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情
寧婉聽畢掌柜說了趙家賣鋪子的原委,目瞪口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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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這樣的。趙太太給女兒陪嫁的鋪子是街面上最好最大的鋪子,每年凈收一二百兩的銀子,就算是女兒嫁到了安平衛(wèi)也不可能賣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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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太太賣鋪子的原因其實是趙家出了事——寧婉想起曾聽趙太太講她將趙家典史之職保住的種種不易,那時趙國藩初接典史時犯了錯,將府庫里的錢糧誤發(fā)了出去,為了瞞住錢縣令,她只能全數(shù)賠出,將家里余財全部用了。因怕想爭典史的幾家人發(fā)現(xiàn),又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對,面上還要更加大手大腳地花錢,背地里卻找了借口說女兒要賣鋪子,將家里最不顯眼的鋪子賣了出去才將事情圓了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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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趙太太愁得頭發(fā)都白了,后來頗用了許多心思保養(yǎng)才好些。寧婉想到這里心思一轉(zhuǎn),那么前些時候趙太太給喜姐兒過生日時正是她最難的時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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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張旗鼓地給喜姐過生日正是趙太太為了掩飾家里的窘境而特別做給大家看的,大把大把地撒銀子,辦得十分熱鬧喜慶,就是寧婉與她做了許多年的婆媳竟也沒有看出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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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又想到先前趙太太還順便提到,就在趙家最難的時候徐老知府的太太找她要將瑞泓豐旁的脂粉鋪子讓給她,可是她手里沒有錢,卻又不能說實話,只得面上答應了,卻又悄悄轉(zhuǎn)賣給一個南邊來的商人。后來趙家想再要這個鋪子時,就是多加了銀子但那位南邊來的商人卻說什么也不肯出讓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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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早已經(jīng)有些淡忘的事情一點點地重新回想起來,寧婉急忙向畢掌柜道:“家里突然有點急事,這鋪子等會兒再看。”說著拉著爹就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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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到了東大街上,寧婉直奔瑞泓豐,然后便進了一旁賣胭脂水粉的“俱舒泰”——這便應該是徐老知府夫人當年陪嫁的,現(xiàn)在要賣出去的那個鋪子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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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看到俱舒泰關著大門,門上掛了一塊“盤貨”的牌子,卻只當沒有看到,推門闖了進去,先嗅到了許多香粉混在一處的濃郁味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然后就見鋪子里一片混亂,白色的粉、紅色的胭脂、青黑色的螺黛散了滿墻滿地滿柜臺;各種樣式的花鈿落得到處都是,又有摔碎的瓷盒、斷裂的木梳、亂成一團的假發(fā)……最可怕的是柜臺上有一把砍進了一半的斧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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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子里幾個便都驚愕地抬頭看著她,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便道:“小姑娘,我們鋪子正在盤貨,現(xiàn)在不開業(yè),你要買脂粉到別家去看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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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早已經(jīng)明白,原來趙太太所說的果真一點也不錯,而且實情可能比趙太太所知道的還要糟糕,徐老夫人也許并沒有將實情全部告訴趙太太。畢竟哪一家不要臉面?徐老夫人還是想為兒子隱瞞。只是她也不過又瞞了幾年,她的小兒子終究還是在夜里翻墻出去賭博而摔傷凍死在徐家墻外,當然那時徐老夫人已經(jīng)離世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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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寧婉便將目光轉(zhuǎn)向屋子里一位三十許的婦人,這人正是徐老夫人的小兒媳,當時自己去吊唁時見她帶著兒女跪在地上,卻一滴眼淚也沒有。當時自己還覺得她的心未免太狠,現(xiàn)在看到這個場景,就懂得她心里恨不得丈夫早些死了的心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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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鋪子是要賣的吧?我想買。”寧婉無法解釋她怎么會來,為什么知道徐家要賣鋪子,只得直接了當?shù)貑枺缓笥旨恿艘痪洌拔铱梢猿隽賰摄y子買這間鋪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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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趙太太告訴她,徐老太太只要五百五十兩,可是她手里怎么也拿不出,只得轉(zhuǎn)手將這鋪子賣給了南邊的客商,后來鋪子漲價了自不必說,最讓她耿耿于懷的是這鋪子再也買不出來了,不能與趙家后收的一家鋪子連起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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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徐四夫人并不問寧婉為什么會來買鋪子,卻道:“你現(xiàn)在就能將六百兩銀子拿出來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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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和爹來看鋪子,自然不會帶六百兩銀子出門。他們今天出門時拿了一百兩,覺得已經(jīng)足夠了。畢竟一般的鋪子也不過二三百兩,再者就算一眼看中了,在虎臺縣買房舍土地也要寫了契書到官府縣衙里登記,這其間便要耽擱上好幾天,一百兩付了定金再辦些瑣事只多不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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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下徐家最關鍵的就是急著用錢,看俱舒泰的樣子,早被收賭債的逼上了門,一日不還,徐家便一日不得安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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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個時辰之后就帶六百兩銀子回來,你將房契備好,我們還在這里見面,請了中人寫契,再到縣衙里登記在冊,諸事一畢,便付六百兩現(xiàn)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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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四夫人便點頭到,“那好,我便在此處等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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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便轉(zhuǎn)身出門,見爹還在門前站著,原來他見是間賣女子脂粉的鋪子,便不好進去,只在這里等,眼下便問:“你這是怎么了?匆匆忙的,連話也不說清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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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們趕緊回家!”寧婉依舊顧不上解釋,拉了爹便回了牙行門前,家里的馬車拴在這里,解了馬上了車便催,“快走,路上我們再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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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趕著車出了城,寧婉便嫌慢,將爹換了下來,揮了鞭子催著騾子快走,又告訴爹,“鋪子我已經(jīng)看好了,就是剛剛我去的那家,但是要六百兩銀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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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兩銀子!”寧梁驚叫了一聲,卻又沒有說出反對的話,價固然是高了,但是能買到也是十分奇怪的事了。迎著風又大聲問:“婉兒,你怎么知道這家賣鋪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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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疾馳的馬車上,說話便只能大聲喊,寧婉便也喊道:“說起來話長,等鋪子買好了我再告訴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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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便如此這般急忙趕著騾車到了家門口,下了車寧婉便回了房將柜子打開,取出錢匣子拿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并四個五十兩的銀錠,再將其余的小銀錠收了回去,只向跟過來的娘說了一句,“今天晚上我和爹可能趕不回來了,你們別擔心。”便將幾道鎖重新鎖好了跑出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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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騾車要走的時候,于氏趕了上來,將帕子包著的幾個饅頭扔到了寧梁的懷里,“你們中午還沒吃飯吧,拿兩個饅頭路上吃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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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接住了饅頭,身子卻隨著車子啟動了猛晃了一下,卻向于氏說:“沒事兒,明天我們就回來了,到時候鋪子也買好了。”然后他就被車子拉著走遠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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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趕著馬車在道上疾馳著,初冬的太陽照在身上還有幾分熱度,但是飛奔的車子上卻生成了一陣陣的涼風,從她的臉上、耳邊掠過,吹亂了她的頭發(fā),也將她的心吹得就似跳躍起來——德聚豐就要有一個上好的鋪面了!因此她非但一點也不覺得冷,反倒覺得熱血沸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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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見幺女額頭上帶著幾顆汗珠兒,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晶瑩的光,頭發(fā)被吹得散出了些,隨著風飄在她腦后,一張臉卻笑得有如一朵花一般,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甩,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也跟著開心起來拿出一個饅頭遞給幺女,“吃一個吧!我先趕一會兒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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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兩人輪流趕著車,替換著吃了饅頭,申時回了虎臺縣,剛好一個時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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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再進到俱舒泰時,見鋪子里已經(jīng)重新變了樣,帶著斧子的柜臺不見了,散在地上的東西都已經(jīng)收拾干凈,當然貨架也空空蕩蕩,唯有鋪子里殘存的些許顏色和淡淡的香氣說明剛剛她所見到的都是真的。但是寧婉就與剛剛進門時一樣,仿佛她什么也沒有看到,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只向徐四夫人道:“我?guī)Я算y子來,你的房契備好了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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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夫人亦十分平靜地點頭,“房契備好了,我派人跟你去找中人立文書,然后到官府登記。”說著向方才讓寧婉出鋪子的那個中年婦人點了點頭,“徐媽,你跟著去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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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明白,立即點了點頭。徐家先前是官身,雖然現(xiàn)在徐老知府告老還鄉(xiāng)了,但是以徐四夫人的身份還是不會親自與自己立契書,而是要交給徐媽去做——按趙太太的評價,那就是這些官老爺和讀書人太過要面子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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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中人寫契書用的還是畢掌柜,他開牙行許久了,聲譽十分可靠,這些事情做得又熟,因此只一會兒工夫便將一張官印契書寫好。畢掌柜就說:“明日再去縣衙登記,管事的趙典史恐怕早家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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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知道他說的就是趙太太的大兒子趙國藩,比起先前的趙典史,趙國藩卻只學會了他爹的毛病,而沒有他爹的半點能干,也正是因為他犯了錯,才害得趙太太替他賠了許多錢,趙家過了好幾年十分緊的日子,當然表面上還要裝出與平日一樣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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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趙國藩的性子,不必說過了申時,只怕是過了午時他就不會再上衙里了,有時他甚至從一早起來就在房里與小妾們喝酒,趙太太苦口婆心地勸了多少次,又聲色俱厲地罵過多少回,也只是沒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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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一旁的徐媽說:“沒關系,我們已經(jīng)打了招呼,趙典史正等著我們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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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面子趙太太一定會給的,雖然徐家只剩下一個光鮮的告老還鄉(xiāng)的知府名聲,但是他們畢竟還是官,趙家盡管在虎臺縣里勢力不小,也只能勉強夠得上不入流的小官,更接近于吏。只要徐四夫人派人請趙國藩,他總不好不去的——當然就算他不想去,趙太太就是打也會把他打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