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番外
盥洗室,暖燙的浴霸大燈亮如白晝,明晃晃地刺著眼,水龍頭閥門開著,水嘩啦啦地往下沖,又從洗手池的排水口流走。</br> 盛牧辭俯著身,掬著水撲到臉上,水珠濺到流理臺,濺到地上。</br> 深秋夜冷,水透過肌膚冰得刺骨,他仿佛因那一點不足為道的酒意頭腦發(fā)昏,涼水一捧接著一捧,想讓自己清醒,卻又像是怎么清醒都不夠。</br> 倏而,他拍下閥門,傾瀉的水聲戛然而止。</br> 洗手池里的水很快流盡,盛牧辭頭還低著,深深呼吸,臉和額前的短發(fā)都被打濕,水珠凝聚到發(fā)梢,睫毛,下頷,嘀嗒嘀嗒地滴落。</br> 他抬眼,望著鏡子里略顯狼狽的自己。</br> “我還是好喜歡你……哥哥……”</br> 女孩子哭到聲啞的醉話在耳邊盤旋回響,頸側還被她眼淚浸得一片濕。</br> 盛牧辭突然喉嚨發(fā)癢,心里涌起一陣躁動,他抬起兩指捻到襯衫領口的紐扣,急躁地扯開三四顆。</br> 接著垂下頭,閉了眼,雙手撐著流理臺喘息抑制不住漸重。</br> 真的是瘋了……</br> 良久,盛牧辭走出盥洗室,回到房間。</br> 那時宋黎已經躺著沉沉睡著,小夜燈昏暗的橙光下,她一張小小的鵝蛋臉線條柔和,雙頰白里透著酡紅,不久前剛哭過,眼睫還是濕的,臉上的妝容被淚痕浸花了些。</br> 盛牧辭站在床邊靜靜凝了她一會兒,深嘆口氣,用酒店準備的一次性卸妝巾幫她卸妝,又擰了塊熱毛巾給她擦臉。</br> 她身上還是那套薄紗小禮服,他不好去脫,只拉上被子,掖過她雪白的肩。</br> 起身前,盛牧辭將臥室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彎下腰拎起她歪倒在地的高跟鞋,和一雙女士拖鞋一起在床邊擺整齊。</br> 盛牧辭走出臥室,輕輕關上陽臺的玻璃門。</br> 那夜,她躺在屋里醉得深眠,他坐在陽臺抽了一宿的煙,落了滿地煙頭。</br> 五歲養(yǎng)到十八歲的妹妹,突然間說喜歡他,盛牧辭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眼下的情況,活到這歲數,這是他頭一回拿不準一件事。</br> 他坐在凳子上開著腿,每一口煙都抽得很用力,過了肺,朝濃重的夜色吐出團團青白煙霧。</br> 在聽到她心意的時候,他沒有果斷給她明確的答案,而是沉默了。</br> 整晚盛牧辭都反復在詰問自己原因。</br> 這姑娘從小跟著他,正是青春的年紀,對他有好感,誤以為那是男女間的喜歡都是人之常情。</br> 那他呢?</br> 他在想什么?</br> 對這個小了十歲、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孩子,他得多畜生才能在妹妹身上生出別的感情。</br> 翌日宋黎昏沉沉地醒過來。</br> 昨晚喝得斷片了,后面發(fā)生的事她不是很清楚,隱約記得自己抱著他告白,可又感覺好像只是一場夢,想不明白。</br> 她坐起身,拍拍還有些犯暈的腦門,迷迷糊糊地看一眼屋子,只有她一個人。</br> 床頭柜上疊著一套干凈日常的衣服,床邊擺有一雙小白鞋,都是她的尺碼。</br> 宋黎換掉小禮服,刷牙洗臉后,響起門鈴聲,她過去開門,是酒店的侍應生,推著餐車,站在門口笑容標準地說,盛先生吩咐這個點給她送午餐,問她是現(xiàn)在用餐還是再晚些。</br> 宋黎微愣:“他在哪兒?”</br> “盛先生臨時有任務必須得走,已經安排了司機,隨時送你回學校。”侍應生回答。</br> 原來他已經走了。</br> 宋黎眸光暗了下,但想到他身份的特殊,只點頭哦一聲,沒再問。</br> 那天后,盛牧辭消失了一個多月。</br> 其實這很正常,過去他在演習場,野戰(zhàn)部隊訓練,或要執(zhí)行緊急任務,十天半個月沒消息都有。</br> 但這回,宋黎敏感地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借口離開,在暗示自己什么。</br> 比如,他只把她當妹妹而已,就這樣,很單純,沒其他任何感情。</br> 借酒消愁這個詞還是有些道理的,至少昨晚不管不顧發(fā)泄地喝到爛醉,宋黎現(xiàn)在沒那么崩潰,只在想起自己十幾年的暗戀都是白日做夢的那瞬,心窩會一戳一戳地難受。</br> 其他倒也沒什么了。</br> 回到學校后,宋黎為了不讓自己頻頻去想,每天從睜眼到入睡,不是在聽解剖課,生理課,做各種實驗,就是窩在圖書館看書刷題。</br> 時間填得滿滿當當,一分一秒的空暇都不給自己留。</br> 直到平安夜那晚,宋黎在寢室做題時接到了盛牧辭的電話。</br> 他在電話里問她在做什么。</br> 明明此前給自己做了許多思想工作,可時隔一個多月,一聽見他的聲音,宋黎心跳就沒骨氣地得快起來,手機捏在耳邊,很小聲地說自己在做試卷。</br> 對面似乎有兩秒的遲疑,而后他才道:“有空就到校門口來,帶你去吃飯。”</br> 當時,宋黎還做不到以平常心面對他,她還需要多點時間,努力在他發(fā)現(xiàn)挑明之前,把自己脫軌的感情不著痕跡地拐回到兄妹的正軌上。</br> 現(xiàn)在去見他,怕自己前功盡棄。</br> 宋黎一說謊話,就磕磕巴巴地話都說不利索:“要背知識點……來不及了。”</br> 她反常得明顯,盛牧辭在那邊安靜著,最后只說:“好,那我回部隊了,改天再帶你吃飯。”</br> 宋黎輕輕地“嗯”了一聲。</br> 另一位室友和男朋友出去過節(jié)了,寢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宋黎一個人。</br> 結束這通電話后,宋黎心里就開始悶得慌,再沉不下心刷題。</br> 翻開朋友圈,同學們都在發(fā)情侶合照,單身的就拍蘋果,再配上平安夜的文字,節(jié)日的氣氛很濃郁。</br> 宋黎也有收到很多或同學或追求者送的蘋果,但她從小就討厭吃蘋果,全堆在一旁。</br> 何況心事重重的,也沒心情過節(jié)。</br> 過了會兒,宋黎正準備繼續(xù)做題時,接到一通配送員的電話,請她到寢室樓下取禮物。</br> 宋黎懵懵地就下去了。</br> 是一只挺大的方形禮物盒。</br> 抱回到寢室,宋黎打開蓋子,里面是幾只某高奢品牌與宮崎駿動漫聯(lián)名的全球限量版公仔手辦,還有一只蘋果形狀的水晶盞,裝著巧克力鉆石糖。</br> 卡片上寫著一句:祝我們小阿黎圣誕快樂。</br> 一看就知道是誰送的。</br> 宋黎眼底閃過水光,剛建立起來拒絕他的那一點志氣瞬間就被他的禮物擊潰。</br> 她喜歡的,討厭的,他都記得。</br> 可這也證明不了什么,只能證明他是一個好哥哥,他只當她是小孩兒,要不然都成年了,怎么還是送她幼時喜歡的公仔。</br> 愛而不能的人有時心態(tài)就是很脆弱,他只是送個禮物,宋黎卻聯(lián)想到許多,心口透不過氣地一抽一抽,隱隱泛疼。</br> 她抽了張紙巾胡亂抹掉溢出的淚,眼睛紅紅的,打開微信發(fā)他文字。</br> 宋黎:【謝謝哥哥】</br> 宋黎是怕哭腔太明顯被他聽見,但她發(fā)完后,盛牧辭還是打了通電話過來。</br> “新出的手辦喜不喜歡?”他在對面問。</br> 宋黎坐在書桌前,鼻音很低地“嗯”了聲。</br> 她聲音發(fā)得輕,但盛牧辭還是聽出了不對,語氣微凝:“在哭鼻子?誰欺負你了?”</br> 宋黎垂眼,片刻后輕聲:“哥哥。”</br> “在呢。”盛牧辭聲音也跟著輕了些:“你說。”</br> 她屏息:“你以后不要再送我公仔了。”</br> 盛牧辭頓住,問她:“這次的不喜歡?”</br> 不是……宋黎咬咬下唇,帶著最后一絲執(zhí)拗:“我是大人了。”</br> 對面那人反倒是聽得笑了:“生日才過去多久就裝深沉了,再等兩年吧。”</br> 宋黎知道他只是一句玩笑話,沒別的意思,但還是聽得心里一梗,泛濫起煩悶的情緒。</br> 兩年,又是兩年,究竟還要多少個兩年他才能把她當做一個普通的成年女性看待?</br> 宋黎難受極了,一不小心就說了氣話:“都說了我不是小孩子了,這些公仔我一點都不喜歡。”</br> 那時,盛牧辭正在京市醫(yī)學院附近一間清吧,和方老板一起喝酒。</br> 宋黎說沒空出來吃飯后,得知老方在,他就到了這里打發(fā)時間。</br> 吧臺前,盛牧辭倚坐在高腳凳,手機舉在耳邊,還沒反應過來,那邊已經傳來嘟嘟的忙音。</br> 他愣住,一看,這姑娘把他的電話掛斷了。</br> 方老板端著酒杯,一邊品,一邊在旁邊瞧著,以為他是跟哪個紅顏知己鬧掰了,嘲笑道:“這是惹哪個妹妹生氣了,你還是不是人?”</br> 盛牧辭垂眸若有所思,想了想,忽地笑了,那笑里有幾分苦澀。</br> “我不是人。”</br> 他把手機丟到臺面,兩指拎起面前那杯高濃度特調酒,唇邊扯出自嘲的笑:“我是畜生。”</br> 在酒店的那一晚,對那個所謂的妹妹的感情似乎突然就變了,沒法再純粹。</br> 這一個多月他都在自我冷靜和反思,可惜適得其反,越反思,越清晰地頓悟到自己對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br> 量變到了那個臨界點,過往再單純,引起質變都是一瞬間。</br> 他承認自己禽獸不如了。</br> 簡直不做人。</br> 在方老板驚奇的目光中,盛牧辭仰頭,喉結滾動著飲盡酒。</br> 空杯啪地擱下,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調酒師再續(xù)一杯。</br> 方老板挑眉:“這是哪朵桃花招上門了?還是你把人家怎么了?”</br> 盛牧辭自言自語般沉聲:“我招的她。”</br> 之后他們又是不慍不火地過了好幾日。</br> 倒不是盛牧辭晾著她,而是宋黎每回都拿學習任務重當借口,避開和他相處。</br> 元旦前夕學校放假,前段時間再逃避,這回都避免不了要見面。</br> 盛牧辭到醫(yī)學院接宋黎回四合院,車停靠在學校門口,車窗降到底,他胳膊搭在門邊望出去,看見不遠處,宋黎走出校門。</br> 冬天夜暗得早,她穿卡其色毛呢短裙,杏白羊羔絨短外套,膚色打底褲包裹著裙下一雙纖細的腿,捏著身前的斜挎包帶,走過一盞路燈。</br> 風吹過,揚起她柔順的黑色長直發(fā),一張干凈清透的初戀臉引得周圍不少男生頻頻回眸看她。</br> 盛牧辭手搭著方向盤,指尖一點一點,看著她坐進副駕駛座。</br> “我好了哥哥。”宋黎低頭系安全帶。</br> 她溫溫靜靜的,好似那天從未鬧過脾氣,盛牧辭也沒提起,見她鼻子被凍得有點紅,他把車窗升回去,開了車里的暖氣。</br> 回去的一路,他們幾乎都沒說話。</br> 到百花胡同了,宋黎解開安全帶,安靜地側過身推車門準備下去。</br> 剛握到門拉手,胳膊突然被駕駛座那人捉住,一拽,拽得宋黎回了身。</br> 盛牧辭在暗沉沉的車里頭瞧她:“躲我干什么?”</br> 半明半暗間,宋黎對上他凝來的目光,呼吸不由放慢,半晌,她垂下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對不起哥哥……我那天不該說氣話。”</br> 宋黎低聲繼續(xù)說:“哥哥送的手辦我很喜歡。”</br> 她介懷的點盛牧辭都知道,他思忖著,別有幾分正經地開口:“沒當你是小朋友,送手辦只是覺得你會想收藏。”</br> “下次我會記得送你別的。”他說。</br> 宋黎淺淺地點了下頭,以為這事已經說開了,她把掉落的包帶勾回到肩膀,回身去開車門,誰知下一秒又他被拽回來。</br> 宋黎抬起臉看他。</br> 盛牧辭正巧也望過去。</br> 他沒說話,眉眼間似有掙扎,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出聲:“不是說喜歡我么?”</br> 宋黎心跳猛地漏了拍。</br> “給你三分鐘考慮。”</br> 盛牧辭抬手看了眼腕表:“要是后悔了,我們就和以前一樣,我還是你哥哥,如果你還是之前的想法……”</br> 他頓了頓。</br> 車前窗有一盞路燈灑下暗橙的光暈,他側著輪廓線條利落的臉,半張面容覆在陰影里。</br> 盛牧辭看住她,慢慢往下說:“我就當這個畜生了,行不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