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悠悠此恨情無極(2)
之前幾天自己身體上一些不對勁的感覺此時也完全涌上心頭,所以當我看到張?zhí)t(yī)眉頭舒展正要開口說話時,自己搶先對著外面的惠菊和芷蘭說道:“本宮還是覺得冷,惠菊,你去給我取個湯婆子來,但是不要太熱?!?br/>
看著惠菊走下去的身影,我又笑著對芷蘭說:“芷蘭姑姑,本宮想喝點湯水,你去準備一些吧?!?br/>
芷蘭看了我一眼,想說什么,可是思索了下,還是快步出去了。
看著那門被關(guān)上,我才對張?zhí)t(yī)說道:“張?zhí)t(yī),本宮是怎么了?你先對本宮講吧?!睆?zhí)t(yī)捋了捋胡子看著我,他已經(jīng)上了年紀,是太醫(yī)院里最年長的御醫(yī),早在先帝年輕時就進了太醫(yī)院,很受賞識。
他的眼睛里有行醫(yī)之人應有的善良和細致,還有上了年紀的人有的那種祥和。我不由得又想到了父親,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娘娘為何支走所有的人呢?”張?zhí)t(yī)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而是笑著問道。
我低了頭,心里是起伏和緊張的,但是表面上卻平靜地說道:“本宮是怕自己的病……”
我輕咳了兩聲,接著說道:“是怕自己的病嚴重,她們?nèi)ネ▓蠡噬?,如今皇上正在忙國事,是不宜被打擾的。我也不想皇上為我太多分心?!?br/>
說完,我抬起了頭,雖然隔著紗簾,但是我相信張?zhí)t(yī)一定能感覺到我的目光,那是堅定且無可抗拒的目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張?zhí)t(yī),請你如實告訴本宮?!?br/>
張?zhí)t(yī)沉思了半晌,我看出了他內(nèi)心的猶豫和爭斗,好久他才終于開口道:“娘娘,你的風寒很是嚴重,一定要好生的治療才可好得徹底。還有……”
他停了一下,那眉頭顰了下說道,才又說道:“娘娘,您已經(jīng)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我無力地靠在牡丹絲繡水紅的靠枕上,胸前起伏不定。我的心是壓抑難耐的哀痛。我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我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百子千孫被,那上面鮮活的孩童圖樣此時一下下蜇著我的心,在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心口又劃下了深深的一刀。孩子……我竟沒有想到,我會突然有了他的骨肉。之前的細小反應我并沒有在意,甚至月信遲遲未到,也自認為是悲傷和疲憊所致。更何況,近段時間來的終日疲乏與無力,身體的細枝末節(jié)自然更不在考慮中??墒恰⒆印谶@個時候,這是最不該有的啊。但是,我心里卻又有著隱隱的巨大喜悅,手不由得就放在了尚且平坦的小腹上,那里,竟然已經(jīng)有一個小小的生命。
我的心帶著憂傷和喜悅,卻又茫然起來??墒牵瑥?zhí)t(yī)之后的話讓我感到有一盆冷水朝我當頭澆下。他雙手搓著,眉頭皺得那么緊,神情是那么猶豫,眼神里是緊張,是害怕,還有一份……同情。
“娘娘,恕臣直言,因著之前你悲傷過度和勞累,再加上這次來勢不小的風寒,這第一胎……”
他遲疑了很久,我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不由得坐直了盯著他。張?zhí)t(yī)眼神里閃過一個堅決,低聲說道:“這第一胎,恐是保不住了。”
我的淚滑落下來,冰涼地滴落在被面上,那水紅瞬間就變成了深深的紅色。
我的心也在下沉,我抓緊了自己身上的錦緞外袍,指甲甚至戳痛了手心。
“臣會盡力的,臣這就給娘娘開個藥方?!睆?zhí)t(yī)說著就站起身來,走到靠窗的桌邊就要寫藥方。
我靜了一下心,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張?zhí)t(yī),你說的保不住……本宮知道了。本宮想問,這個孩子,與本宮還有多久的緣分?”
張?zhí)t(yī)的背影明顯一僵:“娘娘,”他說道:“這個……只要娘娘好好調(diào)養(yǎng),還是有可能生下來的?!?br/>
我慘然一笑:“張?zhí)t(yī),你就對本宮說實話吧?!?br/>
他頓了頓,終于慎重地說道:“娘娘,恐怕是沒有幾日了。”
我輕偏了頭靠在紅木的床棱上:“張?zhí)t(yī),”我輕聲說道:“不用開什么方子了。”
我哀傷地一笑:“本宮如今的狀態(tài),本宮自己知道,開什么方子都是沒有用的?!?br/>
我的淚靜靜地淌著,那深紅的一片逐漸加大,手上也是緊緊地抓著被面,上面繡的小孩圖樣扭曲起來,就如同我的心,被絞得生疼。
“張?zhí)t(yī)?!蔽抑沃约旱纳眢w,用自己僅剩的力氣說道,“本宮有件事求你?!?br/>
張?zhí)t(yī)的眼睛在燭光下閃著疑惑和為難的光,他斂了斂神色,說道:“娘娘請講?!?br/>
我仰起頭看著床帳帳頂上那一顆碩大的東珠,胸口起伏了幾下才開口道:“張?zhí)t(yī),若是皇上知道了孩子保不住,你覺得他會怎么樣?”
我沒有直接講明自己的意思,因為我要求他的事,如果我直接講出來他一定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只有換一個方法來說。張?zhí)t(yī)沉思了片刻,抬起頭來,他花白的頭發(fā)一晃,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顯出世故和智慧來。
他面帶難色地說道:“娘娘,可是臣不得不報啊。”
我搖了搖頭:“張?zhí)t(yī),其實你比本宮更清楚,若是皇上知道了這個孩子保不住,那么受牽連的人,一定是你們?!?br/>
我頓了頓,強打起精神繼續(xù)道:“皇上他一定會讓你們?nèi)ΡL?,可是,你也清楚,這很難。”
我盯著他慢慢說道:“你也知道,本宮的父親剛剛不在了,皇上需要一件喜事,而他也不希望本宮傷心。”
我?guī)е唤z無可奈何的微笑繼續(xù)說道:“皇上最近國事家事纏身已經(jīng)疲憊不堪,本宮實在是不想再看到他難過。如果在他不知道本宮有孕的情況下,這個孩子就掉了,本宮也可以說自己并未發(fā)覺。雖依舊是難過,卻總比這每日里擔憂傷心來得好啊?!?br/>
我低下了頭,言語哀戚地說道:“這憂傷和痛苦,本宮一個人承受就好了。本宮不愿皇上再為此憂心?!?br/>
眼睛就濕潤起來,鼻子也酸酸得難受,可是我卻一直忍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張?zhí)t(yī),這樣一來你們太醫(yī)院也不會為此遭受牽連了,不是最好么?”我再次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老人,他經(jīng)歷的人間冷暖和在這皇宮里積累的經(jīng)驗世故是遠比我多的。我相信他會有權(quán)衡的。
“可是娘娘,”張?zhí)t(yī)猶豫了很久,才開口道:“可是今日老臣既然來此,就總不可能查不出來的啊?!?br/>
我一笑,這樣看來,只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會答應的。
“這個你莫怕。本宮自有辦法?!蔽蚁肓讼耄^錦被蓋在身上:“本宮此時的身體,自然是十分虛弱的,想來脈象也弱,你回去就說,本宮的脈象太弱,并且十分困倦,你還未能好好號脈,本宮便讓你退下了?!?br/>
我看著他:“此時,你直接回去太醫(yī)院去便好。其他的,自有本宮來安排和解釋。”我說完,從床角上的一只匣子里取出一張銀票來遞給他。
張?zhí)t(yī)愣了愣,我輕輕說道:“這是十萬兩,還請你收下。萬一……萬一皇帝還是震怒,這些銀子,也夠您全家簡單生活一生了?!?br/>
說完手一松,那乳白色的銀票緩緩飄落在地上,然后我閉上了眼睛。
我聽見張?zhí)t(yī)的腳步聲離去了,才微睜了眼睛,地上已經(jīng)是空無一物了。
惠菊帶著小福子小祿子抬了一個錯金鏤空牡丹的火爐進來,我卻已經(jīng)不若之前那般感到寒冷了。
“惠菊,你過來。讓他們先下去吧?!蔽页菥照辛苏惺?。
惠菊給小福子和小祿子使了個眼色,就來到了我的身邊:“娘娘,怎么了?”
我在惠菊的攙扶下坐起了身,她又拿了一件貂毛的披肩為我披上,那黑色的毛皮在燭火下發(fā)出油亮的光澤。這些本該冬日里才用的物件此時全部被取了出來,我知道眼前這件是內(nèi)務府昨日新趕制出來的。
“惠菊,皇上帶我回來之后,是否有請?zhí)t(yī)來診過?”
惠菊搖了搖頭:“回娘娘,沒有的?;噬蠋慊貋淼臅r候你還昏迷著,那時張德海來通報西南的軍情奏書到了,皇上猶豫了一下,直接就去了御書房。不過,也交代了我們,待你醒了就去請御醫(yī)來?!?br/>
“嗯,我知道了。”我的手輕輕地撫過那貂毛光滑的表面,感受那如絲般的手感。
蕙菊看了看周圍,疑惑地問道:“娘娘,張?zhí)t(yī)呢?”
我淡淡一笑:“張?zhí)t(yī)給本宮號脈時,本宮覺得很累。他說本宮脈象虛弱,得好好診一診,但本宮實在太累了,便讓他先下去了?!?br/>
惠菊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我:“娘娘,那要我現(xiàn)在再去請嗎?”
我勉強一笑:“本宮這會子好多了,想來是風寒嚴重,你還是先去端藥來吧?!闭f完靠在繡枕上,手不由得放在了小腹上,心卻是一陣縮痛。
惠菊便沒有再問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芷蘭那里,本宮也會跟她說的?!蔽易鹕硪麓玻菥栈琶^來扶我。
我擺了擺手,看著惠菊愣愣地站在那里,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笑,站直了身子。雖然感覺自己仍是有些輕飄飄的,不過還好,睡了這么久,總算是恢復了一些精神。
“今晚你去做幾樣小菜來,本宮想與皇上說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