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進(jìn)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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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珮正要說話,卻見蕓枝捧了銀盅藥盞進(jìn)來,道:“皇后娘娘,您的湯藥好了。”
容珮伸手接過,試了試溫度道:“正好熱熱兒的,皇后娘娘可以喝了。這湯藥是江太醫(yī)特意擬的方子,以當(dāng)歸、川芎、桃仁、干姜、甘草炙和黃酒入藥,特意加了肉桂,化瘀生新,溫經(jīng)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如懿伸手接過仰頭喝了:“本宮記得這樣的藥是產(chǎn)后七日內(nèi)服用的,怎么如今又用上了,還添了一味肉桂?”
容珮不假思索道:“江太醫(yī)親擬的方子,必然是好的。前些日子娘娘小腹冷痛,想是瘀血不下,所以江太醫(yī)又叮囑了用這湯藥。”她若有所思,不禁有些艷羨,“江太醫(yī)為人忠心,對惢心姑姑又這般好,惢心姑姑真是好福氣。”
如懿偏過頭看著她笑嘆道:“惢心半生辛苦,若不是為了本宮,早該嫁與江與彬,不必落得半身殘疾了。所幸,江與彬真是個(gè)好夫君。這樣的福氣,便不說你,本宮也難盼得。”
容珮忙看了看四周,見周遭無人,方低聲道:“這樣的話,娘娘可說不得?畢竟沒福氣的,也只是舒妃罷了。”
仿佛有清冷的雪花泯然落入心湖,散出陣陣冰寒。如懿勉強(qiáng)一笑:“唇亡齒寒,難道本宮看得還不夠明白么?”
容珮跪下道:“娘娘是皇后,又兒女雙全,這樣的事永遠(yuǎn)落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如懿微微出神,看著窗下一蓬石榴開得如火如荼,那灼烈的紅色,在紅墻圍起的圈禁之中,倒映著天光幽藍(lán),幾乎要燃燒起來一般。她緩緩道:“這樣的話,當(dāng)年也有人對孝賢皇后說過,后來還不是紅顏枯骨,百計(jì)不能免除么。”她見容珮還要?jiǎng)瘢銖?qiáng)笑道,“瞧本宮,好端端地說這個(gè)做什么?倒是你,是該給你留心,好好兒尋一個(gè)好人家嫁了。”
容珮慌忙磕了個(gè)頭,正色道:“奴婢不嫁,奴婢要終身追隨皇后娘娘。這宮里在哪里都要受人欺負(fù),出了宮又有什么好的,萬一嫁的男人只是看中奴婢伺候過娘娘的身份,那下半輩子有什么趣兒。奴婢就只跟著娘娘,一世陪著娘娘。”
如懿心下感動(dòng),挽住她的手道:“好容珮,虧得你的性子能在本宮身邊輔助。也罷,若有了可心的人,你再告訴本宮,本宮替你做主吧。”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三寶便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過來請安了。”
如懿忙道:“快請進(jìn)來。”
外頭湘妃竹簾打起,一個(gè)纖瘦的身影盈盈一動(dòng),已然進(jìn)來,福了福身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福壽安康。”
因著天氣炎熱,海蘭只穿了一件藕荷色暗繡玉蘭紗氅衣,底下是月色水紋綾波裥裙,連配著的雪白領(lǐng)子,亦是顏色淡淡的點(diǎn)點(diǎn)暗金桂花紋樣。恰如她的裝扮一般,脂粉勻淡,最尋常的宮樣發(fā)髻上亦不過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燒藍(lán)銀翠珠花點(diǎn)綴,并斜簪一枚小巧的銀絲曲簪而已。
如懿挽了她手起來,親熱道:“外頭怪熱的,怎么這個(gè)時(shí)候過來?容珮,快去取一盞涼好的冰碗來。”她說罷,將手里的絹?zhàn)舆f給她,“走得滿頭汗,快擦一擦吧。”
海蘭伸手接過,略拭了拭汗,抿嘴一笑:“哪里這么熱了,娘娘這兒安靜涼快得很,臣妾坐下便舒暢多了。”
如懿打量著她的裝束,未免有些嗔怪道:“好歹也是妃位,又是阿哥的生母,怎么打扮得越發(fā)清簡了。”
海蘭接過容珮遞上的冰碗,輕輕啜了一口,淺淺笑得溫婉:“左右臣妾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伺候,偶爾被皇上叫去問問永琪的起居,也不過略說說話就回來了,著實(shí)不必打扮。”
如懿微微沉吟,想起海蘭平生,雖然居于妃位,但君王的恩寵卻早早就已斷絕,實(shí)在也是可憐,便道:“話雖這樣說……”
海蘭卻不以為意,只是含了一抹深淺得宜的笑:“話雖這樣說,只要皇上如今心里眼里有永琪,臣妾也便心安了。”
如懿握一握她的手道:“你放心,求仁得仁。對了,這個(gè)時(shí)辰,永琪在午睡吧?”
海蘭白凈的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卻又擔(dān)憂:“永琪性子好強(qiáng),哪肯歇一歇。皇上前幾日偶然提了一句圣祖康熙爺精通天文歷算,他便在苦學(xué)呢。臣妾怕他熱壞了身子,要他休息片刻,他也不肯,只喝了點(diǎn)綠豆百合湯便忙著讀書了。”
如懿頷首道:“永琪爭氣是好事,也讓咱們兩個(gè)做額娘的欣慰。只是用功雖好,也要顧著點(diǎn)兒自己的身子。”
海蘭輕輕攪著冰碗里的蜜瓜,銀勺觸及碗中的碎冰,聲音清冽而細(xì)碎。她笑嗔道:“娘娘說得是。只是皇上如今更器重嘉貴妃的四阿哥永珹,每隔三日就要召喚到身邊問功課的,永琪不過五六日才被叫去一次。臣妾也叮囑了永琪,雖然用功,但不可露了痕跡,太過點(diǎn)眼。皇后娘娘是知道嘉貴妃的性子的,一向目下無人,如今她的兒子得意,更容不下旁人了。”
如懿聽得十分入心,便道:“你的心思和本宮一樣。來日方長,咱們不爭這一時(shí)的長短,且由她得意吧。”
海蘭撫摸著手上一顆蜜蠟戒指,頗為猶疑:“這些日子臣妾的耳朵里刮過幾陣風(fēng),不知可也刮到娘娘耳朵里了?”
如懿取了一枚青杏放在口中,酸得微微閉上了眼睛,道:“每日刮的風(fēng)多了,你且說說,是哪一陣風(fēng)讓你也留心了。”
海蘭欲言又止,然而,還是耐不住,看著搖籃中熟睡的小公主,愛憐地?fù)崦纤O果般紅潤的面龐,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玉雪可愛的公主,有子有女,便是一個(gè)好字,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卻未必見得是好。”
如懿爽然一笑,示意她吃一粒纏絲瑪瑙盤中的杏子:“你且嘗嘗這個(gè),酸酸的很生津止渴呢。”她理了理衣襟上鎏金光素圓扣垂下的細(xì)細(xì)金絲流蘇,笑道,“本宮覺得好的,旁人未必覺得是好。在宮里,生個(gè)公主算得什么,只有皇子才是依靠。純貴妃生了兩個(gè)皇子之后才得一位四公主,皇上雖然喜愛,可純貴妃自己卻不過可可。嘉貴妃更是,每每許愿,只求得子,勿要生女。無非就是因?yàn)榛首硬攀堑匚粯s寵的倚靠,而公主卻是可有可無的。是么?”
海蘭微微頷首,牽動(dòng)髻邊的銀線流蘇脈脈晃出一點(diǎn)兒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永琪一個(gè)兒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當(dāng)年,孝賢皇后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見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穩(wěn)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會又有一位皇子了。”
如懿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這樣生下去,可成什么了?”她拍一拍海蘭的手,“但本宮知道,宮中也唯有你,才會這樣真心祝愿本宮。”
海蘭的眼角閃過一絲凄楚:“若是舒妃還在,一定也會這樣真心祝福娘娘。只可惜君情涼薄,可惜了她綺年玉貌了。”她微帶了一絲哽咽,“只是也怪舒妃太看不穿了,宮中何來夫妻真心,她看得太重,所以連自己也賠了進(jìn)去。”她說罷,只是搖頭嘆息。
如懿神色黯然如秋風(fēng)黃葉,緩緩墜落:“很早之前,你便有這樣的言語提醒本宮。所以本宮萬幸,比舒妃多明白一些。”
海蘭默默片刻,眼中有清明的懂得:“皇后娘娘久在宮中,看過的也比一葉障目的舒妃多得多。臣妾只求……”
如懿未及她說完,低低道:“你要說的本宮明白。求不得情,便求一條命在,一世安穩(wěn)。”
海蘭露出了然的笑意,與如懿雙手交握:“皇后娘娘有嫡子十二阿哥,永琪來日一定會好好兒輔佐十二阿哥,咱們會一世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她輕聲道,“這個(gè)心愿這樣小,臣妾每每禮佛參拜,都許這個(gè)愿望。佛祖聽見,一定會成全的。”
如懿婉然笑道:“是。一定會成全的。”
圓明園雖然比宮中清涼,但京中的天氣向來是秋冬極寒、夏日苦熱,如懿午睡醒來,哄了哄璟兕,又陪著永璂玩耍了一會兒,便攜了容珮往芳碧叢去。
七月正是京中最為酷熱之時(shí),皇帝心性最不耐熱,按著以往的規(guī)矩,便要去承德的避暑山莊,正好也可行木蘭秋狩。這幾日不知為何事耽擱了,一直滯留在書房中,夜夜也未召幸嬪妃。如懿心中疑惑,也少不得去看看。
如懿才下了輦轎,卻見金玉妍攜了四阿哥永珹喜滋滋從芳碧叢正殿出來,母子倆俱是一臉歡喜自傲。如懿坐在輦轎中,本已悶熱難當(dāng),驟然看了玉妍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樣子,心中愈加不悅。倒是李玉乖覺,忙扶了如懿的手低聲道:“皇后娘娘,這幾日皇上不召幸嬪妃,嘉貴妃便借口暑熱難行,怕四阿哥中暑,每每都陪著四阿哥來見皇上。”
如懿輕輕一嗤:“她倒聰明!總能想著法子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