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卻從冷淡遇繁華(4)
“娘子,奴婢送點心來了?!彼匦奶崃诵∈澈凶呓涞睿易诖跋吕C一只荷包。這日清晨我聽到前線的戰(zhàn)報,知道我請蕙菊為我做的事,她辦到了。
金黃色的絲線在墨藍(lán)色的緞面上下穿梭,一叢沉甸甸的麥穗逐漸成形。我沒有看素心,仿佛專心于手上的活計顧不上其他。
“娘子喝口茶吧?!彼匦恼辶吮柽f給我,那茶水是我自己煎的,便沒什么問題。
我將針別在衣襟上,揉揉酸脹的眼睛,接過茶盞慢慢抿一口,眼睛瞥向食盒,仿佛發(fā)現(xiàn)什么好東西般,愉悅道:“今日做了松瓤鵝油卷啊?!?br/>
素心見我感興趣,忙夾起一塊放在斗彩飛花小碟上,笑吟吟道:“這是剛做下的,娘子若喜歡便嘗一嘗?!?br/>
我莞爾一笑接過盤子擱在小幾上,仿若無意般將桌上的線團(tuán)拂到地上,趁素心彎腰去揀時,拿起筷子在點心側(cè)面戳了幾下留下記號。
待素心將線團(tuán)擱到繡架上時,我做出一幅嬌羞神色:“這是皇上最愛吃的。這幾日皇上都在此批奏章,你擱在這里,我等皇上來了一起吃?!?br/>
“皇上來了奴婢再去取。”素心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我看著她,目光盡是溫柔:“你且擱在這里,我與皇上最愛彼此間的分享?!蔽疑衩匾恍?,壓低聲音,仿佛是對最貼心的人吐露秘密一般:“你別看皇上富有四海,但其實他更喜歡分享多于施舍呢?!?br/>
說罷也不管素心神色間的愕然,站起身往床邊走,“我有些乏了?!蔽一剡^頭,素心的眼睛還停留在那碟點心上。
“我想眠一眠。”我的目光也隨著她落在那金色的鵝油卷上,露出甜蜜神色:“你先下去吧。待會兒皇上進(jìn)來見到,一定很高興?!?br/>
素心唇都抿白了,但她無法違抗我的命令,便強作了笑容施了一禮:“那娘子好好休息。”
我躺倒在床上,“嗯”了聲,便閉上眼睛。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有門被推開的微響,以及衣裙輕微的沙沙聲。我微微瞇了眼,玉色裙擺有水樣的顫動,盒子打開又關(guān)上,之后,一切恢復(fù)了寧靜。
我睜開眼,食盒里的松瓤鵝油卷已被換過。我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有巨大的失望涌上來,即使我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次日,與素心在御花園散步時,我借故讓她去折一朵花,將字條留在與蕙菊約定的地方。她們一定會再想其他辦法害我,我必須主動出擊。而此刻唯一的方法,便是恢復(fù)自己的身份。
半月后,前方傳來糧草被劫持的消息,前朝有大臣建議派二哥去西北協(xié)助。同時三哥在江南聯(lián)絡(luò)巨賈籌措糧草。沈羲遙不得不再次依仗凌家,我也被送上蓬島瑤臺,做回我名正言順的皇后。
我感激素心對我的照顧,也不愿打草驚蛇,便按照約定送她出宮回鄉(xiāng)去了。臨走前,我又賞了她千兩銀子,再暗中派人守護(hù)她的安全。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為我所用。
回顧當(dāng)日種種風(fēng)險,再看眼前雖兵行險招,但終于如愿以償?shù)淖约?,我并不后悔?br/>
“蕙菊,你送信出去可遇到風(fēng)險?”我問道。
“托娘娘福,一切順利,沒人被人發(fā)現(xiàn)。”蕙菊低聲道:“奴婢以母親病重的理由求了張總管,他便放奴婢出宮了?!?br/>
我點點頭:“那就好。但凡事還是要小心。那些東西一定要毀了?!?br/>
蕙菊悄聲道:“娘娘放心,早毀掉了。”
“這次真是多虧了你,不然,真不知皇上何時才愿意給我名分。”我唏噓著,輕輕嘆了口氣:“最終,我還是得依仗自己的出身啊?!?br/>
“娘娘,水邊風(fēng)涼,您大病初愈還是回屋休養(yǎng)的好?!鞭ゾ諏⒁患鼽S銀絲鳳凰的披風(fēng)披在我肩上,那鳳凰華美的長尾上顆顆碎晶石發(fā)出奪目的七彩光輝,我微微昂起頭,風(fēng)雨過后的陽光,分外燦爛耀目。
“我們回去吧?!蔽易约合岛门绲慕{帶,這明黃色是唯皇后可用的顏色,象征著皇后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無上尊貴。
“奴婢聽御前的人講,皇上已下詔,召集民間巨富進(jìn)京呢?!鞭ゾ招÷曄蛭彝嘎端蚵爜淼南?。這對于我是非常重要的,畢竟,沈羲遙一旦召集民間商人,自然少不了三哥。
“嗯?!蔽也簧踉谝?,自那日我跟沈羲遙提及后便猜到會有這一天。
畢竟之前幾年都是豐年,民間一定有余糧。雖然九五之尊向百姓開口有失身份,但今時不同往日,戰(zhàn)事和賑災(zāi)重要,便也顧不得皇帝的面子了。
三日后,蕙菊伺候我在書房畫畫,張德海走了進(jìn)來。我畫畫喜靜,門只虛掩著。他輕輕一推,我在聲音中抬了頭,夕陽的余暉灑在張德海身上朱紅團(tuán)福錦袍上,那福字紋便顯出隱隱光華來,有著吉祥的味道。他面上是溫和喜慶的笑,朝我深深一躬:“老奴給娘娘請安?!?br/>
我擱下毛筆微笑道:“張總管不必多禮,蕙菊,看座?!?br/>
“謝娘娘盛恩,老奴來傳皇上口諭,稍后便得回御書房?!睆埖潞M面堆笑。
我正要跪下聽口諭,張德海一把攔住:“娘娘,皇上吩咐,娘娘接口諭時不必行禮。”
我微微垂首:“還請張總管傳旨?!?br/>
“皇上賜浴龍鳳泉,請娘娘準(zhǔn)備一下便過去吧?!睆埖潞5哪樕蠞M是恭敬。
龍鳳泉,是只有皇帝和皇后在出席重要的場合之前才能使用的溫泉。此處漾漾水面上浮著縹緲的白色霧氣,那水波在四周巨大的乳香巨燭照映下更是柔光點點,舒緩人心。
一只蓮花般白皙光潔的腳試探地伸進(jìn)了冒著徐徐白霧的水面,又猛地收回來,稍停了片刻,薄紗月白刺繡粉合歡浴衣下一個頎長有致的身影緩緩步入水中,當(dāng)那紗衣在水面上漂浮起來時,四周落下芬芳的花瓣,薔薇,還有蘭花,素馨,香草……
我在里面泡了很久,連日來的疲憊逐漸退去,手慢慢揉著身上的肌膚。這段日子里,我漸漸恢復(fù)了當(dāng)初的身姿,雖依舊清瘦,卻不再是嶙峋瘦骨,而是風(fēng)致楚楚,惹人憐愛了。
霞緋色金鳳絡(luò)云薄絲縐紗裙,高挽天仙髻,斜垂一縷如墨云絲,飾以鸞鳳縲紅珊瑚流蘇金步搖,珍珠珞花簪如拱月的群星散落在烏黑的云鬢之上。行走間裊娜蹁躚,搖曳風(fēng)流,卻不失皇家大氣,高貴威儀。
前方兩名紅衣宮女手執(zhí)玉鳳銜珠金柄宮燈,身后十二名赭衣宮女各托了三對金八寶雙鳳紋盤和六只龍泉窯青釉刻劃花瓶相隨。宮女們身上的小金鈴在漆黑的夜里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低頭,腳上一雙和田白玉底蜀絲繡花緞面鞋上兩顆碩大的東珠在我舒緩的步子下絲毫不動,發(fā)出瑩潤的光澤。再抬頭,棲鳳臺已在面前。
我思量著,三哥該是入宮了。
剛走上棲鳳臺,只見漫漫金紗后一個我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側(cè)首,與上面的沈羲遙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金色的紗帳被宮女用金勾撩起,一個小太監(jiān)尖聲道:“皇后娘娘駕到?!?br/>
甫聽見“皇后”二字,我驚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兩年多的時間里,我雖時刻提醒自己要重回后位,卻不知不覺間不再習(xí)慣這個的稱呼了。
殿內(nèi)的人皆起身叩拜,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幾位朝臣,大哥也在其中。另外一些人,看穿著打扮應(yīng)是大羲有名的商賈了。
我正了正神色,擺上儀態(tài)萬千、端莊明麗的微笑,款款上前,盈盈一拜:“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鳖^上珍珠瓔珞微微搖晃,我知道即使沒有十分的美貌,也必有十分的驚艷,更何況美貌,又豈止十分。
“平身?!鄙螋诉b從螭龍金座上走下,與我攜手登上高高在上的御座。
“參見皇后娘娘。”那些達(dá)官顯貴、民間巨賈拜倒在我的面前,這是我從入宮到現(xiàn)在第一次出席有外官的廷宴,也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俯瞰我的子民。
“眾卿平身。”我和煦地笑道,目光已落在下方的三哥身上。
自我還在閨中時,三哥已獨自下江南經(jīng)商,偶而會因生意來京城,有時一年也沒有一次。入宮前一年,我應(yīng)三哥之邀去江南賞荷,不想他因生意去了西北,便錯過了。本說好在次年他進(jìn)京再見,可我卻在暮春時節(jié)嫁進(jìn)了這與世隔絕的皇宮。由此,我們兄妹二人,也有五六年沒見了。
上次見他,面上還帶著青澀氣息,觀之更似一介書生而非商人??扇缃袼砩系那酀m完全消失,但從小令我喜愛的書卷之氣依舊縈繞。如此,他坐在殿堂之上,與身邊其他商賈別有不同。
沈羲遙帶著君王和善博大的微笑,放低了姿態(tài),與下面的商賈閑談,但主旨離不開兩個字,借糧。
我知道這場談判不會容易,畢竟國庫中可動用的銀兩有限,而糧價在此刻卻能水漲船高,以商人的精明怎會白白放棄。窮苦的災(zāi)民在一些商賈眼中怕不如真金白銀珍貴,畢竟,再受災(zāi),他們也永遠(yuǎn)不會有饑寒交迫、居無定所、頃刻死去的擔(dān)憂。
國庫銀錢不能一次耗盡,需留一部分以備來年不時之需。沈羲遙希望能先向民間儲糧大戶借糧,之后分年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