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
一行人到了縣衙,趙國藩果然在,沒精打采地讓寧婉交過稅錢,然后拿出筆墨將契書錄到了冊子里。寧婉見他雙眼無神,身上還帶了些酒氣,便知道他一定是從酒桌上被找回來的,又瞧他只草草地寫了幾下便道:“好了。”要合上冊子,十分信不及他,拿手按住冊子細(xì)看,“買賣雙言的名姓怎么沒有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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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藩本想糊弄過去回家,卻不想來人是識字的,又一下子指出他的錯兒,本要發(fā)怒,卻見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小姑娘,心里的火氣倒沒了,色瞇瞇地看了寧婉幾眼,“如此,本老爺便幫你填上。”說著將姓名一一錄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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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一樣樣地檢查,“還有稅錢,也要填上。”原來她跟著趙太太學(xué)過怎么寫文書,趙國藩寫好的冊子,她們每每都要拿回去替他重新描補一回,因此一項項地看下去,讓趙國藩都寫全了,然后又把契書擺在桌上,“給我們蓋上印吧。”唯有蓋過印契書才由白契轉(zhuǎn)為紅契,也就是交了稅官府承認(rèn)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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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藩原就是見了女色走不動路的,因此也依了她,都寫好了便笑瞇瞇地問:“你是哪家的?怎么一向不常見?偏又懂這么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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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趙國藩是寧婉的大伯,因此他雖然好色,但對一母同胞弟弟的媳婦雖然滿心覬覦卻還不至于太過,后來寧婉一點點當(dāng)起了家,趙國藩在外面的賭債、酒債、花債都要經(jīng)寧婉的手里才能領(lǐng),因此他反倒要懼她三分,是以寧婉見了他并不防備,眼下趙發(fā)覺得他的目光不對,又見那個叫徐媽的也盯住自己看,便趕緊向后退了一步,卻又道:“我是馬驛鎮(zhèn)上寧家的,與府上二少奶奶是表親,前些日子還到府上給二少奶奶慶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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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藩方才想了起來,只得起來向?qū)幜汗傲斯笆郑瓉砟侨账麄兪且娺^一面的,只是他早忘記了,而寧梁自然不好說起。再看寧婉,便不好像剛剛那樣直勾勾的了,“原來是二少奶奶的親戚,我倒是眼拙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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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又應(yīng)付了幾句,見趙國藩并沒有起疑心,方才放下心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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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尋常的契書與官府的契書又有不同,若趙太太在這里一定會追究寧婉一個民女怎么會懂得官契如何寫,好在趙國藩雖然是虎臺縣的典史但卻在公務(wù)上從不留心,眼下只顧看寧婉的美麗的容顏,而徐媽畢竟是一個仆婦亦不甚明白,竟沒有人多問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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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自有意在虎臺縣里置辦鋪子已經(jīng)有些時候了,陸陸續(xù)續(xù)地也看了二三十處鋪面卻沒有一處看中的,卻沒想到在今日的幾個時辰之內(nèi)買下如此滿意的一處好鋪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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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趙太太渡過了難關(guān),曾經(jīng)想用八百兩銀子將這個鋪子收到趙家都沒有成功,現(xiàn)在寧婉無意間得到這樣一個機遇,怎么能不激動得恨不得跳起來?當(dāng)然此時的寧婉表面上卻十分沉得住氣,出了縣衙就向徐媽和畢掌柜笑讓,“我們?nèi)ネh(yuǎn)樓里點桌酒菜慶賀一番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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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風(fēng)尚,生意做成了必要飲酒慶賀的,算是成例,因此畢掌柜和徐媽都點頭,“也好,那就叨擾你們父女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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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向望遠(yuǎn)樓走去,沒走多遠(yuǎn)寧婉就見二十幾騎自城門而來,馬蹄聲落在石板路上發(fā)出一片清脆的響聲,因此雖然馬速不甚快,但聲勢卻不小,轉(zhuǎn)眼到了近前,卻見原來是十幾個將士身著鎧甲,每人騎一匹馬,又各帶一兩匹替馬而來,而為首的正是盧二少爺盧鐵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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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盧鐵石已經(jīng)與寧婉夢中的那個瘸子將軍十分相似了,只見他手執(zhí)韁繩端坐馬上,身上的鎧甲寒光閃閃,右手邊掛著一把腰刀,刀柄處是森森烏木沒有一絲紋飾,左手邊是牛皮箭袋,白色的箭羽整齊排成一列,背著一把銅弓,馬側(cè)還掛著一桿□□,一股悍勇之氣撲面而來,讓寧婉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后退了一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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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那匹高大的黑色俊馬“咴”地一聲停下了,兩只前蹄揚起了一人多高卻又重新落到了寧婉面前,瘸子將軍——噢,不,鐵石將軍,現(xiàn)在人們都叫他鐵石將軍了,就向?qū)幫褚恍Γ罢媲桑也呕貋砭陀龅搅四悖 ?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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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寧婉覺得她心目中瘸子將軍肅穆莊嚴(yán)威風(fēng)凜凜的形象全部都崩塌了,因為此時盧鐵石向她笑著,將一雙丹鳳眼角向上挑了起來,又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原來那攝人的氣勢立即轉(zhuǎn)變成——轉(zhuǎn)變成,寧婉不會形容,反正她覺得這種感覺不應(yīng)該在盧鐵石身上出現(xiàn),但是它就是出現(xiàn)了,讓她十分地不適應(yīng)。</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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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當(dāng)年,自己曾經(jīng)問過他,“你真的從來不笑?”他是這樣答的,“自小我就覺得沒什么可笑的,從軍后就更是如此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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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盧鐵石成長起來前他向自己笑過,寧婉也能理解,但是現(xiàn)在的他為什么會笑成這樣,就像一道璀璨的陽光一般,深受驚嚇的寧婉半晌才傻傻地點了點頭,“我們家要在虎臺縣里開鋪子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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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調(diào)到了虎臺縣,”鐵石將軍說著一拔馬頭,“日后再見!”又向?qū)幜汗傲斯笆志妥吡耍讲鸥谒砗笸O碌囊恍腥艘仓匦麓蝰R自他們面前過去,寧婉瞧著他們?nèi)サ姆较颍判盐蜻^來,盧鐵石是去虎臺縣千戶所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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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盧鐵石自深入大漠?dāng)厥滓那鯎镆亩∮謯Z回被軍戶后一戰(zhàn)成名,安平衛(wèi)的周指揮使再也不能壓住他的戰(zhàn)功,他順利地成了多倫的百戶,然后成功地將多倫百戶所控制的區(qū)域向北延長了幾百里,夷人對他避之如虎豹,從此不敢再隨意到多倫附近搶掠,去歲冬日,多倫北邊的部落首領(lǐng)甚至主動到朝中進(jìn)貢,只求盧鐵石不要時常到大漠上練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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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盧鐵石升任為武略將軍,從五品副千戶,由兵部直接下的敇令,安平衛(wèi)根本沒有反對的可能。但也是因此,盧鐵石被從多倫調(diào)了回來,到虎臺縣千戶所任職——與寧婉夢中的情形相差無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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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寧婉思緒紛紛的時候,畢掌柜和徐媽都問寧家父女,“剛過去的人是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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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就十分自豪地說:“那就是鐵石將軍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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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畢掌柜和徐媽都嘆,“聽說夷人最佩服他,只要提起鐵石將軍都莫敢再南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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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就為我們?nèi)掖迳渌懒撕脦最^野豬,最大的一頭有好幾百斤,”寧梁用手比著,“有這么大!那皮這么厚!用刀子都割不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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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怪你們很熟呢?”徐媽說著又看寧婉,語氣里帶了詢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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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是不會說自己救過鐵石將軍的,寧梁也不是喜歡宣揚自己的人,因此只笑著說:“是啊,我們村里的人都十分感謝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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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到了望遠(yuǎn)樓,寧家給望遠(yuǎn)樓送了幾年的菜卻還是第一次到望遠(yuǎn)樓吃飯,但這一次卻是要了最好的房間,正是望遠(yuǎn)樓的三樓,也是最高層,修繕得最好之處,又點了上好的席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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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與徐媽坐在屏風(fēng)之內(nèi),聽著爹和畢掌柜在外喝著酒說著盧鐵石的軼事,半晌才從剛剛那一笑的驚嚇中完全醒了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直呆呆地坐在桌前十分失禮,就端起酒杯向徐媽道:“我們也飲了門杯慶祝一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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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是下人,自知道寧婉是趙家二少奶奶的親戚便更加謹(jǐn)慎,此時并不肯坐在正座,只在一側(cè)半坐著相陪,聞言就趕緊端了酒杯喝了下去,又殷勤地幫寧婉布菜,“寧姑娘多吃些。”殷勤了半晌,徐媽就悄聲笑問:“寧姑娘可是從趙家二少奶奶那里聽說我們要賣鋪子的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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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嗯?”了一聲,才醒悟自己其實還沒有真正收回被攪亂的心思,自然是有話要問的,今天的事情她從決定要買下徐家的鋪子起就知道一定要有個說法,怎么就忘記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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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將自己知道的原因歸于趙太太也不奇怪,畢竟徐老夫人應(yīng)該只告訴了趙太太一個人,但是自己卻是不能在徐家人面前承認(rèn)的,“不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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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搖了搖頭,趙太太給喜姐兒過生日真正的目的是掩人耳目,說明趙太太對喜姐兒固然不錯,但其實還沒有真正把她當(dāng)成自家人,趙家眼下的困境尚且瞞著,那么徐家賣鋪子的事當(dāng)然也不會告訴她。而從徐家這邊看,也會不愿意這樣的丟人事兒讓更多的人知道,因此她也壓低了聲音說:“我是無意間自一個混混兒那兒聽到的,說是卜九爺要砸了俱舒泰讓徐家的生意做不下去好早些賣了鋪子還債,因此就冒昧地過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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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臺縣里有一處賭場,正是卜九開的,徐知府的小兒子就是欠下了卜九許多賭債,而砸了徐家鋪子的人當(dāng)然也是卜九。徐媽聽了便對了上,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卻將一直提在手上的一個小包袱拿了下來,“這里面是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又有些精巧的梳篦之類的小物件,皆是我們四夫人親自給寧姑娘選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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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早在袖袋里放了裝著兩個一兩銀錁子的荷包,無他,生意成了買方自然要請客打賞的,尤其是徐家出來辦理的是下人,她必須給紅封。,本應(yīng)該早給的,可自己的心緒紛亂竟沒有出手,徐家倒先送了封口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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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徐家這樣的門第最不愿意的就是賣鋪子這樣的消息傳出去了,因此寧婉便接了過來,“事出巧合我才聽了那么一句,再沒有跟別人說的,就是我們家買了鋪子,也只用心做生意,不會多一句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