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下場
重玄眾人的修為道法雖勝出手一籌, 然而一始毫無防備被白宣平的琴音所傷,遭歸元、太虛兩派弟子圍攻,寡不敵眾, 劍聲漸漸稀落。
兩派弟子亦鏖戰(zhàn)中傷亡慘重, 余的弟子圍攏起來, 結起法陣,為各自的長助陣。
凌霄恒道帶來的弟子已近全軍覆沒,心中悚然一驚, 被盧鈞瞅準一個空門, 一道震山掌斜劈過來,掌力中帶著風雷,凌霄恒一個踉蹌, 左邊身子幾乎麻痹,周身護魂陣頓時裂一道縫隙。
白宣平陰森凄厲的簫聲無孔不入,立即鉆入護魂陣的裂縫中, 猶如鬼哭聲聲,如毒蛇條條, 纏繞凌霄恒的神魂,侵蝕他的心智。
他急忙凝神屏息, 用靈力將那音毒『逼』出, 一時無暇他顧。
盧鈞回身是一掌推出,打凌霄恒后心上, 疊著先前的掌印,震他肝膽俱裂。
凌霄恒吐出一口鮮血,困獸般嘶吼一聲,長劍忽然向后刺出,正中盧鈞腹。盧鈞便要后撤, 凌霄恒卻似腦后長眼,向后疾行,劍反而刺甚深,盧鈞情急之雙手結五雷印,向著凌霄恒雙耳重重拍去。
是盧鈞鮮少施展的保命招式,幾乎竭盡全身靈力,真如五雷轟頂,幾乎無人能抵擋住。
然而凌霄恒卻并未如他料想的那樣顱骨盡碎,反而有兩道勁力自他頭顱兩側傳出,竟將他雙掌牢牢吸住,綿綿不斷的力量從他掌心灌注進身體,只聽“喀拉”聲不斷,從掌骨蔓延到手腕,再到雙肩、軀干、四肢,骨骼竟然寸寸斷裂。
與此同時,凌霄恒的長劍拔出再刺入,轉瞬之反復十余次,盧鈞的丹田成了個血窟窿。
凌霄恒最后一劍收回,頭顱兩側的勁力隨之消失,盧鈞軟軟地倒了去,癱倒地上不動了。
白宣平未料凌霄恒以一敵多仍然如此悍勇,見盧鈞身死,心中大駭,簫聲頓時凌『亂』起來。
凌霄恒到毒蛇似地絞纏著他經脈的綿綿音毒驟然一松,他立即抓住機會,飛身上前,重劍高舉,自上而猛然劈,竟一劍將白宣平豎劈成了兩半。
鮮血飛濺,將凌霄恒染成了個血人,血人圓睜著精光四『射』的一怒目,向著周圍掃視,助陣的兩派弟子嚇魂飛魄散,正欲奔逃,凌霄恒哪給他們個機會,一把重劍舞動如風,左劈砍,只見血霧漫天,不過片刻之,幾十個弟子盡數倒地。
凌霄恒渾身是傷,經脈中靈力耗盡,早已是強弩之末,隨著最后一個敵人倒,他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黑,便即一頭栽倒地。
不過了多久,凌霄恒醒轉過來,發(fā)現自己躺床榻上,看帷幔的花紋,竟然是本門的飛舟上,他低頭一看,身上的傷口已經簡單處理過,撒了傷『藥』用紗布草草地包扎了一,雖然經脈腑臟仍舊疼厲害,但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他不禁大吃一驚,方才他以為自己斷無生理,作了同歸于盡的準備,誰卻被人救了。只不是被何人所救?
正暗自思忖著,艙房外傳來腳步聲,凌霄恒心頭一凜,便要起身尋劍,來人已推門入內,她手端著個『藥』碗,一股『藥』香撲鼻而來:“凌長醒了?”
卻是個輕女子,聲音沙啞,眼皮紅腫,顯然剛剛哭過一場,那張臉有眼熟,凌霄恒只記似乎是門弟子,一時想不起來她姓甚誰。
“弟子姓石,賤字紅『藥』,凌長也許不認弟子。”女子道。
凌霄恒略一思索,便想起來是葉蟄宮的人,他微微頷首:“我記,你是阿汋的弟子?”
女子道:“回稟長,弟子是玄鏡仙君的徒孫。”
凌霄恒“哦”了一聲,眼中流『露』出警覺:“是你救了我?”
石紅『藥』點點頭。
凌霄恒道:“其他人呢?”
石紅『藥』抿了抿唇,眼神黯然:“他們都罹難了……”
凌霄恒皺了皺眉:“你是怎么活來的?”
石紅『藥』苦澀地一笑:“弟子修為低,那琴音響起時便覺心神一震,立時失去了覺,昏睡了不多久,醒來時只見滿地的尸首和鮮血……”
她哽咽了一:“弟子見凌長倒血泊中,探了探長的經脈,發(fā)現只是昏『迷』,便將長背回了自己的飛舟上療傷。”
凌霄恒仔細打量她,見她一身血污,眼角和鼻隱約可見未擦凈的血跡,顯是中了琴音之襲后七竅流血所致,便不再疑心——若是有心要害他,大可趁他人事不省時殺了他,更不必大費周章地救他。
他點點頭:“次你立了大功,待我們回到宗門,我一定告掌門,讓他好好嘉賞你。”
石紅『藥』搖搖頭:“是弟子的分內事,凌長服了安神湯『藥』便安心歇息,弟子掌舵,明日一早便能回到宗門。”
凌霄恒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也好,待回了宗門從長計議,定不放過歸元和太虛。”
還有偃師宗,他心中冷笑,以為收買了盧鈞和白宣平那兩個宵小之輩便能置他于死地么?也太小看他凌霄恒了。
頓了頓道:“你且去吧。”
石紅『藥』道了聲“弟子告退”,便即離艙房。
凌霄恒飲了『藥』,盤腿打坐,運功調息幾個小周天,到困意襲來,便躺閉目養(yǎng)神,不是不是安神湯『藥』的效力,他不不覺中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凌霄恒忽有一種不祥的預——即便蠟燭燃盡,艙房中也不會沒有一絲光亮。
他連忙坐起身,右手拿起榻邊重劍,左手『摸』向乾坤袋,心不由稍安,至少劍和乾坤袋都還。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夜明珠,清光頓時將四周照亮,凌霄恒驀地一僵,他直到此時才發(fā)覺床邊竟站著個陌生的黑衣女子,那張臉冷清而昳麗,乍然自黑暗中浮現卻越發(fā)顯詭異。
她距他不過咫尺之遙,顯然方才就,可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氣息,若她不是鬼魅,那么修為就必定比他還高出一大截。
“你是誰?為何我房中?”凌霄恒話音未落,重劍“鏘”一聲出鞘,一劍平削而出,么近的距離,么快的出手,幾乎無人能夠躲過。
然而他的劍卻削了個空,那女子輕若無物,鬼影般向后飄出五六步遠,連一片衣角都沒沾到。
她輕笑了一聲:“你看看究竟是哪。”
凌霄恒向四一張望,才發(fā)現自己并不船艙中,卻身處一個微光閃爍的石窟中。
“是哪?”他怒喝一聲,挺劍而上,同時左手捏訣,一道□□擊出,紫電直向那女子飛去,“裝神弄鬼究竟有何目的?”
女子輕而易舉地躲了他的攻擊,電光擊崖壁上,轟然一聲,巖石迸裂,那女子依舊毫發(fā)無傷。
凌霄恒身負重傷,連出幾招后便體力不支,用劍支撐著自己才能勉強站立,氣喘吁吁道:“你究竟為何帶我來?”
“當然是幫你一嘗夙愿。”女子淡淡道。
她話音甫落,四周忽然亮如白晝,夜明珠的一點清光猶如日光的螢火,瞬消失不見。
凌霄恒不由自主地覷了覷眼,等眼睛適應強光,才看清楚,那女子只是打了一口箱子。
他往箱子一看,情不自禁地睜大雙眼,那竟是滿滿當當的一大箱明珠寶石,顆顆都有龍眼大,閃著月華般的光芒。
女子打另一口箱子,箱子的東西更讓凌霄恒瞠目結舌,面裝滿了刀劍和法器,金『色』的符隱隱流淌著,只消看一眼便蘊藏著精純的靈力,任何一件都是價值連城,與之相比,他那把紫陽金魄鑄成的元神重劍立時黯淡無光。
女子接連打幾口箱子,面不是明珠珍寶、神兵利器,便是天材地寶和許多只存于傳說中的珍寶。
“是……”凌霄恒看兩眼發(fā)直,喃喃道。
“便是你夢寐以求的偃師宗寶藏。”女子淡淡笑道,“還不算什么。”
她走向微光閃爍的石壁,拔出腰長劍——她坐擁無上秘寶,手中的卻只是把平平無奇的鐵劍,甚至連劍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塊殘舊的鐵片,上面甚至還有斑斑銹跡。
女子用劍巖壁上輕輕一撬,一塊巖石脫落來,她輕巧地接手中,向凌霄恒一拋。
凌霄恒意識地接住,方才發(fā)現“巖石”嵌石壁中時閃著微光,此時卻漆黑無光,比玄鐵還沉,觸手生寒,一股陰寒之氣從石中溢出,滲入他體內,令他心膽一寒,整個神魂都似結了冰。
他猛然意識到是什么,顫聲道:“,是……”
“羲和心,”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羲和心的礦脈中央。”
凌霄恒環(huán)顧四周,四壁巖石閃著點點星芒,如果都是羲和心……他簡直不敢想象是多大的財富,不只是財富,還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即便只是手上么一小塊,也不蘊藏著多少力量。
他快步走到最近的石壁前,用重劍撬一塊巖石,果然與女子扔給他的那塊一模一樣,他望向遠處,窮極目力也望不見盡頭,只見微芒閃爍,整條礦脈都是羲和心。
夢想中的寶藏就眼前,他什么也看不見,幾乎喜極而泣,渾然忘了眼前還有另一個人。
“喜歡么?”女子的聲音像一道冷泉向他潑來,“那就守著吧。”
凌霄恒滾燙的心臟頓時冷卻來,卻仍舊緊抱著懷的羲和心:“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輩子再也出不去了。”女子道。
凌霄恒終于將價值連城的礦石放來,重新握緊重劍:“你是那偃師宗傳人。”
女子不回答,只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是默認了。
“石紅『藥』……”凌霄恒心頭一跳。
“她是我的人,”女子道,“是我安排她救你,我也道盧、白兩人聯手也不能致你于死地。”
凌霄恒一顆心不斷往沉:“你明明可以設計殺了我,為什么多此一舉。”
女子一哂:“盟友背叛,浴血奮戰(zhàn),以身殉宗,死其所……不,你不配么死。”
她頓了頓道:“何況我不想殺你。”
她說出“永生不死”幾個字時,凌霄恒莫到一股不寒而栗,他活了一千多,還從未有過樣『毛』骨悚然的時候。
“你要把我制成傀儡?”他道。
女子搖搖頭:“我不需要你種廢物。”
她一邊說著一邊攤手,原本空無一物的掌心中不何時多了一樣東西。
乍一看像朵枯萎皺縮的花,嬰兒拳頭大小,布滿了微微凸起的脈絡。
凌霄恒一時沒認出是何物,端詳了一會兒,方才一個激靈回想起來,數百前他曾見過一回。
“血菩提,”女子淡淡道,“可以讓軀殼永生不朽,此物的功效凌長想必比我更清楚。”
凌霄恒定定地看著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平靜地看著他,眼中有淡淡的譏誚:“凌長不記我了?”
凌霄恒仔細打量她的臉,她左眼那顆胭脂淚痣夜明珠清冷的光暈中愈顯妖異,凝視久了,他竟真的覺那副眉眼后藏著一道熟悉的影子。
一個異想天的念頭從他心底深處浮了起來。
他張了張嘴:“你……”
女子笑道:“凌長貴人多忘事,當然不記三百前你們碾死的一只螻蟻。”
她頓了頓:“不過螻蟻卻記清清楚楚,現她從地底爬出來了。”
凌霄恒一張臉成了鐵灰『色』,囁嚅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絕不可能是她……”
女子直視著他的雙眼:“我是冷嫣。”
話音未落,血菩提忽然自她掌心飛起,枯萎的花瓣綻,『露』出面碧綠的蛇眼。
凌霄恒仿佛被毒蛇盯住,他想揮劍,但雙手沒有絲毫力氣,連劍也舉不起來。
蛇眼猛地飛過來,鉆入他衣襟,不等他抬手阻擋已經鉆入了他的血肉中。
凌霄恒只覺一陣萬蟻嚙心般的痛楚自心臟傳來,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抓撓心口,要將那邪物挖出來,可哪挖出來,心臟被啃嚙的覺清晰地傳來,他倒地上痛苦地翻滾著,一時只求速死。
“殺了我……”他喉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給我個痛快……嫣兒,嫣兒……”
冷嫣只是抱著臂靜靜地看著他:“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們讓我過了十好日子,無以為報,便還你一個永生不死吧。”
她說出“永生不死”四個字時語氣并不見多么陰狠,但凌霄恒卻止不住渾身戰(zhàn)栗,他活了一千多歲,從未到過樣的恐懼。
“你不用想著自尋短見,”她接著道,“血菩提不會讓你死,不過會讓你長長教訓。”
她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拋他身上:“凌長精于卜筮,左右無事,你就算算重玄何時滅亡吧。”
說罷她將劍掛回腰,轉身向洞外走去。
凌霄恒忍著嚙心之痛跟著向洞外爬,然而不等他爬出幾尺,一道足有幾尺厚的石墻重重落切斷了他的去路。
他地上躺著,不躺了多久,不外面天曉天黑,不是什么時辰,但是時辰他已失去了意義,他將永遠困一堆夢寐以求的奇珍異寶中,永不能再見天日。
最諷刺的是,不久以前他還那么怕死,如今卻愿意用一切代價換個速死。
他緩緩爬回洞中,滿室寶光眩他眼花繚『亂』,他一口口寶箱中『摸』索著,半晌終于『摸』出一塊金光锃亮的寶鏡。
鏡中映出他熟悉陌生的面容,他的頭發(fā)依舊烏黑,臉上沒有皺紋,與輕時并無多大不同,然而不什么時候起他已面目全非。
是從什么時候始的呢?
是從殺死那個無辜的凡人女孩始的么?不是,比那還要早多。
他忽然想起七八百前他們師兄妹幾人去凡除蛇妖。
那時候他們幾個不過元嬰修為,應付那條赤練蛇妖都有勉強,最后拼著左臂被咬出兩個血洞,他還是將劍『插』進那蛇妖七寸中。
他還記自己站蛇背上一劍削落蛇頭時村民們的歡呼聲。
『婦』人們抱著自己的孩子,排著隊求他『摸』一『摸』孩子的頭頂賜福,為他們是仙人,代表著吉祥安康與幸福。
耆們?yōu)樗麄兞㈤L生牌位,日夕誦祝,青壯們將一壇壇自釀的濁酒抬到他們船上,搬空了全村的酒窖。
他記他們放舟湖中,一邊流著血一邊用大陶碗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喝醉了便扣舷而歌,最后躺酒壇上酣然入眠,連大雨傾盆都未察覺。
他記自己曾發(fā)豪言壯語:“若是能一輩子樣行俠仗義、懲妖救民,便是只能再活幾十有何憾!”
“便是我的道!”他依稀聽見昔日那個輕狂的修士向天喊道。
然而他早已忘了。
修為一點一點累積,境界一層一層突破,他早已將曾經的道棄如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