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前沈羲遙先過來，彼時我已全部穿戴好，靜靜倚坐在長窗下，滿頭珠翠令我微微氣喘，隨手把玩裙上一塊白玉祥云玎珰，見他來了正要起身，他擺擺手坐到我身邊，擔(dān)憂地看一眼不堪重負(fù)的我，柔聲道：“累不累？”
    我勉強笑一笑：“這樣坐著還好些，可頭太沉，壓的臣妾抬不起脖子。”
    沈羲遙輕輕一笑：“這些還沒當(dāng)日大婚時的一半多?！彼斐鍪州p輕為我捏著脖子，我嚇了一跳要躲開。
    “皇上，這怎么使得！”我忙道。
    沈羲遙按住我道：“薇兒為了朕的孩子這般辛苦，朕為你做一點事又何妨？”
    他手上的力道正好，令我十分舒服，我微微閉眼感受這份愜意來。
    不久張德海進來通傳，怡妃到了。
    沈羲遙扶我起來，又細(xì)心為我理理微散的鬢發(fā)，這才一起走出去。
    怡妃按規(guī)矩穿一身青色百花爭艷大袖衣霞帔配淺一色金銀絲繡孔雀長裙，那花鳥間點綴各色寶玉石，在通透的殿閣里隨著她輕微的動作發(fā)出明媚的光彩來。她一頭如云烏發(fā)挽成如意高寰髻，飾以鸞鳥翡翠流蘇金步搖，青絲遍插青黃粉三色水晶珠珞花簪，如拱月的群星散落在發(fā)髻四周。她甚少穿的這樣華貴，又精心妝飾過，嬌美的瓜子臉上一雙翦瞳如秋水瀲滟，整個人觀之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
    我側(cè)頭看沈羲遙，果然，他臉上顯出一抹驚艷之色。我按下心中一點酸意，柔聲道：“皇上請上座?！?br/>     沈羲遙回頭看我，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笑道：“皇后與朕一同吧?！?br/>     于是與他攜手坐在鳳座上，怡妃三跪九叩后，沈羲遙將叢妃級金印金冊賜給她，我又簡單訓(xùn)誡一番，方禮成。至此，她便真正成為大羲正三品怡妃。
    我命她近前，拉過她的手笑道：“如今妹妹便是怡妃了，本宮盼著你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br/>     怡妃滿面羞怯，悄悄望一眼同樣含笑的沈羲遙，輕輕點了點頭。
    我朝沈羲遙粲然一笑：“雖然皇上囑咐一切從簡，但臣妾聽聞當(dāng)日怡妃晉昭容時，皇上曾在華音殿為同日晉封的妃嬪慶賀。所以今日臣妾在坤寧宮設(shè)下便宴為怡妃妹妹慶賀，皇上可不要缺席啊。”
    沈羲遙擔(dān)憂地看我一眼：“薇兒真是有心，只是你的身子？”
    怡妃也連連推辭道：“娘娘莫因臣妾勞累了?！?br/>     我搖搖頭：“不過咱們?nèi)?，待你回去本宮也允你在長春宮設(shè)宴慶賀，只一樣，不準(zhǔn)太張揚奢靡?！?br/>     我此舉是怕來日他人因怡妃晉位不得慶祝而輕視了她，也是在這樣奉行節(jié)儉之時，給她一個榮耀。
    我輕輕朝沈羲遙施了一禮：“容臣妾去換過衣服，皇上先陪怡妃妹妹到東側(cè)殿吧?！?br/>     待我換過一身家常湖水藍隱芙蓉花紋涼綢對襟，又將發(fā)髻梳成尋常圓髻，僅戴一只銀鳳凰抹額，這才覺得渾身松快了許多。
    我進到東側(cè)殿時，沈羲遙正與怡妃談笑，見我進來忙要扶我。我朝要施禮的怡妃擺擺手，指著桌上的菜肴道：“都是尋常小菜，怡妃妹妹不要覺得怠慢了?！?br/>     怡妃福一福身：“臣妾惶恐，娘娘能為臣妾設(shè)宴已是天大榮幸，怎么會覺得怠慢呢？”
    我虛扶一把笑道：“你不嫌簡單便好?！?br/>     沈羲遙見我與怡妃和樂融融，自然也十分高興。于是三人圍坐著吃飯，偶爾閑談，氣氛十分融洽。
    午膳后沈羲遙去了御書房。怡妃與他同出了坤寧宮，又折了回來。
    彼時宴席已撤，我歪在西側(cè)殿的貴妃榻上小憩。怡妃一進來便跪在地上向我行了大禮。
    我故作吃驚道：“妹妹這是為何？”
    怡妃面上一派恭謹(jǐn)，聲音略含了激動：“臣妾謝娘娘抬舉?！?br/>     我與蕙菊對視一眼，她領(lǐng)了殿中其他宮女出去，我對怡妃抬一抬手道：“妹妹快起來，你這話本宮不懂?！?br/>     怡妃再磕一個頭道：“臣妾今日能晉位叢妃，都是娘娘賞識，也全賴娘娘給的機會?！?br/>     我搖搖頭：“本宮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怡妃抬起頭，一雙眼里都是赤誠：“當(dāng)日在繁逝，那侍衛(wèi)刺殺時雖看似兇狠，但力道角度都拿捏得正好，既不會傷及臣妾性命，看起來又十分兇險。”
    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卻不動聲色：“那是你命大，本宮聽到可是嚇?biāo)懒??！?br/>     怡妃輕輕搖搖頭：“當(dāng)日孟庶人撲上來，臣妾看出她是想推開那侍衛(wèi)。可不知為何她口不能言，動作也遲緩，又被聞訊而來的侍衛(wèi)一下子斬殺。而那侍衛(wèi)若是真與她有私，應(yīng)該護她而不是行刺。當(dāng)時臣妾看得清楚，那侍衛(wèi)連她看都沒看一眼?！彼D了頓，望著我的眼睛有畏懼，“其實侍衛(wèi)完全可以一刀殺死他，卻留了他一點命講完最后一句話。若不是有人安排，怎會這般？”
    我移開與她對視的目光，冷冷道：“本宮不知你在說什么?！?br/>     怡妃再磕磕頭：“臣妾說這些并非要挾，而是想告訴娘娘，臣妾即知道自己緣何晉位，就知道該向誰報答這份恩情?！?br/>     我只拿起手邊的茶盞輕啜一口，贊了句：“好茶。”然后看著她道：“快起來吧，這樣跪著，被人看到，還以為你剛晉位本宮就為難你呢。”
    怡妃趕緊起來，我指一指旁邊的位置，又將另一盞茶推過去。
    怡妃坐到我旁邊，也飲了口茶道：“只是臣妾不懂，那侍衛(wèi)形容普通，孟庶人向來心高，怎會將他放在眼里？”
    我的目光落在窗外一株繁盛的夜合花上，仿佛無意道：“這世間的男女情愛，又有誰說得準(zhǔn)呢。”
    蕙菊進了來，奉上一盤時鮮果子，低聲道：“想來人在最落魄時，若有人能雪中送炭一定是十分感激，也就不會在乎那人是何模樣吧?！?br/>     怡妃仿佛明白地點點頭，輕輕嘆一口氣：“真是可惜了。”
    我冷笑一聲道：“可惜什么？她生為孟家的女兒，家族榮耀給了她富貴榮華，家族獲罪她就可以逃脫責(zé)任？再說，她害了本宮的孩子，皇上愿意留她性命，本宮的孩子還不愿意呢?！?br/>     我說著牽動愁腸，想起那個曾經(jīng)帶給我唯一希望的孩子，不免哀痛憂傷，眼圈紅起來。
    蕙菊見我動了氣，忙順順我的背道：“娘娘仔細(xì)身子。”
    我雙手疊在腹上，聲如寒冰：“本宮一定會小心身子，不能再讓他人得逞?！?br/>     怡妃見我傷懷，雖為我的話吃了一驚，但還是連忙寬慰我：“皇上如此看重娘娘此胎，一定會萬無一失。娘娘千萬別憂思過慮，對胎兒不好?！?br/>     我點點頭，拿起茶盞飲一口，無奈笑道：“本宮也知道，只是……只是當(dāng)初之事，本宮實難釋懷啊。”
    怡妃削一只蘋果遞給我，恭謙道：“無論當(dāng)日娘娘如何無奈悲慘，如今，您都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皇后娘娘，再無人可輕易傷害您了。臣妾相信，娘娘會事事平安順?biāo)斓摹！?br/>     我接過她手中的蘋果，又還一只貢梨：“那本宮，便許你不分離了?！?br/>     怡妃定定看著我，我想她明白我的意思。
    怡妃離去后，蕙菊一邊為我捶腿一邊道：“看來怡妃娘娘知道一切都是娘娘安排的了。娘娘不怕么？”
    我隨手捻一顆葡萄吃了，淡淡道：“眾人都只看到本宮有顯赫家世，有皇上寵愛，有即將出生的皇子，可怡妃在機緣之下看到本宮落魄，她也親眼見著本宮從塵埃里走到最高處。本宮想，她心里應(yīng)該是有懼怕的?！?br/>     蕙菊似明了地點點頭：“如今娘娘報答她當(dāng)日的善舉不僅給了她小公主，更讓她晉位。她能傍上娘娘這棵大樹高興還來不及，想來不會做娘娘不開心的事了?！?br/>     我笑一笑：“怡妃是溫柔淡然之人，并不愿扯進后宮紛爭里。本宮能給她一個安穩(wěn)無憂的后半生，她是聰明人，自然不會違背本宮的?！?br/>     蕙菊繼續(xù)為我捶腿，仿佛無意道：“不過娘娘給她這個恩情真是大。雖說怡妃娘娘沖上去是發(fā)自真心。可這次‘救駕’是咱們設(shè)計的，定不會傷她絲毫。如此她卻可以與柳妃比肩了。”
    我被“設(shè)計”與“柳妃”兩詞一震，一個想法在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現(xiàn)，唇邊不由浮上一個淡而涼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