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生辰
郗子蘭驀地一僵。
那一聲“嫣兒”,在場諸人一定都聽見了,郗子蘭氣苦憋悶必,顏面更是光,她只能佯裝剛剛醒轉(zhuǎn)過來,輕輕喚了一聲“阿爻哥哥”。
這一聲喚回了謝爻的神智,他松開手臂,蹙了蹙眉:“出什么事了?”
郗子蘭氣若游絲道:“許姨送我回來,我們了會兒話,然后突然有個黑衣人憑空出現(xiàn)在房里,許姨……”
她似乎突然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痛嘶了一聲,捂著心道:“許姨,許姨怎么樣了?”
章明遠(yuǎn)走過來,沉痛地?fù)u搖頭,哽咽道:“青文她已經(jīng)……”
郗子蘭掙扎著要爬起來,謝爻按住:“你有傷,可『亂』動。”
郗子蘭的淚珠一串串滾落,傷劇痛,她需要偽裝,淚應(yīng)有盡有,看在諸人里,是如假包換的傷心。
“許姨是為了救我才……”郗子蘭捂著臉慟哭,“都怪我太沒用,連累了許姨……”
章明遠(yuǎn)中淚光閃爍,但是安慰她:“誰也料到會出這種事。”
他一邊一邊取出魂瓶開始捏訣聚魂,然而半晌也聚起一絲魂魄。
諸人見他反復(fù)捏訣,臉『色』越來越難看,知兇多吉少。
郗子蘭惶然道:“章師叔,許姨的魂魄……”
章明遠(yuǎn)搖了搖頭,謝爻親試了試,仍舊一所獲。
郗子蘭淚如雨下,痛哭了一場,方才道:“有阿筠……阿筠怎么樣了?”
夏侯儼道:“你放心,『性』命虞,我已替他度了靈氣止了血。”
謝爻小心翼翼地將郗子蘭抱起,走到偏殿中,將她放在床榻上,溫聲道:“你在此處歇息,我去看看許長老。”
郗子蘭的呼吸陡然一緊,忐忑地看著謝爻的背影漸遠(yuǎn)。
這時她才有暇思索整件事的經(jīng)過。
許青文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她身世有問題的?她手中掌握了什么線索?
郗子蘭思索一番,忽然起那日許青文莫名跑來索要妘素心的書信,似乎就是從那時起,她的態(tài)度有些怪怪的……
莫非是在那些書信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
她越越怕,一時擔(dān)心他們發(fā)現(xiàn)許青文是她所殺,一時擔(dān)心他們勘破她身世有蹊蹺,簡直如坐針氈,煎熬了約莫半個時辰,謝爻、夏侯儼和章明遠(yuǎn)來到偏殿,問了她幾句話,她只按照和冷耀祖對好的供回答,旁的一個字也多,見三人神『色』并異樣,這才略微松了一氣。
郗子蘭正躊躇著怎么著痕跡地將許青文那里的書信拿回來,章明遠(yuǎn)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篋笥:“這是方才在青文乾坤袋里找到的,我看了看,是妘師妹寫給你的書信。”
聽到妘素心,謝爻看向章明遠(yuǎn)手中的東西。
郗子蘭生怕他起疑,忙道:“是許姨前日從我這里借去的,她帶在身上,大約來是給我。”
章明遠(yuǎn)看了看那朽壞的篋笥,里面蟲啃過的書信,皺了皺眉,但終究沒什么,只是叮囑道:“你收好。”罷放在她榻邊。
夏侯儼對謝爻道:“那刺客神出鬼沒,如今子蘭一人住在玄委宮安全,如讓她去清涵崖暫住幾日。”
若是換了從前,郗子蘭定然求之得,但今時同往日,去了清涵崖一舉一動都在謝爻皮底下,她要和冷耀祖通個氣都方。
于是她垂下簾,一臉黯然:“阿爻哥哥要清修,我是留在這里養(yǎng)傷吧。”
她頓了頓:“而且我總覺得許姨在這里……我陪陪她……”
謝爻的目光柔和下來。
郗子蘭道:“你們用管我,當(dāng)務(wù)之急是早些找到那刺客,替許姨報仇。”
到最后,她紅腫的睛里『射』出仇恨的光,幾乎是咬牙切齒。
章明遠(yuǎn)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將兇手千刀萬剮,你仔細(xì)別牽動傷。”
郗子蘭目光微動:“生辰宴上送那箱子的人,和刺客會是一伙人么?”
夏侯儼道:“有這可能,或許他們一開始的目標(biāo)就是玄委宮,那箱子是聲東擊西。”
郗子蘭見他們往這方向猜測,心中由大定:“會是偃師宗的人么?”
三人起棘蛇和血菩提,臉『色』都是一沉。
郗子蘭對血菩提之事一所知,他們卻都明,暗中之人偏偏在郗子蘭生辰時送來血菩提,一定是的放矢。
夏侯儼沉『吟』道:“很難,你安心養(yǎng)傷,這些事必『操』心,我們會查明。”
幾人叮囑了幾句,謝爻在她所住的偏殿周布了九重赤明退幽護(hù)陣,這才離開了玄委宮。
他們一走,郗子蘭立刻屏退了侍女,掙扎著坐起身,開篋笥,將書信取出來一封封檢閱。
來好笑,當(dāng)初她對己身世毫懷疑時,這些信她一目十行,甚至沒耐心看完,可如今發(fā)現(xiàn)妘素心也許是別人的阿娘,她卻仔仔細(xì)細(xì)、一字漏地將那么多信從頭看到尾。
字里行間的殷殷舐犢之情,猶如一根根芒刺扎進(jìn)她的心里。
看到于取名那封信,她由手腳冰涼,許青文大約就是從“妘蘭”的名字里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
她捏了個真火訣,片刻之間,一個母親在生命將盡時留給女兒的愛意在青藍(lán)『色』的火焰中化作了灰燼。
她繃緊的心弦一松,心底涌出快意——來她只要毀去可疑的那一封,但她必須將這些書信全燒毀才能略微疏解心頭之恨。
……
若木的一箱子將好好的生辰宴攪成了一鍋粥。
冷嫣安安靜靜坐在席間,看著夏侯儼等人忙里忙外地排查。
論他們怎么查,也查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他們永遠(yuǎn)都解開這樁懸案。
就在這時,夏侯儼接了個弟子的傳音,神『色』忽然一變,把姬少殷叫去吩咐了幾句,即與謝爻、章明遠(yuǎn)匆匆離開了宴廳。
冷嫣修為高,將那弟子的傳音聽得一清二楚,玄委宮有刺客,傳音到掌門院的是冷耀祖。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從多了偃師宗這個仇人,重玄闔宗內(nèi)外加了重重禁制,連只外來的蟲子都飛進(jìn)來,哪里來的刺客?除非世間有第二個若木。
那么是有人拿刺客做幌子,用來掩蓋什么真相。
許青文在查郗子蘭的身世,生辰宴上許青文神『色』有異,許青文送郗子蘭回宮,傳信有刺客的是冷耀祖……
零散的事實漸漸連綴成一條線。
若真是她猜的那樣,郗子蘭倒是比她的更有魄。她大致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人,但并以為她有那份急智,冷耀祖來出少。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冷家人,冷耀祖比狐貍,對郗子蘭怕是會有多少忠心,鞍前馬后都是為了己飛黃騰達(dá)而已。
他鋌而走險幫郗子蘭,但同時也會提防郗子蘭過河拆橋殺他滅,所以他一定給己留了后手。
……
冷耀祖抬回己的臥房,他的脖頸上纏了厚厚的紗布,只要輕輕一動,傷中會滲出血來——他對己下了狠手,匕尖再偏些許,或者他們來晚片刻,他會一命嗚呼,正是因為這樣才能取信于人。
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幾百年來,他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
他靜靜地躺到中宵,待夜深人靜,方才強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屏退了守在床邊的道僮,然后布了個秘陣。
接著他捏了個復(fù)雜的法訣,聚靈于指尖,然后將手探入己的靈府。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把刀伸進(jìn)他腹中攪動,他忍住顫抖,牽動了喉間傷,痛得冷汗直流。
半晌,他終于找對了地方,從己的三魂六魄中撕扯出一縷銀『色』絲線似的東西,裝入準(zhǔn)備好的魂瓶中。
這過程就像是一種酷刑,每抽出一縷,他都要休息一陣,用了大半個時辰,他才將嵌在己神魂里的東西分離出來,琉璃瓶中的東西如霧如煙,隱隱能看出許青文的模樣。
大功告成,他捏著魂瓶靠在床頭,奄奄一息、面如金紙,閉著睛喘著粗氣,但嘴角卻微微勾起。有了手里這東西,郗子蘭從今以后是供他驅(qū)使的傀儡。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的法錯,可惜對魂術(shù)一知半解。”
冷耀祖猛地睜開,只見一個玄衣女子站在他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里有一抹淡淡的譏誚。
他的目光落在她角的胭脂痣上,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雖然他從未見過此人,但已從衣著相貌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他竭鎮(zhèn)定,但是止住顫抖。
女子莞爾一笑:“你們栽贓嫁禍的時候就沒過正主會找來么?”
冷耀祖最后一絲僥幸也煙消云散。
女子向他伸手:“拿來。”
冷耀祖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東西,盡管他可能小命難保,但是甘心將好容易弄到手的東西交出去,他沒弄清楚郗子蘭殺害許青文的原因呢!
女子道:“你留著這東西也沒用。”
她頓了頓:“你能到把許青文的魂魄塞進(jìn)己靈府,鑲在己的神魂里,心思倒是挺巧,只可惜你知道,活人的魂火太盛,陰魂在里面炙烤了兩個時辰,恐怕?lián)p傷嚴(yán)重,知留下幾分神智。”
冷耀祖并未輕信,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冷嫣道:“信將她召出來問問看,正好我也知道郗子蘭為何殺她滅。”
冷耀祖一向識時務(wù),量她似乎沒有立刻取他『性』命的意思,將魂瓶交到了她手里——橫豎她要是動手搶,他也是毫辦法。
冷嫣接過魂瓶輕輕晃了晃,拔開瓶塞,也見她捏訣,只用指尖在瓶身上輕輕一叩,有一縷青煙悠悠地從瓶子里鉆了出來,緩緩凝聚成許青文的模樣。
只見這位重玄長老神情木然,神呆滯,微微張著嘴,喉間嗬嗬作響。
“許長老。”冷嫣道。
許青文的魂魄慢慢把頭轉(zhuǎn)向她,雙直愣愣地沖著前方,視線怎么也聚到她臉上。
“知道我是誰么?”冷嫣問。
許青文張了張嘴,喃喃道:“小姐,小姐……”
“是誰殺了你?”
許青文:“殺,殺……”
冷嫣道:“殺你的是郗子蘭么?”
許青文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小姐,青文要去找小姐……”
冷嫣用手一指許青文的魂魄,她立即化作青煙鉆回魂瓶里。
她將瓶塞塞了回去,對冷耀祖道:“看到了?”
冷耀祖沒到己忍了這么大的痛苦,到頭來忙活一場,恨得啐己兩。
冷嫣將許青文的魂瓶塞回乾坤袋中:“你也用太失望,至少你有你師父的把柄,如何給己謀好處,我用著別人教你。”
冷耀祖有些意外,他以為她知道了郗子蘭殺人的事實,會立即公之于眾,但聽她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他心念一轉(zhuǎn):“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冷嫣扯了扯嘴角:“是誰都有資格替我做事的。”
話音甫落,她已化作一群蝶消失在他前。
冷耀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己剛剛撿回了一條命,心頭一陣狂跳,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己衣裳盡濕,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那偃師宗主并未放出一絲一毫的威壓,但她單是站在那里,他幾乎喘過氣來,就像兔子遇到了獵鷹,由主地心生恐懼。
她掌握著他的把柄,根怕他將此事透『露』給謝爻和夏侯儼,而告訴郗子蘭——他那廢物師父連殺了人都要靠他幫忙遮掩,告訴她有什么用。
他其實已經(jīng)沒有選擇,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偃師宗主——但是別人卻未必要用他,他首先得證明己有用才行。
……
冷嫣回到天留宮的住處,正欲回房取斷春出來練劍,一推門,卻發(fā)現(xiàn)臥房正中央放著張大案。
案上擺著一座兩尺見方巧奪天工的小宮殿,亭臺樓閣、廊廡花檻一應(yīng)俱全,是用各『色』玉石雕琢而成。透過半開的窗牖,殿內(nèi)幾案床榻、帷幔帳幄歷歷可見。
殿后有一座大花園,園子中央有一方澄澈的海池,池上水氣氤氳,池中疊石構(gòu)山,臨水臺榭,園中覆了土,栽滿奇花異樹,最大的樹也只有小兒手指長,可上面的葉子都片片分明。
冷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撥了撥樹干,樹葉發(fā)出沙沙聲,竟然是真樹。
她叩了叩腰間鐵劍,問若木:“這是什么?”
若木出現(xiàn)在她面前,抱著臂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輕描淡寫:“沒什么,閑來事。”
若米從他袖探出頭來,興奮得小臉都快變成了金『色』:“冷姑娘,這是我們家神君親手雕的喲!”
若木抬了抬下頜,輕描淡寫道:“沒什么,閑來事。”
冷嫣撥了撥檐角的玉鈴,『摸』『摸』琉璃風(fēng)燈,發(fā)現(xiàn)里面點的竟然是真火:“沒事雕個冥器做什么?”這么浮夸。
話音未落,房中的燈火忽然熄滅,她忽然前一花,涼風(fēng)拂面,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她發(fā)現(xiàn)己已經(jīng)站在了一方庭院中。
她游目顧,立即認(rèn)出這就是若木雕的院落,只是一木一石都和現(xiàn)實中異,頭頂一輪皎月高懸在半空中。
“若木?”她喚道。
沒有人回答。
看來氣得輕,冷嫣忖道。
就在這時,一陣風(fēng)從庭院深處飄來,她敏銳地嗅到了一絲飯菜的香氣。
從肇山派師徒三人離開后,她沒有好好吃過一頓落胃的飯食,此時聞到那滿蘊著塵世溫暖的香氣,竟然可恥地饞了。
她往風(fēng)來的方向走去,香氣越來越濃,夾雜著一絲醇酒的芳烈氣息。
走到一處半掩的宮門前,她伸手輕輕一推,黑暗的殿庭中忽然沖出一團(tuán)雪的龐然大物,照著她撲過來。
冷嫣差點沒拔劍,緊接著一條濕乎乎暖烘烘的舌頭『舔』上了她的臉頰。
“小狗?”
雪狼“嗷”一聲在她腳前趴下,熟練地了個滾,翻起肚皮。
時遲那時快,另一條影從旁橫躥出來,硬是擠到雪狼和冷嫣中間。
冷嫣啞然失笑:“小貓也在。”
她正知該先『摸』哪只肚皮,只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響,軟乎乎香噴噴的少女靈巧地跳過雪狼和虎,撲進(jìn)她懷里,柔軟的手臂掛在她脖子上,踮起腳,用臉頰貼著她的臉頰:“嫣,嫣……”
冷嫣可奈何,把她從身上扒拉下來:“伊伊,可以。”
『藥』人少女忽閃著大睛,一臉困『惑』。
冷嫣道:“我知道你能聽懂。”
話音甫落,周遭驟然亮起,檐下、廊前、樹上……到處都掛滿了琉璃燈,知有幾千幾萬盞燈同時點亮,映得周宛如晝。
殿門“吱呀”一聲從里面開,肇山派掌門從門簾里探出身子:“冷姑娘,快進(jìn)來,飯菜都要涼了。”
一個人從他旁邊擠出來,角眉梢都是沒心沒肺的笑意,是青溪:“冷姑娘,芳辰吉祥。”
然后是柏高,有石紅『藥』,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溫暖的笑意。
冷嫣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門邊那道頎長的影子上。
祂依舊如平日一般矜貴冷傲:“這么慢,你的面糊了。”
小銀人從祂衣襟里探出頭:“其實能賴?yán)涔媚铮瑥腻伬飺瞥鰜淼臅r候就已經(jīng)糊了,我們神尊第一次沒經(jīng)驗,冷姑娘多擔(dān)待點……”
冷嫣忍住彎起嘴角,中的一切卻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