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斗蝎八法
天剛蒙蒙亮,被宿醉擾得頭疼的納九爺,就被院子里傳來的動靜給吵醒了。睜開朦朧的睡眼,納九爺支起身子側(cè)耳聽了好一會兒,卻又再次朝著枕頭上倒了下去,口中低聲地咕噥著:“倒還真懂規(guī)矩......”
揮舞著柳枝子掃帚,相有豹仔仔細細地將整個四合院的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甚至連堆放在墻角的一摞老城磚都挪了地方,一塊塊翻過面兒來,搬到了向陽的墻根邊,再把那些老城磚下面積累的塵土清掃得干干凈凈。
把柳枝子掃帚擱在了墻邊,相有豹絲毫也沒停頓,站在院子里寬敞些的地方拉開了架勢,一板一眼地走起了趟泥步。
與尋常練家子所走的趟泥步完全不同,相有豹腳下踩著的趟泥步完全沒有那種行云流水般的順暢與韻律美感,反倒怎么看都覺得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在泥濘中掙扎一般,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再加上相有豹用懷中抱月式端著的雙臂,那架勢活脫脫就是一頭邯鄲學步的大猩猩,正在努力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像是人類。
還沒等相有豹按照往日的習慣走上八圈趟泥步,一聲清脆的輕笑聲,險些讓相有豹腳下絆蒜,一頭杵進四合院中的旱池子里。
扭頭看去,那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正編著自己那黑油油的大辮子,站在自己的屋子前瞟著自己,臉上的笑意卻是怎樣也掩藏不住。
訕訕地收了架勢,相有豹客客氣氣地朝著那姑娘點了點頭:“師妹早!”
也許是覺得自己方才不該笑話相有豹,又或許是覺著相有豹已經(jīng)搶先做完了自己每天早上的打掃工作,那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三兩下編好了自己的大辮子,卻是沒話找話般地朝著那些被相有豹搬動過的老城磚努了努嘴:“誰是你師妹啊?你瞎叫什么呢?我問你,誰叫你動那些個老城磚的?”
扭頭看了看自己剛剛在向陽的墻根下擺好的老城磚,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原來堆放老城磚的位置:“師叔把老城磚放背陰的當口,那該是想去去老城磚里的火氣、燥性,以后也好拿著給蝎子做冬宅。可要是老城磚已經(jīng)生了青苔,那就說明老城磚里已經(jīng)積了水汽。再不趕緊曬上幾天,蝎子鉆老城磚做的冬宅過冬時,身上就會長黑斑,還會拖尾巴......”
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朝著相有豹翻了個白眼:“你還能得不行?這老城磚都是三蒸三曬過的,就算是老城磚里積了水汽,給蝎子做冬宅之前放炕腳一暖就成!啥都不明白還跟這兒充大瓣蒜,還不趕緊的把那老城磚搬回去?!”
抱起了雙臂,相有豹眉頭一挑,很有些不服般地朝著那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笑道:“喲......這還成了我的不是了?火正門《養(yǎng)蝎八法》里面明明寫著的――灶腳暖磚、瓦、瓷,火性略過矣......”
不等相有豹說完,那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猛地把剛剛編好的大辮子朝身后一甩,很是不服氣地哼道:“那《養(yǎng)蝎八法》里還說了――以棉裹冬宅,取淺水置石其中,以潤蝎之冬燥呢?”
露出了一副詫異的模樣,相有豹皺著眉頭咕噥道:“《養(yǎng)蝎八法》里有這句?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會是瞎蒙了來訛我的吧?”
很是氣惱地,那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輕輕地頓了頓腳:“誰有這閑心思大早上的來訛你啊?《養(yǎng)蝎八法》打小我爹就讓我背全了,火正門里也只有我爹手里有《養(yǎng)蝎八法》的全篇!”
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相有豹吞吞吐吐地說道:“師叔這兒有《養(yǎng)蝎八法》的全篇?不能吧......以香油燈七盞、黃酒兩盅布九宮之型,后面兩句是什么?”
高傲地微微揚起了下巴,那穿著月白襖裙的姑娘頗有些不屑地應道:“于陽坡石畔誘蝎,取紫竹制捕蝎之器......”
“以蔑為籠、木次之、瓦、瓷更次之,后面是........”
“避光、避火,勿驚、勿擾......”
“負子不捕、絕巢不捕、原地三年不捕,然后......”
“取紫背、青鉗、朱尾者為上品!”
“我記得還有個說法,說的是蝎子要是拖尾了,要喂朱砂?”
“哪有這么一說?!是喂丹砂混黑狗血!你師傅教你的時候你都想啥去了?!”
“那斗蝎子的時候,盤尾蝎怎么開尾?”
“上芰草逗啊!”
“遇見玩家用龍骨配王不留行養(yǎng)出來的斗蝎咋辦?”
“你傻啊?用龍骨配王不留行養(yǎng)出來的蝎子一股子藥味,倆鉗子都直愣愣的杵著,瞧見這樣的蝎子你還去斗?再說了,你就不能用行軍散化水給你上的那斗蝎洗洗?”
“噢......那你叫什么?”
“納蘭......呀.......”
猛地飛紅了面孔,一不留神說出了自己名字的納蘭看著一臉壞笑的相有豹,半是羞怯、半是惱怒地扭身回到了屋里,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朝著納蘭摔上的房門吐了吐舌頭,奸計得逞的相有豹剛剛轉(zhuǎn)過了身子,卻看見趿拉著一雙鞋的納九爺正靠在自己房間的門口,怪笑著盯著自己。
討好地朝著納九爺點了點頭,相有豹沒話找話般地朝納九爺打著招呼:“師叔早啊!”
怪笑一聲,納九爺趿拉著鞋子走到了院子中:“還早?再晚點的話,只怕你都能把《養(yǎng)蝎八法》的全篇,從我那傻閨女嘴里套出來了吧?你還真是你師傅的徒弟,旁的學會沒學會不敢說,這腦瓜子里泛壞水的功夫肯定是學了十足了!”
極有眼力地搬過了一把椅子放在了靠近旱池子的地方,相有豹訕笑著朝拉著長輩架勢坐下的納九爺說道:“這也就是跟師妹切磋一下侍候蝎子的手藝......”
嗤笑一聲,納九爺毫不客氣地朝著哈腰站在自己身邊的相有豹腦門上抬手一巴掌:“切磋侍候蝎子的手藝?行啊,那就先說說配點金石的方子吧?”
不閃不避地受了納九爺一巴掌,相有豹毫不遲疑地朝著納九爺應道:“方子是師傅琢磨出來的,一共三十六味!這頭一味......”
抬手打斷了相有豹的講述,納九爺在剛剛照到了自己臉上的陽光下瞇起了眼睛:“去我屋里取紙筆寫下來!你師傅那點路數(shù),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哼哼......三十六味,這其中有用的最多不過六味!其他的,只怕是你師傅拿來唬人的幌子?不消說旁的,百年灶心土、冬至無根水,這兩樣糊弄人的玩意,有吧?實話告訴你,當年你師傅跟師叔一起唬人玩的時候,那還沒你呢!”
擺出了一副驚訝的嘴臉,相有豹訝異地叫嚷起來:“當年師叔和師傅還一起唬過人?”
得意洋洋地冷笑一聲,納九爺從懷中摸出個小巧的瓷瓶,輕輕地將瓷瓶里的灰色粉末灑到了旱池子里:“當年你師叔我要娶媳婦,可手頭沒錢!逼急了只能和你師傅一起攢了個局,一頭拿姜黃水染了毛的川南土獒當藏邊金毛獒王賣給了東北來北平的一個大官,這才換來了這四合院,還......”
似乎是感覺到了自己說出了些不宜被后輩知道的陳年舊事,納九爺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抬手指了指堆放在四合院角落的一堆沙土:“跟你師傅學過怎么拌窩土吧?”
掃了一眼堆在四合院角落的那堆沙土,相有豹飛快地點了點頭:“師傅教過,一沙二土三碎石,不干不濕不成團!”
微微點了點頭,納九爺大大咧咧地一指放在沙土邊的鐵鏟與鐵篩:“這沙土已經(jīng)翻、篩了兩遍了,再翻、篩一遍,趁著中午大太陽的當口,給旱池子里換換底土,可千萬仔細挑干凈了!”
利落地一點頭,相有豹大步走到了那堆沙土前,伸手將巨大的鐵篩斜靠在院墻上,再用鐵鏟鏟起了不干不濕的沙土,抖動著灑到了巨大的鐵篩上。
養(yǎng)蝎子,尤其是養(yǎng)斗蝎,鋪在旱池子里的底土講究的便是不能因為過于干燥而散開,也不能因為過分潮濕而結塊,最好就是手捏能成團,但摔落在地便能散碎成綠豆大小為宜。
而且在拌合底土時,必須仔細將所有摻雜在底土中的枯枝敗葉去除,以免影響到斗蝎的生存環(huán)境,甚至造成斗蝎因為生存環(huán)境不適應而生病、死亡。
綜合這些要素,拌合養(yǎng)斗蝎的底土著實算得上一門綜合了力氣與技術的基本功。不少玩了一輩子斗蝎的老玩家甚至也無法自己拌合合適的底土,只能花錢從那些掌握了這門技術的高手手中購買。所以在玩斗蝎的玩家中流傳著一句話――玩蝎不拌土,花錢求地主!
冷眼看著相有豹抖落著底土時順便挑出枯枝敗葉的動作,納九爺微微地點了點頭,這才回身從屋里取出了一副用紫竹枝條制作的精致斗蝎鉗,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架在旱池子上的厚木板。
蝎子性喜群居,且都是白天蟄伏休息,夜晚覓食活動。一般飼養(yǎng)藥用蝎子的人,幾乎從不在白天的時候驚擾蝎子,以免受驚的蝎子相互之間蟄咬或自殘。
而養(yǎng)斗蝎則截然不同,即使是在白天時驚動了斗蝎,那些兇性十足的斗蝎全都是支棱起了身子,搖晃著兩只碩大的鉗子,豎起了尾部的蟄針,虎視眈眈地等待著隨時到來的進攻機會!
小心翼翼地翻開了一塊青巖制作的壓頂石,納九爺拿著紫竹斗蝎鉗的右手準確地一伸一夾,用兔毛包裹起來的斗蝎鉗立刻夾住了一只斗蝎的尾部。也不等那只氣勢洶洶的斗蝎翻轉(zhuǎn)身體,納九爺左手中抓著的一只金絲蔑線編制的斗蝎罐一兜一帶,立刻將那只斗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匮b進了斗蝎罐中。
仔細地扣上了同樣用金絲蔑線編制而成的斗蝎罐蓋子,納九爺慢條斯理地將那只斗蝎罐放回了旱池子的邊緣,這才取過了一只新的斗蝎罐,朝著下一處壓頂石走了過去。
斗蝎性猛,諾大的旱池子中,十八只斗蝎全都有著自己的領地劃分,輕易也不會侵入有著其他斗蝎用氣味標定的領土。除非是在斗蝎求偶時,方才會因為爭奪更多的配偶而發(fā)生爭斗。除此之外,養(yǎng)在旱池子里的斗蝎倒是過得井水不犯河水,算是相對保持著互不侵犯的狀態(tài)。
翻開了有一塊壓頂石,納九爺駕輕就熟地將又一只斗蝎收進了斗蝎罐中。但在連續(xù)找到了十六只斗蝎之后,納九爺卻是擰著眉頭嘬起了牙花子......
一共就十八塊壓頂石,整個旱池子里,這是最為適合斗蝎棲息的地方。可還有兩只蝎子,居然就沒有藏在壓頂石下?
四處打量著旱池子里能夠藏起斗蝎的位置,納九爺禁不住低聲嘀咕起來:“這可真是邪門了?還有兩只哪兒去了?我的個祖宗......你們倒是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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