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風(fēng)明月苦相思(2)
我坐在床邊,紫櫻端著洗漱物件進(jìn)來向我施禮,我才意識到已經(jīng)獨自坐了很久了。侍候我更衣洗漱完,紫櫻端著東西正要出去,我喚住了她,“他們都睡了么?”
“蕙菊姑娘和玉梅姑娘正在小廚房里準(zhǔn)備明早的吃食呢?!?br/>
“你去叫蕙菊來,今夜你跟她換值吧?!弊蠙杨I(lǐng)命而去??此龑㈤T關(guān)好,我心里又陷入猶豫難決的狀態(tài)。
“娘娘,您叫我?!鞭ゾ招τ刈哌M(jìn)來。
我從床上坐起,蕙菊取來短披肩搭在我的肩頭,我伸手?jǐn)n了攏,看著她,“每日宮門幾時開?”
“卯時就開了?!?br/>
我咬咬嘴唇,直直地看著她又問:“那么,如果我明日一早想出宮一趟,可有辦法?”
蕙菊吃驚地看著我,“娘娘,這……”
我拉過她的手,“明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辦?!?br/>
蕙菊不說話了,皺著眉頭沉思片刻,又抬頭看我,“不能找別人去幫娘娘辦么?皓月姑娘呢?她是您的貼身丫鬟,應(yīng)是可以的呀。”
“這是一定要我去做的?!?br/>
“可是,這出宮非同小可,不是輕易的事啊?!?br/>
“辦法是有的,不過得要你幫我。”
“我?我能幫娘娘?”
我鄭重地點點頭,蕙菊不解地看著我。
我微笑著站起身走到蕙菊身旁,拉過她的手,輕聲說道:“你的大哥,不是負(fù)責(zé)每日清早給宮里送食材么?”
蕙菊猛地轉(zhuǎn)頭看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但那抹神色一掃而過,鎮(zhèn)定地說:“娘娘,奴才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沒有兄長的?!?br/>
我細(xì)細(xì)地瞧著她,她的臉上有一絲慌亂和害怕,盡管她竭力的掩飾。
“蕙菊姑娘也許沒有,但是張鶯還是有兩個哥哥的?!?br/>
蕙菊一手捂著嘴,后退了一步,“娘娘,您……”
我微笑著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盯著她。
宮里的宮女多是下等官吏的女兒。蕙菊本來是我凌府一別莊下人張福的女兒,名叫張鶯。
張福好賭,輸給李參軍一大筆銀錢。李參軍的女兒蕙菊按律到了要進(jìn)宮做宮女的年紀(jì),李參軍不舍得,便向張福提出讓張鶯頂替蕙菊進(jìn)宮,以抵消那筆張??赡芤惠呑佣歼€不清的賭賬。
張鶯有兩個兄長,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她夾在中間不得父母疼愛,張福自然還是舍得用女兒來還債,更何況只是讓女兒進(jìn)宮做個侍女。
也許他并不知道這深宮險惡,也許他知道,不過總比將女兒賣進(jìn)那齷齪地方要好。張鶯無奈,只得應(yīng)了父命頂了那蕙菊進(jìn)宮。本來只是做粗使宮女。我見她眉目清秀、聰明伶俐,便挑了來。當(dāng)然,之前我已經(jīng)秘密托人打探清楚了他們各自的來歷。
“娘娘,您怎么……您怎么會知道?”蕙菊結(jié)巴地說著,顯然是被我嚇壞了。雖然頂替這種情況在宮里并不少見,可是一旦被發(fā)現(xiàn)報上去就是欺君,這么大的罪名是她張家和李家都擔(dān)不起的。
我上前整了整她衣襟上的絹花,撫平上面細(xì)小的褶皺,淡然地在她耳邊說:“你忘啦,我可是凌家的小姐啊?!?br/>
蕙菊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我含笑看著她,“明日的事,可有辦法?”
蕙菊咬著嘴唇點點頭,“蕙菊不能保證,但是會盡力的。”
我的微笑舒展開,走回床邊坐下,仿佛之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說:“不早了,你也歇著去吧?!?br/>
蕙菊應(yīng)著上前幫我整好被子,輕輕放下床幔吹熄蠟燭,我的周圍就變成了一片黑暗。
“蕙菊。”聽著她走到門邊,我輕聲喚到。
“怎么了娘娘?”蕙菊慌忙走到我床邊,掀開幔帳。
“點一支蠟燭吧,好黑。”我抓著被子,茫然地看著床幔上華貴的刺繡在黑夜中微微顯現(xiàn)的細(xì)小脈絡(luò),心里為明日的事有些緊張。
蕙菊轉(zhuǎn)身點亮了離床不遠(yuǎn)的一根蠟燭,周圍亮起了柔和的光,我的心也平和了一些。
“娘娘,我就在外間,小祿子在門口候著,您有事就叫我們啊?!鞭ゾ蛰p聲道。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
“娘娘,娘娘,該起來了。”朦朧中有人喚我。
我慢慢睜開眼,蕙菊站在床邊??纯创巴獾奶?,還是黑壓壓的一片?;秀敝凶约阂呀?jīng)在蕙菊的攙扶下起身,看到蕙菊手中的一套男子衣服,我清醒過來,指著那衣服問:“這個現(xiàn)在就換?”
蕙菊點點頭。
我搖頭道:“現(xiàn)在我穿了,怎么在這皇宮內(nèi)行走?你去拿身小榮子的衣服給我。這個等見到你哥哥再換。”
蕙菊“哦”了一聲,連忙跑出去取來小榮子的一身太監(jiān)服幫我換上,大小還好。我坐在梳妝鏡前,看著蕙菊將我的頭發(fā)梳成男子的樣式,鏡中先前的那個女子立刻變成了一位眉目清秀的男兒。
蕙菊看著我笑了,“娘娘這么一扮,要真是出去了,定讓這京城女子著迷呢。”
我回頭裝作要打她的樣子,蕙菊笑著躲開。我站起身看了看,在鏡中又照了照,嗔笑著看著旁邊的蕙菊,“你這貧嘴丫頭??纯丛趺礃樱昧宋覀兙妥?。”
天還沒有亮,不過東方已微微泛白,清晨的風(fēng)輕柔地吹著,很涼爽,我和蕙菊一前一后走著。我看著前面空無一人的宮道,想起那個夜晚,也是這樣沒有人,只有我和他,也像現(xiàn)在我和蕙菊這樣一前一后走著。
不過那時他高大的身形在我前面,此時我的前面什么都沒有。我回頭看蕙菊,她正小心地看著周圍,我卻并不擔(dān)心這個,因為此時已是太監(jiān)宮女起床準(zhǔn)備伺候主子的時間了,即使是遇上侍衛(wèi)也有說辭避開。
一路上還好,沒有遇到什么人。我正好奇怎么這皇城的守衛(wèi)如此松散時,蕙菊就在叮囑我了?!澳锬?,等會兒我跟我大哥說你是和我同殿的太監(jiān)小福子,家里出了急事,想偷偷出宮去看一下。”
“嗯,知道了,放心。
御膳房后面的小倉庫就在前面,這里的宮墻不像東西宮的鮮艷明亮,感覺也就沒有那么莊嚴(yán)。
隔著墻,我能聽見里面有人聲——在“嘿呦”著搬東西。蕙菊告訴我,食材都是在這里卸下,然后放進(jìn)小倉庫去。
進(jìn)了一個月亮門,就看見有4輛大板車停在一間屋子前,幾個漢子在那里卸著車上的東西,是一些蔬菜,還有一些雞鴨等。那屋子門口站著一個胖胖的太監(jiān),指揮著搬運。
蕙菊讓我躲在月亮門外,自己走了進(jìn)去。我看見她先跟那個胖太監(jiān)打了個招呼,之后徑直走向一個穿白短褂的漢子。那漢子見到她,馬上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我知道,他就是蕙菊的大哥了。
蕙菊跟他說著什么,他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蕙菊一邊說著,一邊不時朝我在的方向看。不一會兒,她就回來了。
我焦急地問她怎么樣,她笑著說:“娘娘,跟我大哥說好了,您可以搭他的車,但是要小心,千萬不能被守門侍衛(wèi)發(fā)現(xiàn)?!?br/>
我點點頭,“我知道分寸,不會讓你大哥為難的?!?br/>
“小兄弟,”蕙菊的大哥走了過來,“這邊馬上就卸完了,你快換衣服,我想辦法擋住劉公公。你待會兒上我的車。”
我看了蕙菊一眼,示意她將她哥哥帶到一邊。蕙菊領(lǐng)會了我的意思,拉著她大哥走到一邊,我聽見她問著家里的情況,自己迅速把蕙菊之前給我的那件男子衣服套在小榮子的衣服外面。
這是件半舊的深藍(lán)色粗布長杉,比較寬大,完全遮蓋住了我里面穿的太監(jiān)服。套好后,我整了整帽子走進(jìn)月亮門。蕙菊的哥哥見狀就去和那胖太監(jiān)說著什么,我在蕙菊的幫助下上了她大哥的車,小心地貓在一堆空筐子空籃子后面。
“快點收拾,到時辰了?!蹦莻€胖太監(jiān)喊著,其他的男子開始收拾著回到自己的車上。
蕙菊慌忙塞了什么東西給我,我沒有看就直接收到衣服里。
“娘娘,”她壓低了聲音,我能感覺到那聲音中的害怕,“您今天可一定要回來啊?!?br/>
“放心,我有辦法,一定能回來的?!?br/>
一行車慢慢駛出了御膳房倉房所在的小院子,那個胖太監(jiān)沒有等著最后的車出去,就回到了房子中??吹酱?,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車子拐進(jìn)了一條兩面都是高墻的小道上。車內(nèi)顛簸起來。這條路專供為宮里運送東西的車輛通行,因此并非鋪就大青磚,且和內(nèi)宮隔著高高的宮墻。
蕙菊的大哥——張大哥一邊駕車一邊小聲跟我說:“我妹妹平日里多謝你照顧了啊?!?br/>
我笑著壓低了聲音,粗著嗓子說:“哪里的話,是蕙菊姑娘一直照應(yīng)著我呢?!?br/>
張大哥笑起來,不過立刻止了聲音。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說:“這是規(guī)矩,我們這些人是下等人,這皇宮是人上人住的地方。我們進(jìn)宮走的都是這樣的偏道,其實根本見不到什么人,可是還是不讓說話。”
“宮里的規(guī)矩是很多的,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我沒有說下去,張大哥也不說話了,彼此間都很明白。
就這樣,我們的馬車默默地跟著前面的車走著。
這條小道很長又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我抬頭看到天已經(jīng)亮起來,心里盤算著時辰。我要到城東門外三十里去送他,皇上即使送他出城也不會走那么遠(yuǎn)的。
我打開剛才蕙菊塞給我的那個小小的手絹包,是一些碎銀。我心里夸著她的細(xì)心周全,突然,前面豁然開朗起來,應(yīng)該是要到宮門了。
宮門口站著兩隊全身鎧甲的侍衛(wèi),一個個威風(fēng)凜凜,鎧甲在陽光下有刺眼的光,更顯這皇宮威嚴(yán)不可侵犯。
我心跳加速,又蜷了蜷身。
前面的幾輛車都順利地出去了,我們的車是最后一輛。
張大哥和守門的侍衛(wèi)長很自然地打著招呼,那侍衛(wèi)長應(yīng)著他的問好揮手放行。
我長舒一口氣,心里有些雀躍,沒有想到這么輕易就能出去。
眼看車馬上就要出宮門了,突然一個聲音喊道:“等等,前面的車停下,停下!”
我看著那個侍衛(wèi)長跑來,他的鎧甲在陽光下閃著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