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兵法
“救命啊!救命啊!”
包大仁的凄厲的叫聲響起在延福閣內(nèi)時,門前所有人都不由得臉色一變。
展昭已然回身揚(yáng)劍,跪在地上的三位大帥長身而起。
以他們的武學(xué)造詣,實在不相信會有人在他們都不曾察覺的情況下,摸進(jìn)延福閣去。
然而還未及等到他們喝問,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
雨仍然在下著,但他們卻再沒有感覺到半分急雨沖刷的涼爽,耳邊更聽不到雨落濺地的半絲聲響。
一陣灼熱、干涸、燥悶的感覺籠罩了整片天地,甚至翻騰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仿佛置身處已不是大內(nèi)皇城,而是剛剛經(jīng)歷千軍萬馬沖殺之后的人肉戰(zhàn)場。
他們幾乎同時心生警兆,抬眼處,卻仿佛這片天地間,被蒙上了一層極目無盡的濃濃腥紅色,一個蒙面人影,提著一根血光隱隱的長棍,卓立在這片天地的中心,尤如他才是這片天地的主宰。
三位大帥與展昭互視一眼,都看到各自眼中的震駭。
以他們的修為,自然知道這不是什么神通法術(shù),而是對手的功力高到足以影響自己六識感官的地步,由此營造出來的一個氣場。
真正高明的武技,不在于一招一式,而在于對于自身乃至對手六識神通的操弄與控制。
但如此只是靜立當(dāng)?shù)兀憧梢宰尲悍剿膫€高手同時錯覺叢生,甚至生出他根本無法戰(zhàn)勝之頹喪感的對手,實在是聞所未聞。
岳飛忽爾周身一震,喝道:“你可是金國‘魔神’蒲察玄靈?”
回答岳飛的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狂笑聲。
眾人不由得同時心中劇顫。
金國“魔神”蒲察玄靈在金人口中已然是一個神一般的人物,二十年來唯一一次出手,便是在遼國上京之外,親手擊斃了遼人的‘武圣’耶律驚,從此奠定了他天下第一人的地位。
畢竟耶律京曾在三十二年前,單槍匹馬闖入嵩山少林室,連破一百零八羅漢大陣與少林四大護(hù)法的袈裟伏魔神功,再以掌對掌擊敗少林方丈大師的千手如來掌決,若不是當(dāng)時的藏經(jīng)閣內(nèi)兩名老僧出手將其驚走,中原武林的顏面早就丟失迨盡。
展昭一聲長嘯,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長虹,直絞向那道人影的雙腳。
他不會去管眼前的對手是誰,只知道金人入宮,必將不利于天子官家。
身為御前帶刀護(hù)衛(wèi),職責(zé)所在,有死而已。
他適才蓄勢良久,卻仍無法看出眼前人身上的一絲破綻。
是以他一劍經(jīng)天,直取下盤。
只要迫他移動身形,露出絲毫空隙,身后的三大高手必會趁隙而入。
那人眼見這破空而來充滿毅然死志的一劍,也不由得眼中露出贊賞之意,卻是不移不動,棍尖吞吐,正點(diǎn)在展昭長劍的劍脊處。
展昭只覺得這一棍正中節(jié)骨眼地將自己劍招上所有變化輕輕封死,繼而一股強(qiáng)橫無比的驚人氣勁,如山洪暴發(fā)般由棍端傳入劍峰內(nèi),以他的功力,也不由得悶哼一聲,當(dāng)空橫移了開去。
后面三人同時動了。
吳璘沖天,劉琦掠地,岳飛卻是一步跨過他與那人之間十余丈距離,直直一拳擊向那人的面目。
他們從未聯(lián)手出擊,卻配合得天衣無縫。
吳璘一雙大手凌空下按,封死了那人躍起的每一分途徑。劉琦雙腳環(huán)鉤側(cè)踢,變幻出千萬道足影,飛取那人雙足。
然而最令那人感到難以應(yīng)付的卻是岳飛那一拳。
那一拳就象岳飛的做人一樣,直來直去,沒有任何變化,卻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慘烈氣息。
那人一聲長笑,三位大帥同時覺得手下一虛。
似乎那人憑空消失了一般,所有的勁力都落到了空處,那種虛蕩蕩的感覺,叫人難過郁悶得直欲吐血。
驟然間一聲怪異的吟嘯聲,一股狂暴至極的勁氣,由原來那人站立的地方騰卷漫溢出來,無差別地劇撞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龍!
三位大帥同時感到,手上所接下的攻擊不是來自一個人,是來自一條龍。
一條血色的巨龍。
棍如龍。
劉琦以手代腳,身形忽左忽右,緣著一道詭異的弧線不斷飄移后退,雙腳直如旋風(fēng)一般交互擋隔著無孔不入的紅影,卻是肩上一重,已自被點(diǎn)中一棍。
龍首噴搖著漫天雨霧般直撞向吳璘,吳璘一聲大喝,原本粗壯的身形似乎在剎那間又漲大了一倍,雙手一合,硬生生夾住蜿蜒而來的那根龍棍,那棍地霍然急速地旋轉(zhuǎn)了起來,尤如螺旋般,從他手縫中硬生生鉆了出來,直直便要釘入他的心口。
岳飛一拳從他肋下穿了過來,正好迎上那條棍端,卻生生被棍上的力道震得向后飛退。
電光火石間,四大高手同時受挫,各自踉蹌退了開來。
那人長棍在手,斜指天際,傲然屹立。
三名大帥站定了下來,再不敢冒然進(jìn)擊。
他們久歷戰(zhàn)陣,相互間雖未曾演練過陣法,但此時一旦站穩(wěn)了陣腳,卻是不自覺各據(jù)方位,隱隱站成了一個品字形陣法,而將展昭留在了中心。
那人也不禁閃過一絲激賞的神色。
如此站位,即如三角陣,亦是圓陣,每一邊都是鋒利尖角,卻又無始無終,來而復(fù)往。
而展昭站在中心,更能防止自己由空中闖入陣內(nèi)。
唯其不拘成法,更讓人覺得無從下手。
他一聲長笑,泛起滿腔豪情。
手中棍化血色長龍,卻是直向離自己最遠(yuǎn)的劉琦處卷了過去。
展昭眼中一亮,那人身形經(jīng)過他頭頂時,雖然在電光火石間,他卻已然捕捉到了一個破綻。
他再不猶豫,劍化電芒,直指而去。
劍端似已駸駸然點(diǎn)中那人身后,眼前卻已經(jīng)變成岳飛的面容。
中計!
展昭欲待撤劍已然無及,岳飛無奈下?lián)P拳,迎中劍尖,兩人同時飄飛而退。
方位一散,陣法已然七零八落。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那條血色巨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奇異的弧線,引展昭至岳飛身前時,卻又自橫空拐了一個大彎,繞開正自凝神以待的劉琦。
忽爾血影盡悄,那人的身形竟?fàn)柸绱送回5鼐驮趨黔U身側(cè)顯了出來,一棍便往尚未及反應(yīng)的吳璘頭上砸去。
劉琦目眥盡裂,狂吼一聲,流星追月般地趕了過去。
雨聲。
他們忽然又聽到了雨聲。
雨絲打在臉上,他們從沒有一刻如此時般感到這雨點(diǎn)是如此地清涼可人。
岳飛與劉琦、展昭聚在一處,兀自驚疑不定地看著那個站在吳璘身邊,散去了全身氣勢的人。
那人一聲長笑,扯下了臉上的面紗。
幾個人同時瞪大了眼睛。
袍服上少了一截的包大仁苦著臉,從里面走了出來,接過那人手中的長棍:“陛下,也應(yīng)該玩盡興了吧!”
趙匡胤含笑看著三位大帥:“三位將軍,朕的兵法如何?”
吳璘這時才回過神來,叫道:“乖乖,陛下的功夫,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
“兵法?”劉琦與岳飛互望一眼,各自咀嚼著趙匡胤話中的意思。
趙匡胤一聲長笑:“諸卿若依陣型站立,朕萬萬難以強(qiáng)行攻破。是以朕之所恃,非是武功,乃是兵法。
岳飛眼神一亮:“方才引展護(hù)衛(wèi)攻臣,是為‘利而誘之’?”
趙匡胤含笑點(diǎn)頭,劉琦也自一拍掌:“不錯,陛下舍岳帥而取劉琦,是為‘強(qiáng)而避之’;借展護(hù)衛(wèi)破陣,是為‘亂而取之’;舍劉琦而取吳璘,是為‘攻擊無備,出其不意’。”
岳飛嘆笑道:“陛下以兵法入武,千變?nèi)f化,將臣等玩弄于股掌之間,臣等敬服!
趙匡胤哈哈笑道:“兵者,詭道也。其實萬事萬法,盡不外是攻心之術(shù),用之以武則武,用之以用兵則兵,其分別只存乎于一心之間。”
劉琦、岳飛與展昭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吳璘苦笑道:“這樣也能扯,你們不去考狀元真Lang費(fèi)了。”
幾個人相視一眼,同時大笑了起來。
廊坊下的幾個文臣,此時才回過神來,走了過來,一時卻不知道還應(yīng)否繼續(xù)勸諫。
親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幕,他們的心中對于這位天子官家的判斷卻已經(jīng)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位天子官家著實展示給了他們一些他們原本打破頭也想不到的東西。
只憑單人只棍,以兵法入武,將三位大帥以及御前護(hù)衛(wèi)中的第一高手展昭打得東歪西倒,狼狽不堪。
還有誰敢說這位天子官家,親上戰(zhàn)場,只是一場兒戲?
趙匡胤望定他們,說道:“諸卿對于朕的御駕親征,可還有什么話說?”
眾人互相看來看去,一時無人說話。
劉琦與吳璘與趙匡胤當(dāng)時第一次相遇時,接觸到的便是趙匡胤金戈鐵馬的一面,是以原本他們雖然覺得趙匡胤御駕親征過于危險,所以前來勸諫,但此時親身體驗了趙匡胤那深具鬼神莫測之能的蟠龍棒,卻也覺得御駕親征,倒也不是那么地不可行。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岳飛身上。
良久,岳飛才開口說道:“陛下沙場用兵,若能尤如今日手中使棍,自當(dāng)兵鋒直指,無所不克。只是……”
他抬起頭,卻看到趙匡胤那充滿強(qiáng)大自信與戰(zhàn)意的眼神,不由得把下面的話吞了進(jìn)去。
信任!
這個天子官家最近以來,總是在制造一些原本自己這些人從不敢想的奇跡。
更何況,單憑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戰(zhàn)意,岳飛便知道一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發(fā)生在了這位天子官家身上。
那是久經(jīng)沙場的百練精鋼,才能鍛就出來的東西。
既然如此,自己或許應(yīng)該給他多一份信任。
正如他將整個臨安,甚至整個大宋都交到了自己手中一樣。
他眼神里流出了一股堅毅的神色,忽爾翻身下拜:“臣以性命擔(dān)保,不會讓臨安與大宋朝發(fā)生一絲一毫的異變,直至陛下凱旋而歸!”
所有人愣了半晌,不約而同地一起跪了下來:“陛下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臣愿陛下決勝千里,早奏凱歌!”
…… ……夜深了。
趙匡胤卻殊無睡意。
想起明日便要親控戰(zhàn)馬,弛騁于闊別良久的沙場之上,他就止不住熱血沸騰。
早晨幾位禮部官員還在討論天子親征的鹵薄儀仗,卻被他好生喝斥了一頓。
他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擺譜的。
這些天來,他對于本朝的歷史,基本已是爛熟于胸,自然知道除了他自己與二弟趙光義之外,其他的所謂天子親征,都不過是做做樣子。
自己那些子孫,有不少連那身鎧甲都承重不起。
也難怪岳飛他們聽到自己要御駕親征時,不惜苦苦相諫。
自己就要讓他們看看,皇帝是怎么打仗的!
攤在桌上的地圖,他已看了無數(shù)次了,卻又開始細(xì)細(xì)地看一遍。
他有強(qiáng)大的自信,但他卻從不會看輕任何對手。
自己需要的,是一次完勝。
門前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喧嘩。
當(dāng)值的內(nèi)待陳歡進(jìn)來稟報:“圣人娘娘來了!”
趙匡胤一時有點(diǎn)愕然,這才想起自己來這里已逾數(shù)月,一直忙于各種事務(wù),卻是一次也未曾見過這位皇后圣人。
不但如此,連其他后宮佳麗,也從未曾來找過自己。
看來自己這個不肖子孫雖然不肖,但至少卻也不是一個好色之人。
正怔忡間,皇后卻已是自己走進(jìn)了殿來,向自己行下禮去。
趙匡胤連忙把她扶了起來,這才第一次看清了皇后圣人的樣子。
他早在本朝實錄上看過關(guān)于這位吳皇后的記載,知道這位吳皇后在汴京失陷,自己這個小朝廷被金兵追擊逃離入海時,終日身著戎裝,衛(wèi)護(hù)在自己這個不肖子孫左右,甚至昔日的苗劉兵變,欲扶立自己這個不肖子孫的幼子登位,也是全仗這位皇后處變不驚,居中斡旋,才使得自己這個不肖子孫還能重新坐回這張皇帝寶座上面。
重續(xù)國運(yùn)之德,再造大宋之功。
雖然他一直覺得以持論公平謹(jǐn)嚴(yán)著稱的大儒陳淵,在主持修撰本朝實錄時,對吳皇后所下的這兩句斷語,雖不免仍有些儒生習(xí)慣性的謚美夸張之生病,但這位吳皇后在大宋臣民心中所受的尊重,亦可見一斑。
是以雖然這位吳皇后唯一的一名兒子,也是大宋王朝唯一可能的繼承人,在苗劉兵變中受驚過度,死在了她的懷抱之中,卻仍絲毫無損于她皇后圣人的地位。
但此時此刻他親眼看見這位吳皇后吳雁君,卻實在難以把她跟印象中那位女中豪杰聯(lián)系起來。
她并沒有穿戴正式的朝服,然而疏懶地彎一彎發(fā)髻,卻絲毫不減她雍容華貴的神彩。彎彎的柳月眉下,嬌俏的瓊鼻,輕抿的紅唇,讓人一見便生出親近之感,而那雙尤如瀲盡三江四海之水聚成的脈脈眼波,顧盼間更是具備了一種令人魂為之懾的奇異魅力。
她那吹彈可破的白晢粉嫩的肌膚,直如七、八歲嬰孩一般,攔腰一束七寶金絲帶,更顯出不盈一握的纖細(xì)腰肢,僅從外表上看,實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年近三十,且誕有一子的女人。
吳皇后眼見趙匡胤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不由得俏臉微紅:“陛下,怎地如此看著妾身?”
趙匡胤哈哈大笑:“因為我的皇后越看越漂亮啊!”
吳皇后微微一愕,繼而破顏而笑,百媚橫生,卻連趙匡胤一時都看直了眼:“看到陛下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妾身也就放下一半的心了。”
趙匡胤愣了一愣:“一半?”
吳皇后頷首道:“只一半!沙場決勝,一半需要陛下的信心,另一半?yún)s需要陛下知己知彼,出奇制勝!”
趙匡胤目露奇光,上下打量了吳皇后一番,哈哈大笑道:“娘娘果然是朕的好皇后,來,你來看!”
他拉起吳皇后的手,玉手滑膩,柔若無骨,弄得他也不由得心頭一蕩,故意重重地捏了兩下,弄得吳皇后臉上又是一陣羞紅。
他拉著吳皇后來到地圖邊:“這就是金人陳兵圖,這里便是順昌城!”
吳皇后湊下身來,聚精會神地看著地圖:“陛下想狙敵于順昌城下?”
她那豐腴的胸口壓在趙匡胤的肩頭,臉幾乎貼在趙匡胤的臉上,吐氣如蘭,香息微聞。
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微縈于鼻端。
趙匡胤也忍不住心中一蕩,湊過臉去在她耳垂處輕輕挨擦著說道:“自然,不過在此之前,朕會給他們一個驚喜!”
皇后的臉上徒然喚起兩片紅潮,周身發(fā)軟。一手扶著桌沿,艱難直起身來,鳳目圓睜,嬌嗔地看著趙匡胤:“陛下,人家在說正經(jīng)事呢?”
趙匡胤哈哈大笑:“朕現(xiàn)在不是正在做正經(jīng)事嗎?”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今晚會如此有興致跟這位吳皇后溫存調(diào)情。
或許,是因為明天就要奔赴戰(zhàn)場的感覺讓他熱血激蕩。
又或許,是因為這種軟語溫存的時候,讓他憶起前世里最溫馨的時刻。
皇后的眼神里徒然閃過一抹哀怨的神色,她低下頭,輕輕地說道:“陛下明日即將遠(yuǎn)征,今晚就由臣妾伺候陛下,進(jìn)最后一服藥吧。”
“藥?”以趙匡胤的眼力,自然捕捉到了皇后眼里那一閃即逝的神情,心里隱隱覺得許多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有了一個線頭,但卻還是不明所以。
皇后卻合起了雙掌,遙對殿外的明月,一臉的虔誠圣潔:“只盼天可憐見大宋,今晚這劑藥,能收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