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弟弟
繚繞晨霧中, 太一臺猶如一座漂浮半空的島嶼,正中央一個高聳的云臺,臺上設(shè)須彌座并金絲紗羅寶帳, 帳中坐著個身著白衣、戴青玉蓮花冠的男子。
冷嫣穿過人群時, 聽見不人傳秘音悄悄議論。
“那白衣的道君可真是天人姿, 不知是內(nèi)門哪位仙君,難不成是玄淵神君?”人道。
另一人“撲哧”笑出聲來:“入門試煉這樣的小事,神君怎么可能紆尊親臨?那位半是掌管外門事務(wù)的冷筠冷仙君。”
先前那人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門, 連個外門執(zhí)事都那么大派頭。”
另一人道:“話可不能這么說, 這位可是瓊?cè)A元君的入室弟子。”
“冷這個姓氏倒不常見,清微界姓冷的世族么?”
“在下不記,莫非是在下孤陋寡聞?”
……
冷嫣抬頭看向高踞云臺上的男子, 他的面貌生些女相,不過神『色』清冷,行止不似塵世中人, 乍一看倒幾分神似謝爻。
不過仔細看來卻能覺出刻意來。那一身道服不知用層薄如蟬翼的云霧紗疊成,行止間風自動, 衣袂翩然,因此才了飄然若仙的效果。
上次她見到此人是兩百年前, 那時他穿一身寒酸的青布道袍, 木簪綰發(fā),只是個凡間的小道士。他的名字也不叫冷筠, 而叫冷耀祖。
他改了名字,作派比九天下凡的真仙還仙,顯是卯足了勁要自己的凡人血脈劃清界限、勢不兩立。
至于他為何要將謝爻的舉止模仿惟妙惟肖,就不而知了。
冷筠也看向那凡人女——滿目的綺羅錦繡中,這布衣素服的凡人反倒格外引人注目。
他眼中閃過一絲怨忿。
他費盡心機、步步為營, 花了一百年才入內(nèi)門,拜了尊貴的瓊?cè)A元君為師,求她賜名,甩脫了那個俗不可耐的名字,又費了不力氣將他在外門領(lǐng)差事的父母打發(fā)遠遠的,這才讓別人忽略淡忘了他的凡人出身。
下一步,他打算求師父賜姓郗,如此過個百來年,誰還記他出身低微?
然而他的如意算盤卻因為眼前這人落空了——一個凡人出現(xiàn)在入門試煉上,不是提醒所人重玄另一個凡人門徒么?
就因為那管閑事的姬殷帶了這凡人回來,宗門上下不知人看他的笑話,昨日去玄委宮請安,連師父都不似平日那般言笑晏晏,言語到神情都透著敷衍尷尬。
冷嫣與眼前人曾是血脈相連的至親,不過她的軀殼都已不在了,血脈更談,且她被父母賣掉時,冷耀祖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他們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她收回目光,走到閃爍著“癸亥”兩字的地方站定——這是她昨夜所居客院的序號。與她同院的楊氏兄弟見她走近,立即向旁邊避了避,仿佛她身上什么瘟疫。
人與楊氏兄弟相熟,便悄悄傳音打探:“兩位同院那女修是何來歷?”
楊林東笑意味深長:“事人家姑娘的名聲,請恕在下難以奉告。”
對方本來不過是隨口一問,一聽他話里話,倒來了興致,非要問個清楚明白不可,楊氏兄弟半推半就,便將她的來歷盤托出。這些參選者大來自各大修仙世家,彼此間沾親帶故,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在場的人中大部分都知道夏侯掌門高足姬仙君凌州城金相閣帶了個凡人女子回來,而這女子竟然自不量力妄想重玄。
人當笑話看,也人自覺受了莫大侮辱,仿佛與個凡人『藥』鼎同站在一塊土地上會臟了他們的腳。
“聽說那位姬仙君是個修道奇才,又是光風霽月的君子,怎么也在美『色』上栽跟頭……”
“一個凡人『藥』鼎若是也能重玄,我們的家傳承幾十年修行豈不是成了笑話……”
“就是,還修什么道什么劍,倒不如修鼎道來快……”
“你們所不知,重玄并非沒這個先例。”
“哦?是哪位?我怎么沒聽說過……”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先頭那人壓低聲音道,“就是那位冷仙君……”
“真的假的?”人難以置信,“看他的模樣做派,比世家公子還像世家公子,怎么竟會是凡人出身?說重玄怎么會收凡人當內(nèi)門弟子?”
“這還假,聽說這位冷仙君到清微界時已二十歲,尚未筑基辟谷,先入了重玄外門,因為天分上佳,修了不到百年便升入內(nèi)門,還了瓊?cè)A元君的青睞。”
“我聽說這位冷仙君與瓊?cè)A元君生頗為相似,若非知道他倆出身一個地一個天,簡直以為他們是親兄妹……”
“說不定是因為這個才了大好機緣呢……”
冷筠一張冷臉喜怒不辨,滿天飛的竊竊私語卻像一根根針扎他的耳朵里。
他看向凡人女,她寒酸的衣著、平淡的容貌都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與那些出身華族的男女修士如隔天淵,這一切都是那么刺目,每看她一眼,他便會想初來乍到的自己,也是這樣寒酸這樣落魄,時至今日他還能回想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神情譏誚的笑意。
冷耀祖心里生出股寒意,他好不容易才爬到高處,像脫去那件粗布道袍一樣脫去貧賤的出身,他絕不能跌回去。
他小心地放出一縷神識,悄悄鉆那女身體中,在她奇八脈靈府中游走了一遍,發(fā)現(xiàn)她天賦不佳,修為更約等于,這才放下心來。
這樣的資質(zhì)不出意外第一場便會淘汰。不過重玄試煉的規(guī)則些特別,冷耀祖又是個謹慎的人,絕不容許意外的發(fā)生。
他心思靈活,思忖片刻便了主意。
不一會,一百八十六名參選者都到齊了。冷耀祖站身,緩緩地將眾人掃視了一遍,太一臺上的竊竊私語頓時停了下來,場上鴉雀聲。
冷耀祖自掌管外門事務(wù)以來,第一次主持這樣重大的場合,不免心『潮』澎湃,不過他面上絲毫不顯,只是微微頷首向眾人致意:“在下重玄第三十七代內(nèi)門弟子,法號道林,謹代表敝派師長與數(shù)千同門主持這場盛會,迎接諸位志士。”
他語氣莊重,語速遲緩,說一句便稍停片刻,仿佛為眾人留出肅然敬的時間。
“看到那么俊彥前來敝派參加入門試煉,在下深榮幸,同時又不免遺憾,因為緣加入敝派者,注定只寥寥數(shù)人。”
他頓了頓道:“不過論結(jié)果如何,在下都希望諸位能在這場入門試煉中獲些許裨益,即便只是幫助諸位在道途上向前邁一小步。”
臺下已人顯出不耐『色』。
冷耀祖道:“想必諸位已迫不及待,請容在下介紹第一場試煉的規(guī)則。”
眾人都伸長了耳朵,凝神屏息。重玄每一年的入門試煉都不一樣,按照慣例,第一場試煉是對局,一輪輪地淘汰剩下三五十人,參加第二場的終選。不過每次對局的內(nèi)容規(guī)則都不盡相同。
冷耀祖道:“敝派入門試煉旨在選拔道心堅定、悟『性』超群的俊彥,其余一切都緊要。諸位來到這太一臺,便請拋卻原的修為,忘記曾修習過的劍法,純?nèi)蝗绯嘧樱侥芩妗!?br/>
大數(shù)人還不明就里,個別心思敏銳的,已聞弦歌而知雅意。
冷耀祖接著道:“第一輪試煉是兩兩成對,切磋劍藝。”
許人松了一口氣,同時些失望,人忍不住向同伴傳秘音:“兜了那么大個圈子,到頭來只是比劍而已。”
冷耀祖笑道:“不過諸位修道的時日不盡相同,家傳承也各千秋,靈根修為也各稟賦差異,若是直接切磋,未免失公平,因此敝派指定了一套規(guī)則,彌補諸位間的差異。”
他頓了頓;“諸位請仔細看。”
話音甫落,冷耀祖的身影連同寶帳與須彌座一驟然消失不見,接著明亮的晨曦被黑暗吞沒,仿佛一個黑口袋兜頭照下,太一臺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眾人正詫異時,云臺上出現(xiàn)一道山電般的光芒,一個由白光勾勒成的人形輪廓,手執(zhí)劍影,慢慢比劃出一招劍式,與此同時,半空中響冷耀祖的聲音:“□□屯第一式。”
大部分人尚未回過神來,那人影手中的劍勢忽然一變,冷耀祖道:“火天大,第二式。”
這時眾人才回過神來,人影演示的招式都來自重玄的六十四卦劍法,知覺地觀摩來,誰知那人影手中的劍舞越來越快,到第六第七招時,已叫人眼花繚『亂』。
“地風升,第八式。”冷耀祖道。
話音未落,那劍影已消失不見,黑暗仿佛破了個洞,天光乍然瀉入。
冷耀祖嘴角微勾:“諸位想必已看清楚了。”
人群中響嗡嗡的聲音,許人都在抱怨劍招太快,壓根沒看清楚。
冷耀祖道:“世間機緣大轉(zhuǎn)瞬即逝,諸位不必抱憾。”
他頓了頓道:“接下去諸位將兩兩成對入芥子天地中切磋劍藝,不過請諸位注意,芥子天地中不可動用靈力,而且比試中只可用方才到的八招劍法,若是用出其它劍招,便算輸。”
眾人大吃一驚,這樣一來,他們的修為家傳的劍法都法使出,更不能動用法器符咒。
“這么樣豈不是把我們都削成了凡人?”人埋怨道。
“真是蠢材,”楊林西譏誚道,“就算只能用這八招劍法,幾十年的苦功難道就白費了?”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凡人女,像這樣未過劍的人,恐怕連那些招式都看不明白,更別說用出來了。
正思忖著,太一臺上出現(xiàn)了一道道門,門上用金字寫著對局雙方的名字。
冷耀祖道:“請諸位盡快入寫自己名字的芥子天地中。”
冷嫣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門,楊林西沖她『露』出個譏誚的微笑:“蘇劍翹,可真巧。”
冷耀祖在云臺上望著那布衣女,這些芥子天地本來會將實力相近的人匹配到一,不過他為人謹慎,容不一點差池,因此動了個小小的手腳,讓那凡人第一輪便對上楊林西——此人心胸狹隘,劍法高強,而且特別厭惡凡人『藥』鼎,因為他那早死的生母出身成謎,坊間傳說是個『藥』鼎。
冷耀祖知道,越是這樣的身世,越是會對凡人『藥』鼎下狠手,因為只這樣才能撇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