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備嫁中最重要的是做嫁衣,寧婉將桌子擦抹得十分干凈后先鋪了一塊雪白的細(xì)布,然后才在上面展開一匹大紅萱草暗紋的貢緞,用粉塊先細(xì)細(xì)畫了線,然后才拿著剪子精心地剪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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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匹緞子是瑞泓豐小王掌柜聽到她定了親特別送來的,說是極難得的貢品,瑞泓豐從不擺以鋪面上賣,他親自送過來恭賀寧婉的喜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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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知道時娘已經(jīng)收了下來,她原本不打算用的,但一則是見小王掌柜殷殷熱情,擺明了就是想與未來的副千戶夫人相處好,自己也不想與瑞泓豐有什么別扭,再一則就是這料子果然是難得的,她就是拿著銀子到安平衛(wèi)也未必能買得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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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皇上送的貢品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這貢緞的大紅色是那樣正,燦爛得有如天邊的朝霞,只一抖開便覺得光華耀眼,只怕每一根絲都是上上之選,用手輕輕一摸,絲質(zhì)細(xì)膩得有如嬰兒的肌膚,更入寧婉眼的是那萱草花紋,這可是有宜子之喻意呢,再合適做嫁衣不過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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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買了最好的紅絲錢,一針一線都親手做,畢竟是一生只穿一次的嫁衣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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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在夢中寧婉雖然嫁了,但卻沒有穿過嫁衣。她離家時是賣身為妾,夠不上穿紅的,且賣身所得的錢哪里舍得買布料?更兼匆忙之中還要瞞過爹,因此只說到大戶人家做丫環(huán),便換了件干凈衣裳挽著小包袱出了門,坐上趙太太派來的騾車從側(cè)門進(jìn)了趙家,連身新衣都沒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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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雖然被扶了正當(dāng)了二房的少奶奶,慢慢地又掌了趙家,有了不知多少套好衣裳,但是卻再沒機(jī)會穿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嫁衣了。因此那時她每每看到穿了紅衣的新嫁娘,心里總免不了會涌起一點(diǎn)酸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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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她正在為自己縫一件新嫁衣,然后穿上紅衣堂堂正正在從娘家出門,坐著披著紅的車轎敲鑼打鼓地走進(jìn)夫家正門,寧婉心里越發(fā)地期待,不知不覺臉上盡是笑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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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到虎臺縣里還不滿一年,德聚豐的生意固然不錯,但在虎臺縣里至多算是中等的鋪子,并不引人注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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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德聚豐的東家小姐與盧副千戶寧親的時候場面著實不小,因此消息一下就傳開了,竟引來不少人結(jié)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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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有一句俗話就是“多個朋友多條路”,寧家既是做生意的,自然愿意與人為善,早日融入虎臺縣里,一時間,寧梁夫妻竟有了不少應(yīng)酬。只是這些應(yīng)酬寧婉是不去的,就是有人專門邀她,娘也會擋在前面說,“如今不好出門的,待嫁出去了再多與大家往來不遲。”便將這些人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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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喜姐兒接她過去玩,娘卻點(diǎn)頭了,“你們姐妹多在一處說說話兒,再則喜姐兒夫家也是做官的,你女婿也是做官的,有什么不懂的正好問問喜姐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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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是不入流的官,嚴(yán)格說在官和吏之間,要是硬算也只能算是文官一系,而盧鐵石是從五品武官,所謂文武殊途,兩者一點(diǎn)也不搭界。娘不懂得,寧婉可是清楚的,卻還是笑著答應(yīng),“娘,你放心吧,表姐會告訴我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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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兒聽了趕緊搖搖頭,“其實我們女子在內(nèi)宅能懂什么?嫁到好人家吃穿不愁的只管享福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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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了這話不以為然,也無怪趙太太不肯將趙家交給表姐,她有這樣的想法怎么能用心管理家事,為整個家族謀得前程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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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想喜姐兒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不為錯,她與夢中的自己不同,是趙國茂的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將來就算趙家沒落了,也少不得她一世衣食無憂,根本不需要?dú)椌邞]地向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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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寧婉便將勸她的心思收了,坐到了騾車上才問:“表姐,上次說的孩子你可挑好了接到自己屋里養(yǎng)著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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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兒就說:“我向婆婆提了,可是婆婆不愿意,讓我等著大哥有了兒子抱養(yǎng)過來。我想著也不錯,大哥就是再不好,可也是國茂的親哥哥,他的兒子就是國茂的親侄兒,跟我們自己的親兒子也沒差多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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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太太也曾向自己這樣說過,然后就自己就陪著她等了好多年,到了最后趙國藩也沒再生個兒子,除了原配夫人所生的女兒之外他沒有別的孩子。趙國藩無后寧婉倒是不同情他,但是她也跟著白白浪費(fèi)了許多時間,現(xiàn)在想起來真不值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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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道:“趙國藩成親也有好幾年了吧,除了你大嫂生了一個女兒再沒有別的孩子,我看你還是不要等他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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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兒就悄聲說:“婆婆告訴我大哥沒孩子就是貪多嚼不爛,今天跟這個明天跟那個的,反倒沒有一個生養(yǎng)。她已經(jīng)決定找個好生養(yǎng)的姑娘納進(jìn)門來,想來喜信兒很快就會有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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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這法子寧婉也親眼見趙太太用過,但是還是一無所有,只是顯然喜姐兒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趙太太。當(dāng)然寧婉早知道趙太太是有本事的,哄了喜姐兒也不奇怪,又想了想,她們畢竟是親婆媳,不好硬勸,只能道:“那你就想好了,等上兩年三年的,如果趙國藩還沒有孩子,你就趕緊自己抱養(yǎng)一個,可別等來等去一場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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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兒隨意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我自然知道的。”卻向?qū)幫裥Φ溃骸扒皟簜€我跟著婆婆出門作客,見了虎臺縣里許多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大家都在說盧副千戶和你的親事,竟許多人都不認(rèn)得你,聽說你是我的表妹還讓我?guī)兔σ娔亍!?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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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搖頭,“表姐也知道我現(xiàn)在不好出門的,引見什么的就等成親之后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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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這樣說的,”喜姐兒笑,“不過我倒是答應(yīng)了,等你成了親就帶你與大家一處喝茶說話,還有聽說書的看戲看百戲,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而且一定喜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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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是知道的,她沒少與那些大戶人家的女眷打交道。大家在一處看看戲、聽聽說書、或者去廟里燒香自然也很有樂趣,但是時日略一久,也會沒意思,不比起管家事、做生意管賬等等充滿了生機(j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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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的她因著趙家的典史職位一定要與這些人往來,但是現(xiàn)在,寧婉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應(yīng)酬她們了,以后只需挑自己愿意的相處一二就好,眼下只敷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到時候再說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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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兒只當(dāng)寧婉害羞,她是真心愿意表妹參加到自己這一干大戶人家太太小姐們的應(yīng)酬中的,“那時候我們就是伴了。”畢竟她是后加入進(jìn)去的,而趙國茂又是那樣,因此與虎臺縣里大戶人家的女眷們來往時總覺得沒有底氣,寧婉如果嫁了從盧副千戶,她們表姐妹做什么都在一處就要好得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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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眼下她便絮絮地與表妹說著,“我整日閑著無聊,又不好時常往娘家跑,所以接了你來陪我,正好我也能幫你做些針線。”又道:“我知道你因著趙國藩就再不來我家了,眼下他卻去了下面的鎮(zhèn)上查看糧倉,我婆婆也正好有些事情一同去了,因此這兩日你過來正好十分方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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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太太哪里是有什么事?她是不放心趙國藩自己一人出門公干而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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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笑了笑就說:“我也正要請表姐幫我描幾個花樣子呢!”喜姐兒一向長于針線,繡花樣子特別多,不比寧婉一年到頭捏不了幾次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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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容易?”喜姐兒大包大攬地答應(yīng),“我雖然進(jìn)了趙家就少動針線,但是卻又新描了幾十個花樣子,聽說還有從京城那邊傳來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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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趙家,表姐妹二人果然十分清靜,趙太太不在可以不必去上房問安;而趙國藩不在,大家正可以在花園里隨意閑逛;趙國葆也不知去了哪里,且就是在也不足為懼;唯有趙國茂倒成了麻煩,他一見寧婉進(jìn)了二房就叫:“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接著展開一張大大的笑臉向她撲了過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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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趙國茂叫自己之后,寧婉就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也曾做過一樣的夢?而且已經(jīng)變得聰明了?當(dāng)日的情形自然不好深究,眼下倒是十分方便,于是她便認(rèn)真盯著趙國茂看,可是她看到的還是于夢中一樣的那個人,他的目光有如小兔子般的單純,他的神情無憂無慮,但他確實是認(rèn)得自己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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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怪老人們會說什么也不懂得的小孩子眼睛最亮,能看到許多大人見不到的東西,也許趙國茂也是這樣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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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向著他笑了,“你以后不許再叫我二少奶奶了,要叫我——叫表妹。”趙國茂自然要跟著喜姐兒一樣稱呼自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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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茂果然還是肯聽寧婉的話,笑嘻嘻地改了口,“表妹,表妹!”然后向?qū)幫裆斐鍪謥恚肮鸹ǜ猓 ?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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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將桂花糕遞給了他,“吃兩塊就去園子里玩吧!等中午餓了回來吃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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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茂一面將桂花糕塞進(jìn)嘴里,一面點(diǎn)著頭,嘴里還含含糊糊地答應(yīng),“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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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說他,“吃東西時別說話,點(diǎn)頭或者搖頭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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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茂就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桂花糕咽了下去笑著說:“二少奶奶,我去玩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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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將臉一繃,“叫表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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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趙國茂才想起來,“我去玩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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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這樣聽你的話!”喜姐兒見了方才的事還是不解,“明明我也給他準(zhǔn)備了桂花糕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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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他再好些就行了,要笑,真心的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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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能笑得出來?”喜姐兒隨意將手中的桂花糕扔回點(diǎn)心匣子里,“我在趙家也算得上事事順心,只是看到他就不痛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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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正是因為趙國茂才能進(jìn)的趙家,”寧婉提醒她,“所以就應(yīng)該對趙國茂好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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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時常這樣嘮叨我,你就別再說了,”喜姐兒趕緊轉(zhuǎn)而問:“來,我把花樣子都拿出來,你隨便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