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掌上珊瑚憐不得(5)
待我醒來,已是次日清晨,迷糊中前一晚的一切似夢般在腦中閃現(xiàn),下一秒我已清醒過來,手觸及處,只余空蕩蕩的床鋪。心中一驚,今日是他御駕親征之日,我必得去送一送,
披衣掀簾,只見沈羲遙正穿戴明黃緞繡平金龍云紋大閱甲,那耀目的明黃閱甲皆用黑絨鑲邊,由金鈕扣袢聯(lián)綴成一整體,繡五彩朵云、金龍紋,下為海水江崖圖案,正中懸鋼質護心鏡,鏡四周飾鋄金云龍紋。他側身朝我微笑,露出里面月白綢里。
見我起來,蕙菊忙為我洗漱更衣。我在屏風后匆匆換上一件真紅飛鳳大衫霞帔,簡單梳妝便來到前面。此刻沈羲遙正將鳳翅盔戴在頭上,盔上植纓,間金瓔絡紋,頂端是金累絲升龍托大東珠,纓管飾金蟠龍紋,四周垂大紅片金、黑貂纓二十四條。
他見我已梳妝好出來,微笑向我伸出手來,那笑容比窗外初升的朝陽更燦爛奪目,令人目眩神迷。我驚憂一整晚的心在他這一笑中變得平和下來。低頭處,只見金絲編制的袖子上金葉片、金帽釘、彩繡龍戲珠紋相間排列,華麗無匹。與自己袖上刺繡精巧綴以七彩寶石的牡丹花紋相得益彰。
兩手交握處,他用力一捏,我亦緊緊回握,仿佛兩心相依,沒有嫌隙。
“薇兒??”他含情脈脈,卻又決絕,滿是對御駕親征的躍躍而無害怕。
“羲遙??”我依依不舍,卻不哀戚,仿佛是送他去接受萬國朝拜,滿眼期冀與榮耀。
他深深注視著我,我回報他溫柔笑容,雙手再緊一緊,不想松開。彼此凝望間,似希望時間永遠靜止在這一剎那,再不流轉。
終于,清晨的日光從窗棱間灑下,落在他英氣勃發(fā)躊躇滿志的俊美面容上,勝過最明媚的春光。
“朕走了,你看顧好自己。”他終于松開了手。
“皇上,請多保重!”我點點頭,眼中到底流露出些眷戀來,連帶眼框都濕潤起來。
他欲伸手,卻終還是落下手臂,對張德海一點頭。
“皇上起駕了!”
他大步走進那片璀璨陽光中,我盈盈下拜不能直視,恭謹?shù)溃骸俺兼突噬希富噬掀扉_得勝早日歸來!”
坤寧宮正殿外院中,后宮得寵妃嬪整裝斂容跪在兩邊,齊聲與他送別。
而沈羲遙,卻沒有回頭,沒有旁顧,一步步走出了我們的視線。
待那金黃的龍袍一擺尾,我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緩過來,整個人一松,正要歪在一邊卻被蕙菊穩(wěn)穩(wěn)扶起。我朝她感激一笑道:“跟她們說,今日不必請安了。”
蕙菊朝殿外朗聲道:“皇后娘娘有令,諸位娘娘今日辛苦,還請早早回宮歇息。”
眾人朝坤寧宮正殿一拜,這才退下。
回到西側殿,換上一身松軟的鵝黃刺繡蘭花蝴蝶江稠襦裙,又用一根金鏤空嵌翡翠芙蓉蘭花大簪將頭發(fā)挽起,坐在風輪下一面吹著涼風一面用點心。
玉梅端一碟荷葉蓮子紅棗糯米糕上來,笑盈盈道:“皇上離宮了,這下娘娘可不用再為妃嬪間爭風吃醋的小事勞心了?!?br/>
我揉一揉眉心道:“是啊,她們可以安靜些日子了?!?br/>
侍立一旁的蕙菊道:“只是娘娘卻要憂心皇上在戰(zhàn)場上的安危,怕是更費神呢?!?br/>
我不說話,理一理鬢邊碎發(fā)道:“玉梅,本宮想吃點咸的,你去小廚房看看。”
玉梅聞言下去了,蕙菊走上來為我斟滿茶水:“娘娘愁眉不展,是在擔心皇上嗎?”
“皇上即然出戰(zhàn),此戰(zhàn)必勝,本宮倒不那么擔心。只是??”我的目光落在窗外隱隱露出檐角的太和殿上:“本宮總覺得心里不安定,仿佛會出什么事?!?br/>
蕙菊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似明白了什么,憂心道:“裕王監(jiān)國,月貴人知道您與王爺?shù)呐f事,想來惠妃也知道了。娘娘得小心?!?br/>
“自然是要小心,雖然她自從柳妃的事后消停了,但不代表她放棄了。”我再看一眼后殿,對蕙菊道:“囑咐芷蘭,軒兒的起居飲食一定要慎重!”
蕙菊面色凝重:“娘娘是怕?”
我嘆一口氣:“雖然皇上離宮妃嬪間暫不會爭寵,但本宮與惠妃在意的根本不是那個。如今皇上不在,她若想下手是最好的時機?!蔽翌D了頓:“至于本宮與裕王的舊事,這是皇上心底的大忌,也算是皇家丑聞。想來惠妃不會傻到讓皇上知道她知道這事,引來不必要的麻煩?!?br/>
蕙菊點點頭:“娘娘說的是?!?br/>
我飲下一口茶,雖然心底仍有不明的恐懼,但終沒在意,起身去后殿看軒兒了。
沈羲遙出征兩月有余,此間后宮一派安和。前朝羲赫監(jiān)國,他謹慎小心,諸事務處理得十分得當,遇重大事件必報沈羲遙裁決,想來不會留下什么把柄。而每三日必有戰(zhàn)報和批示傳回來。
我只知沈羲遙帶領軍隊一路奔襲至舟州,一鼓作氣將不擅陸戰(zhàn)的倭寇驅逐到海上。但在海戰(zhàn)方面大羲水師明顯不如倭寇,因此若要將倭寇趕出大羲海域并令他們心存忌憚不敢再犯,恐還需費些功夫。
近來不知是心中多思還是身體不適,夜晚睡得并不安穩(wěn)。這一日早早醒來,推窗望去但見初晴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藍的似上等的琉璃,呼吸間都是初秋清涼的空氣,頓覺心曠神怡。
穿了秋香色錦緞牡丹的蠶絲印花裙,喚來惠菊陪我去御花園散步。此時大多妃嬪都未起,御花園中一派寧靜祥和。秋風已經(jīng)悄悄得將樹上的綠葉染成淺黃顏色,還有凋落的花瓣片片鋪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之上。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蕙菊閑話,腳下漫無目的的走著,不覺就來到了一處院落前。抬頭看去,不由一怔。
海晏堂。
有風吹拂檐角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叮當”聲,悅耳動聽,意境深遠?;秀遍g,我的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羲赫修長挺拔的身影,周遭景致仿佛帶我回到了黃家村我們居住的小屋前,也是這般樹影婆娑,恬淡安寧。仿佛一閉眼再睜開,我就能變回謝娘,而羲赫會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一襲白衣,如神如仙。
嘗試閉上眼,爽洌的空氣里有早菊略苦的香氣令人神思一清,我自嘲地笑起來。海晏堂自我與他重新歸位后,他再未住過。這段時間他雖監(jiān)國,但一旦政務處理完畢一定回到王府,絕不越過隔絕前朝和后庭的天街半步。
“奴婢給王爺請安。”惠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一愣,內心翻涌不已,只覺得是自己聽錯了。可下一瞬,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令我?guī)缀醪桓蚁嘈拧?br/>
“小王參見皇后娘娘?!彼灰u秋香色貢絲絳紗海水江涯降龍袍罩紫金窄身云紋箭袖,環(huán)佩蒼玉鏗鏘,顯得英姿勃發(fā)、俊朗剛勁。又因代行帝王之權,別有一番至尊貴氣隱隱透出來。
“王爺怎么在此?”我壓抑住自己心底的歡喜與激動,淡淡道,目光落在一旁的花草上。
羲赫的聲音似也透著隱忍,他的笑容帶了絲絲疏離:“昨夜皇上有新的旨意下來,加上前線戰(zhàn)報,與幾個大臣商議的晚了,只好在這里留宿一夜。”
我點點頭:“王爺為國事操勞,實在辛苦!”說著看看天色:“只是這樣早,王爺該多睡一會兒的?!?br/>
他兀自笑了笑,對我道:“娘娘也很早?!?br/>
“御花園里菊花開了,本宮想看一看?!蔽医忉尩?。
“宮中菊花最美,小王想趁清晨無人好好觀賞一番?!彼c我同時說道。
話音落了,我們驚愕地看著對方,之后不禁相視一笑,被這樣的巧合,或者靈犀感動。
“王爺可愿陪本宮走走?”踟躕片刻,我終于開了口。不知為何,我有一種感覺,這是老天賜予我們最后獨處的機會了。
他沉思片刻,似有猶豫,終還是點了點頭。
御花園中,金菊遍地,觀之一片輕肌弱骨,金瑞流霞。隨性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九曲長廊。我留蕙菊在入口處守著,與他單獨沿長廊而上。
溫柔的風徐徐吹來,池中點點殘荷,往日鮮艷的粉色如今已經(jīng)枯敗下來,但沿著長廊卻是遍植了秀菊,或十丈垂簾,或日出海天,也有朵朵粉色太真含笑夾雜其間。
我凝望一朵開到最燦的黃菊吟道:“粲粲黃金裙,亭亭白玉膚。極知時好異,似與歲寒俱。墮地良不忍,抱技寧自枯?!?br/>
“墮地良不忍,抱技寧自枯?!彼偷椭貜鸵槐椋奸g似有心事。
“沒想到這里竟有這樣多的菊花?!蔽屹潎@道:“都是名種,實在難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