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 25 章
逛完文化館繼續(xù)采訪,這次大部隊跟著鄭老先生走。</br> 林溫握著一瓶涼颼颼的礦泉水,對待周禮的態(tài)度終于變得相對正常。比如溫和的有問有答,比如會自覺地幫忙遞一下東西。</br> 距離還是保持,但至少沒再避如蛇蝎,平和的相處讓林溫精神也跟著放松。</br> 周禮挑了下眉,對她這種積極向上的改變適應(yīng)良好。</br> 采訪期間中途休息,鄭老先生被鄭老太太拖著去展品區(qū)挑選杯子,周禮給林溫點了黑咖啡和小蛋糕當下午茶。</br> 這是家文藝咖啡館,館內(nèi)展示著各種精致擺件,幾張書架用作隔斷,氛圍幽靜清心。</br> 林溫坐在角落,正在筆記本上寫接下來的游玩路線。</br> 同文化館的合作已經(jīng)敲定,鄭老太太打算在荷川市多留兩天,剛才她讓林溫和周禮一起制定下游覽計劃。</br> 鄭老先生也很期待。</br> 四十多年前鄭老先生曾在這里求學過兩個月,當時內(nèi)地剛剛改革開放,百廢待興,老先生從中窺到商機,第一桶金就在這里挖掘。</br> 后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沒什么機會再來荷川,即使來了,也因為時間緊張沒法久留。</br> 如今年近七十,他們夫婦終于都有了空閑,機會難得,自然想好好把握。</br> 林溫因為工作關(guān)系,這一年多時常來荷川,她對荷川相對熟悉。周禮來過兩次,該去的景點也去過幾個。</br> 鄭老太太這才將任務(wù)派給他們。</br> 服務(wù)員忽然過來放下咖啡和蛋糕,林溫抬頭正要叫住人,周禮拉開椅子在她旁邊坐下,說:“我給你點的。”</br> “……我不餓。”</br> “那先放著。”周禮瞧了眼筆記本,“計劃定好了?”</br> “你看看?”</br> 筆記本豎長型,比手掌略大,黑色封皮簡約耐臟,偏男性化。</br> 林溫買東西更注重實用性,連簡單一個筆記本都不會挑符合她外貌氣質(zhì)的,就像她這人,缺少幻想和希冀,理智主導人生。</br> 周禮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手指按住筆記本,輕輕一劃,將本子拖到自己跟前。</br> 林溫字跡清秀,書寫條理清晰,從今晚開始,按時按點制定,路線涵蓋名山名湖、戰(zhàn)爭紀念館、寺廟、夜市等等,詳細貼心堪比專業(yè)導游。</br> 周禮問:“爬山?”</br> “不爬山,坐纜車。”林溫說,“我想他們腿腳不方便,盡量挑一些適合老年人玩的項目。”</br> 周禮朝她看。</br> 咖啡桌設(shè)計小,兩張椅子離得近,近距離下林溫連周禮瞳孔中的倒影都能看清。</br> 林溫往椅背靠,稍稍離周禮遠一點。</br> 周禮這時開口:“你可能有點誤會,他們腿腳應(yīng)該比你現(xiàn)在好。”</br> 林溫:“……”</br> 周禮笑了下,低下頭,刷刷幾筆在林溫的字跡旁添上自己的字跡,然后將本子推回去。</br> 周禮隨意寫的字棱角尖銳,龍飛鳳舞,林溫的清秀小字在映襯之下反而顯出幾分小家子氣。</br> 林溫低頭看完,不免詫異:“打籃球?還要去夜店?”</br> 周禮說:“別太把他們當老年人,年輕人喜歡的,他們也渴望。就算完全把他們當老年人,你想想,他們也沒幾年能活了,是不是想把能玩的趁腿腳還便利的時候都體驗一遍?這樣將來才走得圓滿。”</br> 林溫張了張嘴,朝遠處鄭老先生他們望去,離這么遠,他們應(yīng)該聽不到周禮的話。</br> 周禮在她眼珠子前輕飄飄地打了個響指,仿佛林溫肚里蛔蟲:“他們沒順風耳。”</br> “……你平常都這么說話?”</br> “你剛認識我?”</br> “……你以前不這樣。”</br> “你有多了解我?”</br> “……”</br> “只是在你面前斯文了點。”</br> “……”</br> 周禮不動聲色地帶出這樣一句話,語氣太過自然,既像暗示又像隨口一言。</br> 林溫覺得,真要平常心對待的話,她還需要千錘百煉。</br> 她干脆閉嘴。</br> 周禮嘴角微勾,過了會兒才轉(zhuǎn)回正題:“別總大驚小怪,我剛說的難道不是實話?”</br> 林溫思考過后說:“我覺得不太合適,尤其是夜店。”</br> 周禮讀書時期是學霸,同學向他請教問題,問兩三次后就再也不來找他了,因為他的解題過程太簡單。</br> 他凡事都不喜歡一個字一個字掰開來講,對方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他也愛莫能助。</br> 后來他辦事說話更簡單。他說,別人執(zhí)行,或者別人說,他直接執(zhí)行,他很少碰到需要詳細解釋的情況。</br> 這會兒,周禮耐心地對林溫道:“鄭老年輕時打過籃球。打籃球的地方是他曾經(jīng)呆過的學校,雖然學校早就改了名,地址也搬遷過幾次,但情懷還在,對他來說,年紀大了就圖個情懷。至于夜店這類地方,你看看鄭老太太——”</br> 周禮轉(zhuǎn)頭,林溫也同他一齊望過去。</br> 鄭老太太童心未泯,買完杯子又買了一只玩偶。</br> “她這老太太現(xiàn)在就想體驗?zāi)贻p人的玩意兒,該怎么順她心意,你這兩天應(yīng)該也有體會。反正你得跟她匯報,待會兒讓她自己決定。”周禮總結(jié)。</br> 林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把筆記本上的時間重新調(diào)整一番。</br> 她寫字姿勢非常正規(guī),背挺直,頭微垂,握筆標準,像極了現(xiàn)在那些坐在幾千上萬元學習桌前的小學生。</br> 這應(yīng)該是她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br> 真乖巧。</br> 夕陽斜照,落在桌前,周禮懶洋洋地靠著椅子,靜看她睫毛微扇。</br> “對不起,剛才冰激凌機器出了點小故障,耽誤了您的享用。”服務(wù)員端著托盤走近,遮住了夕陽。</br> 盤中是一碗冒著涼氣的誘人冰激凌,先前林溫自己點的。</br> “沒關(guān)系。”林溫挪動了一下桌上的本子,服務(wù)員將托盤放下。</br> “那您慢用。”服務(wù)員禮貌地離開。</br> 林溫放下筆挖了一勺,絲絲清涼入喉,她朝周禮看了眼。</br> 周禮耷著眼皮,視線像落在冰激凌上。</br> 林溫又挖了一勺。</br> 銀色小勺折射著光,柔順得鏟進粉糯軟白中。</br> 周禮抬眼,默不作聲地把他給林溫買的黑咖啡和甜品挪了過來,喝口咖啡,再吃口蛋糕。</br> 咖啡醇香,蛋糕過甜。</br> 沒了服務(wù)員的遮擋,夕陽再次落回桌上。</br> 食物濾鏡溫暖,一深一白的兩只手處于同一片熱烈洶涌的晚霞中。</br> 下午的工作全部結(jié)束,林溫將游玩計劃講解給鄭老太太聽,鄭老太太很滿意,尤其期待今晚的夜市和明晚的夜店之行。</br> 林溫很難描繪自己的心情。</br> 但晚上逛夜市的時候,林溫又突然意識到,是她太固步自封了。</br> 就像全世界都在說男女平等,可真正需要平等的時候,許多人又明確劃分出了男女有別的范疇,而他們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br> 林溫也一樣。</br> 她在不知不覺中給年老添上了“不應(yīng)該”跟“不合適”的標簽。</br> 但年輕人可以跳廣場舞,老年人自然也可以逛夜店。</br> 林溫暗自想著事,默默看著前方那對老夫妻又在為該不該買這樣食物發(fā)生爭執(zhí)。</br> 夜市之行其他人都沒跟來,鄭老先生夫婦嫌人多麻煩,只讓周禮和林溫隨行,四個人一部車正好,周禮當司機。</br> 荷川夜市很有名,天氣好時游客絡(luò)繹不絕,游戲雜耍、小吃特產(chǎn)在這里應(yīng)有盡有。</br> 鄭老太太似乎格外好吃,見到什么都想一試,尤其是那些煎炸油膩或者一看就添加了很多色素香精的食物,她見到就挪不動腳。</br> 剛才走到冰激凌攤位,鄭老太太想要買,鄭老先生說:“你今天不是吃過了!”</br> “我哪有吃?”</br> “你下午在文化館的時候。”</br> “胡說,我什么時候吃過了?”</br> 鄭老先生頓了會兒,無奈買了一支。</br> 現(xiàn)在來到炸食攤位,鄭老太太又看中一長排。</br> 那一桶油熱浪翻滾,站在這里好像提前進入了盛夏。</br> 鄭老先生一邊說著不允,不住跟她理論,一邊又掃碼買下,把不健康的炸食遞給對方。</br> 林溫在想這是不是有點“不該不合適”?</br> 幸好鄭老太太心中有數(shù),食物最多只吃兩口,她就遞往后面。</br> 后面的人正是林溫跟周禮。</br> 過了沒一會兒,兩人手捧一堆,快要超負荷,嘴巴和肚皮也應(yīng)付困難。</br> 林溫已經(jīng)吃飽,再硬塞就要反胃了,她看著自己手上剩下的這點食物犯愁。</br> 周禮還行,他問:“要不要幫忙?”</br> 林溫見他自己手上還有,又想界限能分盡量還是分開點,所以她搖搖頭,回道:“不用。”</br> 周禮沒再管她,悠哉悠哉地吃著自己的,還有閑暇為鄭老太太推薦。</br> “涼粉看起來不錯。”</br> 鄭老太太真沒吃過涼粉,她問:“這里的是甜的?”</br> “會澆紅糖水,是甜的。”周禮介紹,“還會加堅果和水果。”</br> “那買一份試試。”</br> 鄭老太太問攤主討了一只紙盒,用干凈的勺子舀出兩勺,剩下的她給林溫,女孩更愛吃甜食。</br> 周禮又給老太太推薦:“旋風土豆聞著挺香。”</br> 鄭老太太更沒吃過,二話不說就要了一串,撕下一小截后本來想把剩下的給周禮,結(jié)果周禮不知何時跑到了另一個攤位,鄭老太太順手就把土豆給了林溫,慈眉善目道:“你趁熱吃,這個很香。”</br> 林溫:“……”</br> 周禮遠遠招手,再次推薦:“這里有番茄蜜餞。”</br> 鄭老太太大手一揮:“買!”</br> 番茄蜜餞又入手了。</br> 林溫捧著新得的一堆東西,等著周禮走近。</br> 周禮再次問她:“用不用幫忙?”</br> 林溫深呼吸,二話不說把東西塞向他。</br> 周禮沒伸手,林溫也不能撒手。</br> 夜市人擠人,他們兩個擋住了別人的道,周禮微搭住林溫肩膀讓她靠邊,林溫眼疾手快,想先把旋風土豆的簽子插進她肩膀和周禮的掌心之間。</br> 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已經(jīng)不是她腳傷的那幾天。</br> 林溫馬上收回動作。</br> 周禮垂眸看了她一眼,順勢從她手里抽走簽子,替她把旋風土豆吃了。</br> 林溫沒說話。</br> 兩人繼續(xù)護在兩位老人身后,一時半刻找不到垃圾桶,周禮把簽子給林溫,交換走她手上的涼粉,幾口干完,又用涼粉紙盒交換走她手上的番茄蜜餞。</br> 小番茄切一刀,里面夾著烏梅,酸酸甜甜開胃爽口。</br> 周禮對林溫說:“這不錯,來一顆?”</br> 林溫手捧垃圾說:“不要。”</br> 周禮嘴角微勾,落后一步,看著她的后腦勺,他又揀起一顆番茄蜜餞吃了。</br> 邊吃邊回頭,笑容斂下,他沉下目光,在人群中搜尋。</br> 【第二更】</br> 番茄蜜餞沒吃完,被周禮帶回酒店,留給林溫當零嘴。</br> 林溫在第二天早上嘗了一顆,味道確實不錯。</br> 今天的游玩路線并不緊密,反正還有兩天兩夜,林溫把項目分散較開,讓兩位老人不會感到太累。</br> 上午一行人坐纜車上山,山上寺廟極其有名,兩位老人捐了不少香油錢。</br> 下山后順便游湖,午飯在湖邊一家私人廚房吃,廚師手藝獨到,來這用餐的有許多名人,預約排期已經(jīng)到半年后。</br> 林溫沒本事預約,這事是周禮辦的。</br> 鄭老先生他們吃得很盡興,飯后回酒店小睡片刻,到了下午,一行人又前往荷川大學。</br> 荷川大學的前身不叫這個名,鄭老先生一提起,回憶就拉長了。</br> 走在陌生的校園中,鄭老先生感慨:“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候突然想起件什么事,好像那已經(jīng)是上輩子了。”</br> 助理接話:“是的,我也有過這種感覺。”</br> 林溫和周禮都沒搭腔。</br> 記憶是很奇妙的東西,它能隨時改變一個人當下的心境,林溫現(xiàn)在生活得不錯,她不需要改變現(xiàn)狀。</br> 鄭老先生又道:“但是上輩子已經(jīng)過去了,再懷念也無用,還是過好這輩子更要緊,我還有好多事未完成。”</br> 鄭老太太說:“我也是,所以你別再攔著我這不行那也不行。”</br> “哼,你還說!”</br> 學校領(lǐng)導作陪,領(lǐng)著一行人進入體育館。</br> 鄭老先生雖然年事已高,但手腳還算利索,很懷念年輕時在籃球場上叱咤風云的日子。</br> 他外出穿著西裝,進體育館后他將西裝脫了,鄭老太太習以為常地接過來。</br> 王攝影架起攝像機,對周禮說:“你可動作輕點,不小心來個磕磕碰碰搞不好得吃官司。”</br> “有道理,我還是跟你換換。”周禮說。</br> “你現(xiàn)在才想搶我飯碗是不是太遲了?”</br> 周禮笑了笑,脫著西裝走向觀眾席,直接將西裝往林溫腿上一撂,說:“幫我拿著。”</br> 說完就卷著袖子轉(zhuǎn)身入場。</br> 西裝還帶著體溫,林溫大腿感到溫熱,她拎起衣服,換了個方向折疊,將熱的一面朝里。</br> 她四處看了看,邊上座位都有點臟,西裝不好放上去。</br> 她又把西裝平放回腿上。</br> 這場打球像電影慢動作,眾人都配合著鄭老先生的速度。</br> 鄭老太太看得有趣,時不時地給他們加油。</br> 場中人身高體型參差不齊,周禮身形占優(yōu),最為醒目,就像一堆白色花叢中有一朵艷麗紅花,目光很難從他身上移開。</br> 林溫也一樣。</br> 周禮氣勢較溫和,不管運球還是投球,都像他名字一般紳士。</br> 偶爾把機會給別人,偶爾自己留著,他動作自然,行云流水,沒讓人感到任何突兀或明顯示好。</br> 林溫很難不承認,周禮足夠優(yōu)秀,他像自帶舞臺燈,走到哪里都耀眼。</br> 圍觀人群不多,當中有兩個女生大約在電視上見過周禮,看到周禮進球后就歡呼吶喊:“周禮——周禮——”</br> 聲音立體環(huán)繞,仿佛魔音穿耳。</br> 鄭老太太也樂得湊趣,在旁邊跟著喊:“禮仔加油!”</br> 林溫聽一遍時沒反應(yīng)過來,等又聽了兩遍,她才偏頭看向鄭老太太,問道:“您跟周禮以前認識?”</br> “禮仔”這稱呼太親近,對港城人來說,熟人才會這么叫。</br> 鄭老太太道:“禮仔沒跟你說過嗎,我跟我先生同他們家相熟。”</br> 林溫一愣,眉頭漸漸蹙起,想問點什么,斟酌半天,還是將問題咽回了肚。</br> 這場球賽打得愉快又和氣,結(jié)束后周禮還替女生簽了名,邊簽邊走向觀眾席。</br> 女生壯著膽子問他能否加微信,周禮笑意溫和地跟對方說了什么。</br> 林溫只聽到女生的話,沒聽到周禮的。</br> 周禮走近,身上全是汗,他朝著林溫說:“紙巾。”</br> “我有我有!”女生搶先一步。</br> 周禮抽了張紙巾擦汗,林溫將他西裝遞過去,周禮沒接,轉(zhuǎn)頭跟走過來的鄭老先生幾人聊起剛才的球。</br> 鄭老先生興致勃勃,認真跟他分析各種戰(zhàn)術(shù)技巧。</br> 林溫只能捧著西裝,等跟隨眾人回到車上,她才順利將衣服還回去。</br> 林溫一路話不多,回到酒店后就進了房,還沒到晚飯時間,在外面跑一天身上沾到不少灰,她順便洗了個澡。</br> 吹干頭發(fā)出來,林溫坐在床上想著事,大約今天體力消耗大,她肚子漸漸感覺到餓。</br> 林溫下床,走到書桌前打開番茄蜜餞的盒子,揀出一顆送進嘴。</br> 酸酸甜甜的,吃幾口會上癮。</br> 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有番茄蜜餞的存在。番茄和烏梅這兩種完全搭不上邊的食物竟然能簡單完美地融合。</br> 林溫拿著盒子坐回床上,不知不覺吃了一顆又一顆。</br> 晚飯后終于要出發(fā)去夜店,鄭老太太著裝不變,穿著符合她年齡的雅致裙裝。</br> 林溫問她:“您不換身衣服嗎?”</br> 鄭老太太低頭看自己:“這身不好看?”</br> “不是,很好看。”</br> “我知道了,是不是不合夜店?”</br> 林溫聽她反問,想了想,一笑說:“不會。”</br> 鄭老太太也跟著她笑起來。</br> 老太太的年齡在旁人看來已經(jīng)不合夜店,她換再多衣服也不會讓別人當她尋常。</br> 鄭老太太喜歡林溫的貼心和玲瓏心,她握起林溫一只手,輕拍著說:“我穿這身衣服最舒服自在,所以才不管別人的目光,否則多累。”</br> 林溫點頭。</br> 去夜店的路上,林溫照舊跟周禮一輛車。</br> 林溫洗過澡后換了一身裙子,裙子有點長,進座時她沒注意,裙擺墜到了車墊上。</br> 林溫拎高裙擺,彎身撣了撣,長發(fā)垂落下來,正好搭在了周禮手背。</br> 周禮上車早,勞累一天,他正閉著眼犯困,擱在椅子上的手忽然感到癢,他隨意揪了一下。</br> 林溫很快直起腰,幾根頭發(fā)扯得她頭皮疼,她“啊”了一聲,順著疼看邊上,才發(fā)現(xiàn)周禮眼睛閉著,大拇指和食指卻揪著她的頭發(fā)。</br> “周禮。”林溫聲音輕,一邊往外拽自己頭發(fā)。</br> 周禮沒被叫醒。</br> 林溫只好去掰他的手指,邊喊他:“周禮,松手。”</br> 周禮沒睡熟,有人掰他手,他這下終于睜眼,手指下意識地胡亂一摟,正好摟住一根纖細軟嫩的指頭。</br> 林溫像沾到毒,立刻將自己手指抽出,周禮手上溫熱落空,側(cè)頭看了過來。</br> 司機這時抽完煙回來了,王攝影也終于趕到。</br> “出發(fā)出發(fā)!”王攝影興沖沖喊。</br> 后座兩人沉默,林溫目視前方。周禮收回視線,捏了捏脖子,他仰頭靠下,眼睛半闔,但沒再讓自己入睡。</br> 夜店不同于酒吧,酒吧喝酒為主,夜店里玩太瘋。</br> 林溫也是第一次來,音樂震耳欲聾,她一進門就感到不適,尤其她還跟著兩位面不改色的老人家,所過之處,人人目光都為他們停留。</br> 周禮拉伸了一下肩膀,松弛肌肉神經(jīng)。</br> 他自自在在地找位坐下,問身邊幾人喝什么,最后才問到林溫:“想喝什么?”</br> 音樂太吵,周禮問得大聲,林溫回答:“蘇打水。”</br> 兩人沒坐一起,周禮沒聽清:“什么?”</br> 林溫傾身靠近,沖他喊:“蘇打水!”</br> “知道了。”周禮按住她頭頂,將她一把推回去,然后起身離坐。</br> 林溫愣了愣,揉了下自己被按的地方。</br> 鄭老夫人感受著現(xiàn)場氣氛,沒多久她就放開了。</br> 她想進人群中深入體驗一番,鄭老先生覺得這里光怪陸離,不太樂意,但最終還是被鄭老夫人拖下場。</br> 一行人陸續(xù)都去玩,坐上只剩周禮和林溫。</br> 周禮問:“你不去?”</br> 林溫喝著蘇打水說:“你去玩吧,不用管我。”</br> 周禮扯了下嘴角,正要說什么,他視線突然頓在某處,然后放下自己手中的飲料,跟林溫說了句:“別亂跑。”接著離坐。</br> 林溫以為周禮真去玩了,等看著他走到遠處某角落,揪出一個人后,她才發(fā)現(xiàn)不對。</br> 林溫猶豫了一下沒動,又看著周禮抓著人走向門口。</br> 林溫不知道發(fā)生了,怕自己會壞事,她又坐了一會兒。</br> 舞池里眾人還沉浸其中,周禮一直沒回,她坐不住了,這才遲疑著起身,擠過人群往門外走。</br> 周禮把人拽到酒吧邊上一條小巷,直接甩他上墻。</br> 對方痛得一叫,罵罵咧咧:“你他媽有病啊!”</br> 周禮雙手插兜,沒將這人放在眼里。</br> “手機拿出來。”他說。</br> “你毛病?我手機憑什么給你!”</br> “那你今晚就躺這兒。”</br> “呵,有本事你試試!”</br> 周禮抽出手走近,說:“這話還給你。”</br> 對方身高一米七出頭,生得消瘦,臉頰都往里凹,周禮個高腿上,氣勢壓人。</br> 對方身體緊緊貼墻,外強中干警告:“你別亂來,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公眾人物!”</br> “吳永□□你來的時候,沒告訴你我是個什么性子?”周禮悠悠道。</br> 這人正是上回林溫住酒店遇火災(zāi),把相機往林溫臉上懟的那個小跟班。</br> 周禮猛出手,從小跟班兜里抽出手機,又反手將人制住,直接懟臉解鎖。</br> 小跟班嘶吼:“你他媽的,手機里沒東西,我什么都沒拍到,你給我放開!”</br> 周禮點進相冊,隨意一掃就看見了昨晚夜市上的偷拍照。</br> 他對鏡頭敏感,昨晚察覺后他沒逮到人,今天這家伙還不收手,被他一眼就揪了出來。</br> 周禮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這幾日的相冊內(nèi)容統(tǒng)統(tǒng)刪除。</br> 小跟班胳膊被反扣,臉頰貼著冷硬的墻壁,痛得直喊:“老板——老板——”</br> 周禮扯了個笑,松開手,偏頭看向巷子口。</br> “誤會誤會,”吳永江這才從陰影中走出,用長輩口吻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多年了還這么喜歡動手動腳。”</br> 周禮拋了拋手機,小跟班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眼珠跟著手機動,周禮再一拋,將手機撂回了小跟班懷里。</br> 小跟班連忙接住,快速溜到吳永江身邊。</br> “我也奇怪,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干這種雞鳴狗盜的活兒?”周禮漫不經(jīng)心,“說吧,又想干什么?”</br> “我能干什么。”吳永江笑著道,“我上次不是說了,想跟你爸敘敘舊,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轉(zhuǎn)告他,這么久怎么還沒聽到消息?這不,知道鄭老他們來了,我想著也許你爸也一道過來了?”</br> “那見著了?”周禮問。</br> “是沒見著,所以我更想見了。”吳永江皺了下眉,似作困惑,“你爸出獄也有個兩三年了吧?之前聽說他出來后被人請去港城做了個高管,你說說這叫什么世道,他貪污這么多錢只被判了六年,出來后照樣吃香喝辣。他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小,法律不作為,我到是還想做點正義的事。就不知道他現(xiàn)在死沒死。”</br> 周禮瞇眼:“你放心,你兒子墳上長草了他也還活著。”</br> “誒,話別說太早,我還想給你爸墳上插幾支香呢,讓他下輩子投胎投好點兒,找個省心的老婆,別像這輩子,為個女人成了條喪家……”</br> 差一個字,周禮拳頭已經(jīng)揮了過去。</br> 他出拳快,吳永江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臉頰一挨到,吳永江感覺半邊臉廢了。</br> 吳永江大罵一聲,邊上小跟班見狀,一齊沖了上去。</br> 周禮動拳頭的時光都集中在高中和大一,這些年他習慣了西裝領(lǐng)帶,脾氣也盡數(shù)收斂,所有的惡念和暴力都被他壓在了不見光的角落。</br> 這一拳揮出,惡念和暴力統(tǒng)統(tǒng)釋放,他以一敵二,沒收力道,也沒聽見林溫最開始的呼喊。</br> 直到林溫撲過來,臉色發(fā)白拽住他。</br> “別打了,快停下,快點停下!”</br> 倒地的兩人臉上滲血,周禮踉蹌著站起來,轉(zhuǎn)頭看林溫。</br> 林溫讀書時學校也有男生打架,但她從沒見過這種打法。</br> 血紅色侵蝕她雙眼,她有點犯暈惡心,更多的是害怕。</br> 手腕突然被握住,林溫一顫,周禮拽著她往巷子口走。</br> 巷子口遠離血腥,周禮按住林溫后腦,將人摟進懷。</br> 鼻孔里有液體流出,周禮手背隨手一抹,血紅又沾到他手上。</br> 林溫什么都看不見,周禮沒去管。</br> 他重重地摸著林溫的柔軟長發(fā),過了一會兒,想安撫幾句,他又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安撫。</br> 周禮嘆聲氣,只能更用力地將她按進胸口,讓她看不見外面分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