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應(yīng)知閨內(nèi)善周旋(4)
“孟庶人此刻心憂家人,想不到自己眼下的生活與曾經(jīng)有多大差別,她周圍的一切也難令她想起?!鞭ゾ招⌒牡乜次乙谎郏抑皇俏⑿?。
“所以娘娘送去能讓她想起往昔的東西,再穿這樣華美的衣飾,她心中一定有不舍?!鞭ゾ疹D了頓對紫櫻道:“你沒看到方才她看這些衣服首飾的眼神,恨不得是自己的。而那錦被也時刻提醒她過去歲月的美好,也令她感到現(xiàn)今的悲慘?!?br/>
“孟庶人是心高氣傲之人,又愛極了華衣美飾,所以,一旦她父親罪名成立,那她在繁逝中定會覺得生不如死?!蔽乙恢睊煸诿嫔系男θ葜饾u冰冷起來:“這樣的滋味,我也要她嘗一嘗?!?br/>
“娘娘?”紫櫻小心地看著我,卻又不敢再說什么。
蕙菊抿了唇,半跪下去為我整理裙上的褶皺。她的聲音很低,仿佛微風(fēng)都能帶走一般。
“娘娘,可是當(dāng)日推您下水的乳母,是孟庶人的人?”
我別過頭去,只看向那風(fēng)中輕輕搖曳的鮮花,那么美,在這精心設(shè)計維護(hù)的御花園中,點綴在一座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周圍,如同仙境般美妙。而這樣晴好的天氣,這樣佳妙的美景,這樣舒適的生活,我差點就感受不到了。
當(dāng)年,父親被夫君害死的憤怒、在湖中連呼吸都不得的無助、骨肉生生從身體中分離的無奈、唯一保全家族的希望破滅時的絕望,我曾生受的,如今也要她來嘗一嘗。
更何況,麗妃如今的境地,比之我當(dāng)初在繁逝遭遇蛇禍、在棄宮幾近凍死、在浣衣局差點病死的種種,又算得上什么折磨呢?
我輕輕搖搖頭,想將里面的憤慨全部揮走。
我的心潮波動得厲害,仿佛沸水要將壺子頂開一般。我涌起深深的懼意,我怕心底積累多年的憤怒爆發(fā)出來,我怕這憤怒會毀了我所有的計劃。所以我只能深深吸一口氣,因為強(qiáng)壓著情緒,我的聲音有些無力。
“我們回去吧?!蔽业溃骸氨緦m累了。”
當(dāng)晚沈羲遙去了和妃處,次日蕙菊要去找黃總管,我便沒讓她值夜,早早遣她去睡了。
但自己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麗妃說的話,她父親書寫的習(xí)慣,這點我真的沒有注意到。所以,我有些擔(dān)心,三哥有沒有注意到那樣細(xì)小的地方,那通敵的文書到底做得是否和孟翰之親筆一樣。
當(dāng)務(wù)之急得見三哥一面。好在后日便是他們?nèi)雽m覲見的日子,我也有機(jī)會問一問并做出補(bǔ)救。至于麗妃想見沈羲遙一面,我自然會安排,卻不是最近。
次日傍晚蕙菊從宮外回來,黃總管當(dāng)時覺得去行宮是“暗貶”,心中有些不滿,索性請求去守陵。如今我意將主管宮女太監(jiān)調(diào)配的工作交給他以作報答,這是總管太監(jiān)的最高權(quán)利,他不會不答應(yīng)的。
不出我所料,黃總管答應(yīng)了。不過此事非一兩日可成,他愿意等待。
這一晚,沈羲遙雖在柳妃處用晚膳,卻會留宿坤寧宮。
他來之前,我坐在西暖閣里巨大的雕花銅鏡前,慢慢梳著鬢間垂下的長發(fā),紫櫻在一旁用金桂香仔細(xì)薰一件丁香色貼金鷓鴣杭綢衫子,蕙菊帶著馨蘭、玉梅端了點心茶水進(jìn)來,一一擺在小圓幾上。
“娘娘,晚膳您只用了一小碗飯,玉梅燉了些阿膠紅棗,娘娘吃一點吧?!鞭ゾ斩肆酥环鄄屎脒^來,還沒走近我便聞到阿膠的氣味,心里一膩揮揮手道:“先擱在一邊吧。”
蕙菊擔(dān)憂道:“娘娘最近胃口不好,要不要傳御醫(yī)看看?”
我笑了笑,伸平雙臂由紫櫻將衫子穿在身上,蕙菊從首飾匣中找出幾把紫晶缺月發(fā)插并珍珠發(fā)針為我戴好。
“皇上快來了吧?!蔽铱戳丝创巴猓褐袔字隀褬錂寻牯骘w,襯在滿天飛霞下似漫天粉雪,輕盈細(xì)婉。
月亮剛升到樹梢上時,沈羲遙帶了一身花草氣走進(jìn)來。我一面為他解開身上的短披風(fēng),一面笑道:“皇上可是從武陵春色來?”
從昭陽宮到坤寧宮并不會經(jīng)過武陵春色,所以聽到我那樣問,沈羲遙很驚訝。
“薇兒怎知?”
我的笑容如花瓶里一捧盛放的繡球花,燦爛而不失溫柔。我手中的短披風(fēng)翻出一角給他看,那上面有幾處黃中帶紫的斑點。
“這是王冠百合的花粉,微微發(fā)紫,御花園里只有武陵春色的四面亭外種了一些,臣妾早晨讓她們?nèi)ゲ闪藥锥涔识J(rèn)識?!蔽覍⑴L(fēng)遞給一邊的紫櫻,“一定是皇上賞玩時不小心弄上的吧。”我迎上沈羲遙含笑的眼:“皇上與柳妃妹妹去武陵春色賞花了?”
沈羲遙攬住我的腰肢,帶我向圓幾走去。
“如絮只喜歡白色無香的百合?!彼男θ莸氯?,有一分傷感?!暗故躯愅窈芟矚g這樣濃烈的色彩。往年王冠百合盛開的時候,朕都會賞給她?!?br/>
我倒了杯茶給他,語氣中也多哀婉:“臣妾今晨去繁逝看了麗妃?!蔽倚⌒挠U一眼沈羲遙,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便繼續(xù)說下去:“臣妾知道繁逝的苦,趕了兩床棉被給她,又吩咐膳房每日多給她一葷一素?!蔽移鹕碜叩缴螋诉b身后,為他捶著肩膀道:“臣妾私以為,麗妃在星輝宮住慣了,驟然到了繁逝一定不適應(yīng),這才自作主張,還請皇上責(zé)罰?!?br/>
我說著欲走到他面前告罪,沈羲遙一把抓住我的手卻沒有回頭看我,只輕輕摩挲著。我一直保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久了難免覺得累。
“薇兒,你有心了?!绷季茫麌@一聲道。
我的微笑亦如往常般溫和:“是臣妾該做的?!?br/>
“只是,”沈羲遙遲疑片刻,終于道:“只是她不值得你對她這樣好。”
我被他的話搞迷糊了,不懂他的意思。但當(dāng)我看到他低垂的頭,以及眼神中的閃爍,我告訴自己,若他不主動對我講,我就不去問,自己悄悄弄清楚。
“孟家雖犯了大錯,但麗妃無辜。若在民間,我們共侍一夫就是姐妹。幫一幫是應(yīng)該的。沒什么值得不值得?!蔽业氖种更c上沈羲遙的眉心,輕輕地揉著:“皇上,”我猶豫了下小聲道:“臣妾聽聞,皇上要治她死罪?!?br/>
沈羲遙顫了下。
我知這消息看來是真的了,當(dāng)下蓄了包淚跪在他面前:“皇上,臣妾求您看在麗妃侍奉多年的份上,網(wǎng)開一面吧。畢竟,犯錯的是她父親,不是她啊。”
沈羲遙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悲傷、同情,甚至還有一絲可憐。
“朕要治她死罪,不是因為孟翰之?!彼L嘆一口氣:“有些事朕以后會告訴你。你只要知道她是死有余辜就好了?!彼鹞遥旨?xì)細(xì)看著我:“你我好不容易拋棄前嫌,就不要為一些過去的事傷懷,牽出心底的傷痛了?!?br/>
我看著他的眼睛,里面的女子笑容淡如煙波,柔如春水。我點了點頭,輕聲道:“皇上,臣妾知道了?!?br/>
沈羲遙吻吻我的額頭,眼中傷感被快樂取代。
“猜猜朕帶了什么給你?”他拉了我的手道。
“皇上每日都帶東西給臣妾?!蔽覌尚Φ溃骸敖翊?,”歪了頭想了想:“還真想不到呢?!?br/>
沈羲遙一拍手,便有宮女捧了烏木托盤進(jìn)來。他親手將上面的紅絲絨掀開,露出里面一只卷軸來。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他笑而不語。宮女將卷軸細(xì)細(xì)拉開,我吃驚地捂住了嘴巴。
是一幅畫。初看下是當(dāng)年父親壽辰時請畫師畫的那幅。畫面上我們一家五口坐在牡丹花架下,父母慈祥,兒女孝順。那年,大哥剛到戶部任職,二哥得了武狀元,全家十分高興。三哥還未去經(jīng)商,我尚及笄,凌家正走向鼎盛之時。誰會料到未來竟是這般?畫上的每個人,笑容都充滿了幸福與希望,甚至,年少的我還帶了一點羞澀。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韶齡,最幸福的階段,是什么都難以取代的時光。
此刻我凝神看去,這畫面有了改變。
父母雙親依舊坐在椅上,但面目顯出老態(tài)。三位兄長的衣著變?yōu)槌赡昴凶哟虬?,大哥二哥身邊各站了個女子,皆是眉眼如畫氣質(zhì)不凡的佳人。
而我也不再梳著雙鬟,已變作婦人妝扮。一身鵝黃繡白梅的春衫點綴玉石花簪,看上去簡單大方,氣質(zhì)卓然。
畫面上每個人的表情與原畫相比沒多少改變,這明顯是一幅“如今”的“全家?!薄?br/>
所以,整幅畫上最引人注目的,必定是那個站在我身邊的男子。他一襲簡單青衫,戴青玉冠,豐神俊朗,身姿俊逸,眉眼間盡是笑意,整個人如謫仙般。他腰上掛了一枚玉佩,是一枚祥龍出海羊脂白玉佩,畫師畫的精細(xì),一眼便可認(rèn)出這玉佩只能是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