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傷
寧婉看著年少的瘸子將軍并不聽自己的話,還想站起來,立即平靜下紛亂的心思,眼下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有空想別的,便再次嚴(yán)厲地向少年喝道:“不許動!否則你會后悔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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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還十分地沙啞,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度,鎮(zhèn)住了少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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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少年果真不動了,寧婉急忙跑去找到了一段木頭,在他受傷的地方比了比,準(zhǔn)備將木頭綁在傷處,瘸子將軍,不,現(xiàn)在他還只一個少年,盧家的二少爺,如果能先將骨折之處固定住,再找良醫(yī)治療,一定不會成為瘸子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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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大小正好,現(xiàn)在還缺布條。寧婉便問:“你有匕首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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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知道盧二少爺有,因為在夢中自己見了如此局面嚇得哭了,寧二少爺便說了聲“不關(guān)你的事。”起身要再上馬,可是他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而自己過去扶起了他,幫著他上了馬,他就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送給自己,然后打馬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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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二少爺瞧瞧她,十分不解,但還是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來。當(dāng)年這把匕首到了寧婉手中沒多久便沒了,只記得是牛皮鞘,現(xiàn)在接過來一看并不錯,什么紋飾都沒有的牛皮鞘,尋常的木柄,但是她撥下鞘便露出十分鋒利的刃。這不是一把好看的匕首,但卻是好用的匕首,將來會嘗卻無數(shù)夷的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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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持著匕首說了聲“別動。”便從盧二少爺外袍上割下幾條布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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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二少爺先被驚了一下,下意識想擋,卻又明白了她的意圖,便由著她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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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放下匕首,用木板和布條將骨折處細(xì)細(xì)地固定好,按說應(yīng)該將盧二少爺讓到自家先住下,讓爹去告訴盧家的人來接,但是她卻沒有如此建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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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二少爺說過有事要急著回去是真的;再就是寧婉既然知道他是盧指揮僉事的兒子,便知他一定有難言之隱,畢竟盧家的事情太復(fù)雜了,她還是當(dāng)不知道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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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把一切都弄好了,確定骨折之處再不會因為移動而加重,至使盧二爺終身留下終身的殘疾,這才扶盧二少爺起身,將自己當(dāng)成拐杖送他上了馬,又再三囑咐,“你的傷很重,回去后一定要去虎臺縣專治骨傷的孫老大夫那里治,只有他能把你的骨傷徹底治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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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二少爺點了點頭,“謝謝!”將寧婉遞回來的匕首重新給了她,“你留著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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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搖頭,她就是留下也保不住,而且這把匕首明顯是盧二少爺身上最好的東西。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鄉(xiāng)村小丫頭了,而是有許多見識的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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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少年雖然是安平衛(wèi)四品指揮僉事家的二少爺,身上穿的也是綾羅綢緞,但其實卻沒有佩著玉石項圈等等貴重物件,身邊亦沒有成群的下人小廝,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的大哥和三弟官宦子弟的做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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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還有他騎的這匹大黑馬,也不是他的,而是他父親安平衛(wèi)盧指揮僉事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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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說,盧二少爺小時候特別調(diào)皮,偷騎盧指揮僉事的馬不小心摔了下來,從此就瘸了一條腿。又有人說,當(dāng)初正是盧指揮僉事告訴盧二少爺,只有能騎他的馬才能從軍,所以盧二少爺才不管不顧地騎上馬,然后摔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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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種說法是真的,盧氏父子都沒有澄清過,因此寧婉也不知道,眼下她以自己粗淺的骨傷經(jīng)驗看,盧二少爺之所以成了殘疾,不是因為他摔得重,而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和良好的治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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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指揮僉事從來都說對幾個兒子一視同仁,其實只從這事上便能看出他的話有多不可信,他一個武官不可能不知道骨折的治療有多重要,但卻大意地讓二兒子的腿殘廢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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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二少爺是個倔強(qiáng)的性子,既然要將匕首送給寧婉哪里還會收回來,因此他在馬上彎下腰,將匕首塞進(jìn)寧婉的手中,“給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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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不接,她知道瘸子將軍硬梆梆的脾氣,就笑道:“我是女孩,要匕首沒有用的。而你將來一定會成為勇敢的大將軍,就用這匕首保護(hù)我們安平衛(wèi)的百姓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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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二少爺,將來的瘸子將軍,雖然他身有殘疾,但還是成了安平衛(wèi)最勇猛的軍官,在夷人大舉進(jìn)攻昌平衛(wèi)時,他甚至顧不上他的妻妾,帶兵援馳虎臺縣,而寧婉當(dāng)時正在縣城中,親眼見到他的到來使?jié)M城絕望的人重新恢復(fù)了信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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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還沒有長大成人的將軍對這樣的話很是滿意,點了點頭,“以后我再來謝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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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只要你成為勇敢的將軍保護(hù)百姓就是謝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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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成為一個大英雄,高高在上,自己能夠幫他一次是難得的榮幸,畢竟他將來會庇護(hù)更多的人,包括自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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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寧婉知道盧二少爺再沒有來過三家村,他很快就去了離夷人更近的多倫百戶所,在那里的臺站中慢慢成長起來,不到幾年間從尋常的兵士到小旗、總旗、以至六品的百戶,每一步軍階的提高都是用夷人的首級換來的,同時他也得了瘸子將軍的渾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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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子將軍的稱呼并不大好聽,可是虎臺縣的人們并沒有惡意,叫起來又是極親切的,而盧二少爺也并不在意,寧婉曾親眼看著有人這樣叫他,他也如一般的稱呼一樣答應(yīng)。聽說在夷人那邊,每提到瘸子將軍,便把這個名字當(dāng)成惡鬼一般,很多人甚至不敢直接叫出來,只怕瘸子將軍殺到了他們面前,將他們的首級如同玩物般地拿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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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看著盧二少爺騎著大黑馬嗒嗒地走了,輕輕地?fù)u了搖頭,想將自己夢中最后的情景忘記,待醒未醒的記憶模糊而又混亂,他似乎向在自己說著什么,而自己本能地感到一種危險,只想躲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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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自己將他的傷裹好,送他離開三家村后,再不會與他有什么交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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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不出意料地遇到了郭秋柱和郭小燕,當(dāng)年就是他們在這里搶走了盧二少爺給的匕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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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為了怕讓爹娘更難過,寧婉便沒有將匕首的事情說出去,而當(dāng)時的她果真也沒有將那把匕首當(dāng)成什么好東西,以為不過是少年的小玩意兒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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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剛剛就已經(jīng)想通了,郭小燕應(yīng)該是用那把匕首攀上盧家的吧,然后才做了盧二少爺?shù)逆∷€真有本事,只靠一把匕首,找到了主人,然后又成功地賴了上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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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她是冒充了自己的吧,畢竟她們年紀(jì)相仿,現(xiàn)在都又瘦又小,隔上一兩年盧二少爺也未必能認(rèn)得出。但是想到她的后來,寧婉便輕蔑地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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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郭小燕看著寧婉的笑容無端地不舒服起來,想到因為寧婉被爺爺打了一頓,又因為那八貫錢時常被罵,更加恨寧婉,只是她如今想問寧婉事情,卻不好罵她,便急忙問道:“剛剛那個騎馬的人是誰?他來做什么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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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她也這樣問的,只是自己果真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知道了,可是寧婉理也不理郭家兄妹,只想從他們身邊繞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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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燕尖利的兩只眼睛已經(jīng)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寧婉幾回,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寧婉與一個騎在馬上的人說話,趕過來時那人已經(jīng)走了。對于馬上的人遞給寧婉一樣?xùn)|西,寧婉又拒絕了這一幕更沒有放過,是以不可能再來搶東西,便跟在寧婉身邊繼續(xù)追問:“他是來尋親訪友的?尋的是誰?剛剛他要送你什么東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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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秋柱也湊上前問:“他對你說了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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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看郭秋住的目光更是不屑,他是郭家兒孫中長得最矮最丑的一個,看著十分猥瑣,還特別懶惰,相了多少次親可就沒有一個姑娘看中他,所以寧家三老爺子便算計著讓他娶癡傻的寧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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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郭老爺子雖然答應(yīng)下來,又為他們辦了親事,但是郭秋柱哪里能看上寧雪?平日里不是打就是罵的,待郭小燕攀上了盧二少爺之后,他便跟著郭小燕住到了虎臺縣,再不回三家村,寧雪也因無人照管在春汛時被大水沖走了,再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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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秋住聽到消息反而十分地高興,寧雪的命對他來講一文不值,他正好再娶一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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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想到這里,加快了腳步,可是迎面就遇到了郭老太太,她是出來來找郭秋柱和郭小燕的,在夢中,寧婉曾向她哭訴匕首被郭小燕搶走的事,但是郭老太太見村口并沒有別人,不但不讓郭小燕把匕首還給自己,還大罵了自己一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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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郭老太太果然四處一望沒有別人,便扯著嗓子罵了起來,“小丫頭片子,真獨(dú)!幾個破羊骨頭子兒,就害了我們家小燕,又詐了我們家的錢,小心不得好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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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當(dāng)時哭著跑回了家,卻又在進(jìn)家門前悄悄擦了淚,只怕爹和娘聽了生氣,但是現(xiàn)在她一扭身向郭家跑去,一路上見了村里的人,便哭著道:“郭奶奶在村口罵我,還咒我死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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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哭訴著進(jìn)了郭家,一推屋門向里面哭道:“郭奶奶咒我死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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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屋里端坐著的郭老爺子一皺眉,就聽老伴兒罵罵咧咧地走進(jìn)了門,不用想也知道半村子的人都聽到了她的罵聲,現(xiàn)在也會有不少人正在自家門前看熱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