, 而且日子定在九月會更從容些。但九月歷來都是莊戶人家的農(nóng)忙。日子定在這里,女方父親怕是不會答應(yīng)。”
    “畢竟這也是人家孩子的終身大事,做父親的怎么都要擺酒熱鬧幾天,若是農(nóng)忙,親戚們都要忙活家里活計,這熱鬧就有限了!”
    云氏……
    云氏這次真是要給謝子安的自說自話給氣死了——年前不過玩笑一樣的說了一句“童養(yǎng)媳”,現(xiàn)才過了幾天, 就跑來告訴要辦喜事?他當(dāng)尚兒的婚事是啥,家家酒嗎?
    云氏的手撐在炕桌上狠吸了兩口氣,方才壓住了心里的火,咬牙問道:“大爺,尚兒的婚期既然定了八月,只不知這小定、大定又是什么時候?”
    “這些都還沒定,不過你可以先替尚兒都準(zhǔn)備著。這樣等日子定了的時候,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云氏……
    “大爺!”云氏終還是讓謝子安氣得破了功,拔高嗓音責(zé)問道:“自古都是放了大定再議婚期。哪有小定沒定就定婚期的?”
    “道理是這樣的沒錯,”謝子安無辜道:“但凡事都有例外。我瞧了萬年歷,近幾年里就今年八月二十六這個日子最好,最適合尚兒,而且老太爺看了也說這個日子好!”
    “老太爺?”聞言云氏的聲音立就低了。
    她狐疑地看著謝子安:“老太爺也同意這樁親事?”
    “當(dāng)然!人可是老太爺親自相看過的。”謝子安得意地翹起了二郎腿——他現(xiàn)在的相面水平可是得到老太爺點頭的!
    “老太爺啥時候見的人?”云氏益發(fā)奇怪了。老太爺年事已高,尋常不說見外人了,就是自家的子孫,除了極親近的幾個,其他的想見一面也多得等逢年過節(jié)。
    “要不怎么說是這孩子和咱家有緣分呢?”謝子安道:“老太爺今年就清明那天回謝家村祭祖出了一回門,結(jié)果家來路上就和這女孩子一家迎面撞上了,然后就看上了。”
    “雅兒,你說這事兒巧不巧?是不是緣分?”
    既然老太爺都點了頭,云氏心知大局已定,再爭無益。但因為不甘心,云氏還是接茬問道:“既是老太爺二月就看中了,大爺怎么不早說?不然,妾身也能早些預(yù)備!”
    “這不是咱家盯著咱們這房人的眼睛太多嗎?你這兒一收拾屋子,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女方那邊我們還沒去提親。雖然說只要咱們提了對方一準(zhǔn)得應(yīng),但若消息早先就從咱們這邊單方面?zhèn)鞒鋈タ墒秋@得咱們上趕著要結(jié)這門親嗎?”
    云氏撩眼看著謝子安,無聲指責(zé):難道不是?
    謝子安難得有些心虛地尬笑道:“咳,總之女方答應(yīng)前咱們還是遮掩些好。”
    “所以,你這次收拾屋子也先悄悄的。然后等放了小定,咱們再擺酒告訴人。”
    到底是兒子的終身,云氏生氣歸生氣,該細(xì)問的還是細(xì)問。
    “那大爺打算什么時候使人去提親啊?”云氏問道。
    “這先得等過了五月農(nóng)忙,”謝子安笑得高深莫測:“然后再看!”
    云氏……
    說完謝尚的婚事安排,謝子安整個人輕松下來。他回頭往屋外叫道:“謝福!”
    聞聲謝福端著茶盤走了進(jìn)來。謝子安也站起身接過茶盤,然后親手放到炕桌上,謝福見狀立又退了出去。
    “今兒我得了樣新茶,”謝子安撩袍子重新在云氏對面坐下:“故而特讓謝福做了來請你嘗嘗!”
    說著話,謝子安端起茶盤里兩杯白瓷蓋碗中的一碗遞給云氏。
    云氏趕緊雙手去接。交接中碰觸到謝子安的手指,云氏雖然依舊生氣,但心跳卻似快了……
    早起,云氏和謝子安去上房給老太爺問了安家來后便支走了所有人,只留下陪房陶氏說話。
    “陶保家的,”云氏悄聲道:“有件事,我囑咐你,你和陶保替我悄悄地辦。”
    陶氏趕緊表白道:“奶奶只管吩咐。”
    “大爺看中了一戶人家的姑娘,打算說給尚兒做媳婦。但這事兒呢,現(xiàn)還沒最后說定。所以大爺讓咱們先預(yù)備著,免得事到臨頭,手忙腳亂地失了禮數(shù),叫人看了笑話。”
    昨兒陶氏在屋外斷續(xù)聽到大定小定婚期幾個詞時還曾懷疑大爺要正式納妾,而大奶奶不同意,故而兩人有了口角。不想昨兒晚上兩個主人說的卻是尚哥兒的親事。
    陶氏心事放下,當(dāng)即就笑了:“尚哥兒定親是好事兒,小人先恭喜奶奶了!”
    “不是定親,”云氏糾正道:“是娶親。確切地說是從放小定到放大定、娶親一起預(yù)備!”
    “娶親?”陶氏臉上的笑僵住了。她覺得自己剛剛一準(zhǔn)是聽錯了——尚哥兒才多大啊,咋會趕現(xiàn)在娶親呢?
    陶氏抬眼看云氏的臉色,發(fā)現(xiàn)并沒一絲喜氣,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奶奶,”陶氏喃喃道:“尚哥兒雖是長房長孫,但現(xiàn)今才只十一歲。若家里真有啥事,要那個啥——啊,咱謝家可是有十三房人呢,這年齡合適正該娶親的也……”
    “不是你想的那樣,”云氏趕緊擺手阻止了陶氏下面的話:“家里啥事兒也沒有,老太爺好得很。”
    “真的就是大爺看中了人家姑娘,然后一心念叨著趕緊給尚兒娶進(jìn)來。”
    不怪陶氏會想歪,云氏無力地想:若非五個月前謝子安就跟她提過要娶那女孩子給尚兒做童養(yǎng)媳,她也一準(zhǔn)以為是要那個啥,即便她剛剛就見過老太爺,知道他身體硬朗、精神矍鑠,還能指點謝尚打五禽戲!
    經(jīng)云氏這么一說,陶氏也想起來了:剛她才跟著大奶奶見過老太爺——老爺子身子好得很,還喝了一整碗大奶奶進(jìn)奉的奶茶。
    陶氏抬手給自己臉頰輕拍了一巴掌,嘴里念叨:“讓你胡說!”
    “罷了,陶保家的,”云氏再次阻止道:“你倒是替我想想這事要咋辦才能不叫人給想歪?”
    “大奶奶,”陶氏猶豫問道:“大爺看中的這位姑娘是不是年歲比尚哥兒大了不少,所以咱們才要趕著辦事?”
    尚哥兒性子跳脫,陶氏想:大爺給尚哥兒娶個年歲大些,性格穩(wěn)重的媳婦也是情有可原。
    云氏搖頭:“這姑娘比尚兒還小四歲,今年才七歲。”
    “七歲?”陶氏驚呆了,半晌才喃喃道:“大奶奶,大爺這是給要給尚哥兒娶個童養(yǎng)媳啊?”
    可不就是!云氏頭疼得拿手撐住了頭。
    “難不成,”陶氏試探問道:“這姑娘父母那個啊……”
    這世交好友臨終托孤也是常有的。
    “父母雙全,”云氏苦笑道:“據(jù)說家里還有爺奶叔嬸,整一大家子人!”
    陶氏……
    “所以,大奶奶,”陶氏久思不得其解,只能再次問道:“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大爺如此看重,非得趕現(xiàn)在給尚哥兒娶回來啊?”
    難不成是啥皇親國戚?陶氏尋思:大爺通過尚哥兒結(jié)親就能得個官兒啥的做做?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云氏就更難以啟齒了。但不說還不行,云氏只能硬著頭皮道:“唉,這事也不怕告訴你。大爺看中的還是個莊戶人家的姑娘。”
    聞言陶氏的嘴巴張成了o。
    “去歲大爺不是把老北莊送給了高莊村的一個姓李的莊戶了嗎?就是這李家的姑娘,據(jù)說叫什么紅棗。”
    陶氏一聽“紅棗”這個名字就知道云氏沒哄她,她家大爺真的看中了個莊戶姑娘——不說這些年她跟著云氏見過的一眾太太小姐們了,就是謝家十三房內(nèi)宅里稍微有些體面的丫頭子都沒叫這么個鄉(xiāng)土名的。
    俗話都說“人如其名”。“紅棗”這個名字讓陶氏想到的是謝家村那幾個看墳莊仆家把自己吃得圓滾滾的胖姑娘。
    陶氏為自己的腦補很唬了一跳。她咋著膽子試探說道:“大奶奶,咱們大爺?shù)难酃庠菢O好的。這位紅棗小姐能得大爺看中想必也是秀外慧中、蘭心蕙質(zhì)?”
    “這孩子具體長啥樣,我根本就沒見過。”云氏煩躁道:“我現(xiàn)告訴你這件事,就是想讓你和你男人陶保生法子打聽后來告訴我。”
    “這莊戶人家的姑娘,我也不指望模樣如何出色。這些年,咱們見到的莊子里送來的丫頭還少嗎?但挑來挑去也就只挑出文茵 、靈雨、婉如、嘉卉她們幾個來服侍尚兒。”
    “所以你讓你男人只打聽這姑娘的行事品行就好。橫豎‘娶妻娶德’,只要這姑娘品行過得去也就罷了!”
    “大奶奶,”陶氏終于忍不住道:“如此,豈不是太委屈尚哥兒了?”
    “尚哥兒可是謝家的長房長孫,這將來的少奶奶可是謝家的宗婦。”
    “大奶奶,您可得替尚哥兒做主啊!”
    “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兒,”云氏攤手:“這事兒老太爺都點了頭,我又能說啥?”
    “老太爺點了頭?”陶氏聞言一驚,轉(zhuǎn)即明白了云氏的用意,立刻表態(tài)道:“大奶奶放心,小人一準(zhǔn)將這位紅棗小姐的品行打聽好!”
    陶氏將“紅棗小姐”四個字念得極重,云氏聽后不覺就皺起了眉。
    “如實打聽就好,”云氏囑咐道:“多余的事兒你和陶保都不要做!”
    “大奶奶!”陶氏還想再說,卻被云氏擺手制止。
    “這是大爺看好的人,”云氏告誡道:“大爺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他眼里可揉不進(jìn)沙子。”
    聞言陶氏立就跪下了。“大奶奶,”陶氏道:“您待小人一家恩重如山。小人甘愿……”
    “很不必如此!”云氏阻攔道:“現(xiàn)我們說的原是尚兒的喜事。”
    “喜事兒就該辦的歡歡喜喜的才是。你是我身邊伺候老的人。你當(dāng)知道,尚兒的婚事你若是不在場,將會是個什么樣的情形!”
    聞言陶氏渾身一顫,登時明白了自己剛剛的莽撞。
    “大奶奶,”陶氏自悔道:“小人差點鑄下大錯!”
    “你明白就好!”云氏道:“起來吧,然后家去你也和陶保把其中厲害詳說清楚。”
    “總之,打聽到啥就來告訴我啥,什么多余的事你們都不許做!”
    “小人明白!”
    云氏點點頭,接著說道:“這打聽的事你說給陶保,然后收拾屋子的事就你和衛(wèi)禮家的商量了來干。”
    “衛(wèi)禮家的是尚兒的奶娘,她閨女文茵是尚兒身邊得用的大丫頭。尚兒現(xiàn)雖在老太爺那邊住著,但你修整院子卻是繞不過她兩個去,且尚兒那邊也得她兩個生法子給瞞著。”
    “這事兒,大爺不說,咱們也都先別和尚兒提!”
    云氏說一句,陶氏答應(yīng)一句,但心底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衛(wèi)氏和陶氏都是云氏的陪房,兩人私交極好,連帶的文茵也是陶氏看著長大的孩子。
    文茵大尚哥兒兩歲,今年十三歲。文茵不止模樣長得極好,人也生得機敏,是大奶奶看中后給尚哥兒預(yù)備的屋里人。
    結(jié)果不想大爺不按常理地突然來了這一出,陶氏心想:若這位紅棗小姐真趕現(xiàn)在進(jìn)了門,那文茵的將來可就真不好說了。
    “再就是夏收后莊子來交租,”云氏又道:“常例會送些丫頭進(jìn)來。你也按尚兒房里現(xiàn)有的分例預(yù)備使喚人。”
    “曖!”陶氏又答應(yīng)道。
    云氏說完話,又細(xì)思了一刻,然后說道:“現(xiàn)我能想到的也就這些。陶保家的,你也替我想想是不是還有什么遺漏?”
    陶氏吞吐問道:“大奶奶,這院子修整容易。但這房屋要怎么鋪排合適?畢竟尚哥兒年歲還小,這喜夜的房間是做在一處,還是分開啊?”
    “唉——”云氏頭痛地捂住了額——她就知道這種沒有老例的事兒不是一般的難搞!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少爺,奶娘和漂亮丫鬟自然是一個都不能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