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量
見趙煜如此輕易就放過了崔瑈,郭敏昌明面上雖跟著微笑不語,可心底卻滑過一道說不出的感覺。
他曾看過崔瑈的檔案,還特意通過旁人打聽她為人氣性,按理說是個進退得宜的孩子,平日里也未曾落人口舌,然而方才她回趙煜話時竟隨意至此,仿佛面對的并非師長,也并非能左右她命運的人。
就憑趙煜后來的反應(yīng)或可推測,崔瑈要么是清楚他待學(xué)生的確寬和,也就不怕以玩笑回話。可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那位大人竟真的平易近人到能令她這般無忌了嗎?一向謹小慎微的人行事突變,當中定有原因。
若非這姑娘膽子過大,想要另辟蹊徑引起老師關(guān)注的話,那么,就只剩一種可能。
——男女之間一旦有了故事,再謹慎的姑娘都容易恃寵生嬌,且只對那一人。以小勝大、以柔克剛,皆為其中意。
郭敏昌一邊仔細琢磨,一邊聽著張博士陳說廣文館情況,心想這怕是個機會……一等對方說完,遂首肯道:“廣文館常年從地方選拔英才,引天下學(xué)子翹首以望,可謂意義非凡,想必這里邊也遇上不少困難,改日便與博士們好生詳談,給予些支持,不能寒了干實事人的心。”
張博士等人得此直白承諾,皆心滿意足,謙虛幾句后便高興應(yīng)了下來。
郭敏昌不經(jīng)意看了眼趙煜,容色依舊清清淡淡,令人摸不透他一絲心緒。
正欲離開時,郭祭酒似忽然想起什么來,特意把崔瑈叫上:“崔瑈你也跟著來,中午一道陪齊光大人用膳,剛好還能跟你了解廣文館監(jiān)生情況。”
突如其來得祭酒大人相邀,崔瑈愣了愣,只覺一群有官身的大人中獨獨混入一個學(xué)生,未免太令人覺著她搞特殊了吧?明知不應(yīng)做得過于明顯,崔瑈還是沒忍住望向了他。
原本趙煜沒打算出聲,隨她應(yīng)付,直到對上那雙黑瑩瑩的杏眼后,頓了頓,這才道:“郭大人既如此說,便聽郭大人的。”
崔瑈垂首應(yīng)是,隨即恭敬向郭祭酒道謝。
果然!還真是如此!
郭敏昌強壓心中驚異,微微點頭笑了,而旁邊的韓璁和呂首信則悄然交換了眼神。
怎會看不出片刻前趙煜的神態(tài)變化?向來不動聲色的人,卻罕見叫人窺見了情緒——不是不能掩飾,而是不愿掩飾。
更別提,一人只如小孩兒乖乖請示長輩,詢問自個兒能否出去玩兒似的,而另一人也極有耐心,干脆替她做了回答。照如此看,趙煜哪里是極為看重崔瑈,簡直是幾近寵愛!
一行人來至三省院祭酒辦事廂房,剛坐下沒多久,郭祭酒很有眼色,故意尋了由頭帶走了韓、呂兩位大人,將廂房留給二人。
崔瑈立刻一個咯噔,已隱有某種預(yù)感。
趙煜側(cè)首看向右下位的女孩兒,見她蛾眉微蹙,擔憂皆寫在了臉上,笑了下,起身朝她而去。
隨著那人越來越近,崔瑈垂了頭,心里有些別扭,卻又找不到具體原因。
這小姑娘,又生氣了……趙煜停在她面前,慢悠道:“抬頭我看看。”
崔瑈才沒理他,依舊悶悶不樂地低著頭。
趙煜也不在意,徑直抬手輕輕撥開她劉海,只見本該白皙如玉的額角已發(fā)青了一大塊……許久后,才低聲問:“疼嗎?”
感受他指腹輕柔摩挲她臉頰,崔瑈突然就抿了抿嘴,眼里泛起淚水,仰頭看著他說:“疼——要吹一吹……”
聽著這嬌滴滴的語氣,趙煜既覺好笑的同時,又生出一絲無奈來,心頭柔軟得無以言表,對她已完全沒轍。
“行,吹吹就不疼了。”趙煜順著她道,像逗小孩兒似的。
崔瑈抬起小臉,定定看著他俯身,靠近。
一道清醇好聞的檀香迎面而來,緊接著,男人清爽微涼的氣息灑落,溫柔落在她額角,也如羽毛拂過她心間……
目光不自覺落他嘴唇上,崔瑈稍稍一頓,還是沒出息地閉上了眼,心跳愈發(fā)快了,因那份難言的臆想一時哼哼不滿,一時又羞澀難當。
女孩兒睫毛輕顫似蝴蝶翩躚,流露出顯然的緊張,趙煜無聲笑了,目光下移至瓊鼻,和她鮮嫩如花瓣的嘴唇——
喉結(jié)滾動,下一刻,微側(cè)過頭,似有若無地在那抹嫣紅上輕輕一觸……等她有所反應(yīng)之前,已然離開。
崔瑈心下轟然一聲!驀地睜開眼,卻正撞進他深如瀚海的雙眸,里面仿佛涌動著暗流。
瞬息之間,她清清楚楚感覺著臉頰熱度正寸寸攀升,很快,控制不住地側(cè)過了頭,只可惜,卻依舊被他目光嚴絲合縫地包圍籠罩著。
他會否知道她一直承接不了那份深深凝視?每次遇上,總被他看得心尖發(fā)顫,所有的隱秘心思就此皆叫人看透……已想不出任何辦法,不知從哪兒涌出些許勇氣,她倏爾起身,微一踮腳,玉白雙臂環(huán)住他頸項,整個人埋入了他懷里,便再不用領(lǐng)受那份灼熱目光了。
此刻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先前那莫名其妙的賭氣已煙消云散。
趙煜眼里笑意湛然,右手扣住她細腰,低頭吻了吻她烏發(fā)。這姑娘時而膽大包天,時而又羞澀嬌怯,直叫人愛憐不已。
而她,恐怕還不如他更了解她情緒。
縱使清楚他會牽掛、會心疼,更知道他在眾人面前不會流露絲毫異樣,然而真正見著他神色從容時,她依舊會悶悶不樂。
真是個小傻瓜。你應(yīng)該繼續(xù)確信,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連你自個兒都比不上。
“心情好些了么?”
趙煜緩緩撫過她背部黑發(fā),慢悠悠問了一句。
崔瑈立刻哼了聲,過了大半會兒,方賭氣回:“一點兒也不好。”
趙煜彎唇:“那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當然是要你補償了……崔瑈心念一動,松開了手,與他拉開些許距離。
眼前男人正好整以暇看著自己,英俊面孔漾了幾分笑意。目光向下,凝轉(zhuǎn)在他緋色官袍上,那領(lǐng)口處的雪白交領(lǐng)將之襯得光華內(nèi)斂,矜貴難言。
此刻,他便靜觀她的答案,一切皆從容在握。
想起先前那個點到為止的吻,崔瑈心跳莫名快了起來,他真會有失控的時候嗎?如果有,又究竟是如何模樣?好像,光是想想那一可能,就會覺出萬般悸動來——
抬頭,眼里水光瑩潤,半晌,終于輕啟檀口:“可我還想吃糖,怎么辦?”
少女聲音輕若呢喃,又軟又柔,然而那一字一句卻如鳴鐘響徹耳邊,一寸寸攥緊了他的心……趙煜極快地笑了下,可短短半息,臉上已褪去了所有情緒。
崔瑈不覺屏住了呼吸,竟是第一次見著他這般神態(tài)!即便趙煜待人一向清清淡淡,可如今方知,那令旁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的緣由究竟為何——不動聲色地觀察,判斷,最后在心里為你定下了命運。
趙煜抬手,單手撫上女孩兒臉頰,目光如有實質(zhì)般在她臉龐流轉(zhuǎn),先是鬢角、額間、眉眼,繼而是鼻子、下巴,最后,終于落至嘴唇上。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拇指來回撫弄她紅潤飽滿的唇瓣。
像是被他深深目光所蠱惑,崔瑈呼吸沒來由急促起來,身子竟不受控地微微發(fā)顫……不自覺翕然張口換氣時,卻萬萬沒有料到,舌尖竟不小心舔到他指側(cè)!
心里一慌,未曾思索間已向旁邊走去,想要脫離他掌控,然而后頸遽然發(fā)緊,瞬間便動彈不得——
手掌從她脖子滑至下頜,趙煜略微一抬,便將女孩兒飛滿紅暈的雙頰收入眼底。
側(cè)過眼,崔瑈掙了掙卻沒法兒掙開,心跳怦怦亂跳著,已完全不敢看他。
這是他頭一次不顧她心意,叫人真真正正領(lǐng)受了他的強勢,她忽覺驚惶不安,可心底深處又涌動起說不出的羞怯來……
“跑什么?干了壞事就想跑?”
趙煜雙眸凝著她,口中問得漫不經(jīng)心。
崔瑈抿緊了唇,緊接著,語氣里帶了說不盡的委屈,“你就會欺負我,說是聽我的,可每次都是你說了算……”
這莫須有的控訴一出,趙煜沒忍住笑了,任由她拂落自個兒的手,原本旖旎至極的氣氛悄然松了幾分。
見她立刻就向后退了一步,趙煜不動聲色道:“你說說,哪次是我說了算。”
“哪次都是!”崔瑈抬頭看他,眸子里升起了濛濛霧氣,越說越真,“你就喜歡逗我,上次腳受傷了就是,我好疼,你都不安慰我——”
這姑娘已是嬌縱得厲害,真假參半的話,根本無從計較……趙煜臉上浮動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輕輕將人拉入懷里,依著她說:“嗯,崔瑈這么可憐,是該怪我。還有什么?一道說,都聽你的。”
“還有呢。”她垂頭靠在他身上,停頓了好一會兒。
“你不愿意我靠近你,還曾叫我離你遠點……我們之間的距離,完全掌控在你手中。”
崔瑈慢慢吐露著那似是而非的話,里面有一半在說他,而另一半則藏了她的不安。就算從未懷疑過他心意,可是,自己好像依舊在尋找一個可以全然確信的表征。
他的收放自如,只映襯出她越陷越深。她害怕這樣。
崔瑈仰頭,手臂掛在他肩上,踮起腳去親他脖子,輕啟唇,像小獸般毫無章法地吸吮那處肌膚。
趙煜簡直被她親笑了,側(cè)過頭,聲音中不覺帶了幾分喑啞:“知道男女有別么?”
“不知道,”崔瑈雙頰泛粉,含糊撒嬌,“你教教我,好不好?”
若是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就想抱著他,親吻他,觸碰他,確證他是她的。她就想不明白,為何與確立關(guān)系前相較,他卻變得更加克制,如此不是見外了么?
趙煜輕笑出聲,真是從未這般無奈過。
“行,這是你自找的。”
說完,一把將人壓在椅子里,半步上前,長腿分開她膝蓋。擠身其間,俯看身下女孩兒,趙煜低低開了口。
“讓我教你是么?那你得清楚,在我面前你穿再多衣裳都跟沒穿一樣。你當不過碰碰我罷了,而我只想與你合為一體,毫無一絲空隙。”
毫不意外崔瑈的怔神,趙煜抬起她玉白小下巴,拇指用了力按壓著那兩瓣嫣紅,意有所指:“若非有心克制,說句話的功夫就能想起一次,想著以何種方式疼你。猜猜,這一天得想多少次?”
男人松開手,罕見的威壓倏爾散去,可崔瑈心跳依舊劇烈跳動著,腦子里更是空白一片,早已失語忘言。
一步之外,他直直看著她,語調(diào)風(fēng)輕云淡:“男子掌權(quán)日久,不僅有‘血氣方剛’之語,圣賢亦言‘修身養(yǎng)性’,這些話可絕非隨口一提。便祝你早日成為女圣人,或許會另有一番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