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長風萬里送秋雁(1)
隨著喊聲漸近,那個侍衛(wèi)長也來到了車前。我內心極度緊張,但還是一再告誡自己——要平靜,平靜。
張大哥跳下車賠笑著說:“王督尉,怎么了啊?”
王督尉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車后,用手上的劍撥開我身前的筐子籃子,指著我說:“大膽,何人竟敢藏在這里!”
張大哥忙上前把我拉下馬車,紅著臉笑著小心地說:“王督尉,是我不好,這小子是管家的小兒子,總是鬧著想進宮看看,我實在是拗不過他,就……”
“好你個張勝,竟敢私自帶人進入宮內,可知這是要殺頭的!”王督尉眼睛一瞪,口氣嚴厲地訓斥著張大哥。
我心中不忍,上前一步也賠著笑,“這位大哥,是小弟的錯,以后我也再不敢了?!?br/>
王督尉狠狠推搡我一下,我連連退了幾步,被他推的地方隱隱作痛。
“你以為自己是誰呀?!這豈是你一句話就能放過的?”王督尉說著又要上前,我隨之后退。
張大哥一步跨到我和王督尉中間,一邊說著好話,一邊好像塞了什么東西給他。
很快,王督尉笑道:“這次看在張勝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馬,不過可沒有下次了。想進宮,讓你家人送你進來做太監(jiān)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狂妄,我心中惱怒卻什么也做不了,張大哥拉我上車快速出了宮門。
到了外面,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是心里還在為之前的事感到不快。
張大哥察覺到了,回頭憨直一笑說:“就是這樣的,沒有什么。還好今天是碰上他,要是別人就不是銀錢能打發(fā)的了。別想了,能出來就行了?!?br/>
我點點頭,看著這宮墻外的世界——總算是出來了。想起剛才張大哥一定是給了那督尉銀子,便問道:“張大哥,你給了王督尉多少銀子?我回去還給蕙菊?!?br/>
“不多不多,沒事?!睆埓蟾珩{著車,不再回答。
“這宮里的危險我是知道的?!睆埓蟾缤蝗婚_口了:“只要我妹妹不出什么意外就好?!?br/>
我很自然地接上,“張大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蕙菊姑娘的?!?br/>
張大哥笑了,揮鞭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車,和那幾個車夫閑聊起來。我坐在車后面,呼吸著這宮外的空氣,看著周圍行走的人群,心里歡喜起來。
“小兄弟,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去啊?”張大哥回頭問我。
我頓了一下,“不麻煩,我家在城東門那兒,大哥一會兒放我下來就行,我想買點東西給家里帶去?!?br/>
“行,我們是要在德福大街那里的官衙交車的,到了再放你下來吧。那是城中心,你想買什么都有的。”
“謝過大哥了?!蔽铱纯刺欤浪懔藭r辰,心想我得抓緊時間出城,不然就送不到他了。
還好,皇宮離德福大街不遠,很快就到了。我謝過張大哥,連忙向東城門方向走去,沿路搜尋是否有雇馬車的地方。畢竟我得出城三十里,步行肯定是不行的。
此時,天漸漸亮起來,一些店鋪已經開門打掃了。
我腳下快步走著,一邊四處張望,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出租馬車的店鋪,雜役正在清掃店鋪前的路面。我急忙走過去,詢問可否立即雇馬車。還好,有趕車的師傅已經來了。我付過定金,急忙上車,吩咐車夫快馬加鞭趕往城外三十里的勞勞亭。
待馬車行駛在京城寬闊的大街上,我無力地靠在車廂上,想著見到他我該說什么呢?
他曾說要我做他的正妃,可是,無論他與皇帝的手足之情有多深,哪怕皇帝有多么不喜歡我乃至愿意將我賜給他,我也不可能成為他的王妃——因為,我是凌雪薇。擁有這個名字的這個女子,是凌相的女兒,是太后欽點的皇后。
更何況,之前我與皇帝的那一面,也注定了皇帝不會將我賜給他,哪怕我不是凌雪薇,只是一個低微的宮女。
想到這些,我自嘲地笑笑,因為我絕不會想到會有這樣的處境。不,其實這一切早已注定,在我和他相遇在煙波亭那天起,就注定了!我摸摸懷中那只繡給他的荷包。那晚的雨水將荷包的一半打濕得厲害,圖案有些線散了下來,我看到便拆了去,如今手里的是拆后還沒有繡完的荷包。
看著這荷包,我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如何,今日都得有個了斷。
我撩開車廂小窗簾子的一角,已經出了城,路兩邊是成排的垂柳,風吹拂著柔柔的柳枝輕輕地擺動,空氣中是皇宮里完全沒有的清新,我大口呼吸著。我知道,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這宮外的世界,最后一次以一個普通人的姿態(tài),看著這大羲的如畫江山。
我將手伸進內袍中,握住一件溫潤堅硬的東西,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客官,到了?!瘪R車停了下來,門簾被掀開,車夫看著我說。
我點點頭下車,勞勞亭就在眼前,依水而建,離大路有一點距離。我塞了一點碎銀給車夫,“大哥,我要在這里等一個人,晚些時候還要回去,勞您在周圍轉轉,過兩個時辰來接我?!?br/>
車夫收下銀子,“沒問題,兩個時辰以后我來這里接您?!闭f完駕車離去。
我看著馬車駛向遠處,然后走到勞勞亭中坐下,等待他的經過。
遠處穿來了陣陣馬蹄聲,聽聲音顯然有大隊人馬即將經過。我抬頭看看已經明亮起來的天,心里猜測著應該是他的大軍要經過此處了。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還是先前換上的那身男子的服裝。我摸出一只短笛,面朝亭前慢慢流淌的河水,吹奏起那首《流水浮燈》來。
我聽見有馬蹄聲在離自己不遠處靜止,不久便又響起來遠去。我感覺有人在看我,那目光直穿透了我的心。我沒有停,依舊吹著。我知道,是他來了。
“是你么?”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回身。他穿著金絲軟甲,頭盔拿在手上,詫異又驚喜地看著我,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微笑著福了福身,“王爺?!?br/>
他一個箭步走上前來,伸手想要拉我,但又克制住了,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就那樣笑著卻什么也不說。
我看到不遠處的大道上的大隊人馬已經先行了,不過有幾個副將模樣的人按馬不前,等待他們的主將。我將目光收回來,心里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從衣服中取出那個荷包,遞給他。
“時間緊,就沒有繡完。”下面的話我不知該怎么說了。
他接過仔細地看著,“真好,真好?!睕]有問我為何沒有繡完就將這荷包給他。
我搓著雙手,思量著該如何說出那番折磨了我許久的話。
“王爺?!蔽覄傞_口準備告訴他我的身份,告訴他我們之間是永遠都不可能的,請他忘記我和我的話。
他突然一把將我抱住,我能感覺到他手臂想用力卻又在極力地忍耐。我的心跳加速,這是不可以的??!正想掙脫開,他卻先收回了手。
“我……”他似乎想為之前的舉動說些什么,好一會兒才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冒犯了?!?br/>
我搖搖頭,心跳得很快也很亂。
他輕咳了一聲,似想掩蓋此時的尷尬,“你剛才想對我說什么?”他直直地看著我,眼神清亮。
我看他的神情充滿了期待,自己突然之間失去了說出一切的勇氣。
“沒,沒什么?!蔽一艁y地說著,“時辰不早了,還有人在等您,您快走吧?!蔽彝A送?,“祝王爺馬到功成。”
此時自己的言語變得很蒼白,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什么華美的辭藻都想不到了。
他點點頭,轉身要走,又停下看著我,緩慢卻有力地說:“今早皇兄送我時,我答應他半年必大捷而歸?,F(xiàn)在我跟你承諾,四個月,等我四個月,我一定得勝歸來?!?br/>
我看著他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心中實在不忍在說出那樣的話。我微笑著,“我等王爺?shù)暮孟??!彼以S諾地一點頭,仿若晨光般攝人心魄。
我福身下去,“王爺走好?!?br/>
他快步走上大道。瀟灑地躍上馬,“駕”的一聲,良駒飛奔起來,身后跟著那幾個等候他的人。我看見他稍稍勒馬回頭朝我在的地方一笑,就揚鞭遠去了。
我拿出短笛,吹奏起來,還是那曲《流水浮燈》……
四個月?他之前跟皇上說的“半年”恐已是需竭盡全力了,如今跟我許諾的四個月,那該是要用怎樣更加激烈的拼殺、更加危險的情況才能換來的。
我心中懊悔起來,我當時該說“沒有關系的”。更何況,他回來了我也無法許給他我的下半生??墒牵缃褚呀浲砹?。
雇的馬車已遠遠地出現(xiàn)在視線中,心中隨即忐忑不安起來。
現(xiàn)在我面臨的問題暫還不是裕王,而是如何安全地回到宮里。
晌午過了半刻,我就回到了城里。有些餓了,看看蕙菊之前給我的那些銀子還剩一些,便找了一家看起來還可以的酒樓,讓小二尋了二樓臨窗的桌子坐下,要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吃起來。真的是有些餓了,在宮里這時早已用過午膳,應該是在小湖邊看書的時候。
我笑了笑,想著吃完就去找大哥,讓他想辦法再送我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