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圍觀著的百姓們自然是瞧不見狀元的模樣,但是周圍酒樓的二樓上那些有錢的公子小姐們就不一樣了,公子們大咧咧地開著窗往下頭瞧,小姐們悄咪咪打開一條縫,臉上多半還戴著面紗,只有一雙盈盈如水的眸子小心地找著人群中央那一抹大紅顏色。
大紅實在扎眼,小姐們一眼便望見了新科狀元,繼而便發(fā)現(xiàn)新科狀元實在是個英俊的兒郎,臉上驀然一紅,一扇扇半開的窗戶又關(guān)上了。
當(dāng)然,尚國不似前朝對女子管束的那么嚴(yán)苛。
那家里風(fēng)氣開放,兼上自己也膽子大的,從樓上拋了下來一塊繡著秋海棠的粉色手絹飄飄蕩蕩下來。
蘇恨連手絹上的花都沒細(xì)看,手上射出一枚銅板帶著那塊手絹倒飛了回去。
銅板“?!币宦暵湓谀敲用媲暗淖郎?,女子杏眸睜圓,看向樓下停住的狀元。
蘇恨朝她作揖致歉:“在下已有婚約?!?br />
據(jù)說一百二十多年前太祖推翻暴政建立尚朝時,前朝一個侯爺護著前朝太子尚在襁褓中的兒子逃離當(dāng)時的國都,一路被追殺到如今觀侯村的位置,侯爺死在這里,尸體被軍隊吊起懸掛七日,而那個小嬰兒則被裝在麻袋里摔成了肉泥。
之后這個村子就被叫成了觀侯村,一百多年后,連村子里的村民也習(xí)慣了這么叫,而忘記了這個名字可怕恐怖的來由。
蘇恨其實也并不是土生土長的觀侯村人。
他如今二十四歲,是二十年前才跟著師父來到的觀侯村定居,他師父自稱姓蘇,科舉落榜數(shù)次,心灰意冷之下決定不再考科舉,來了觀侯村后建了個私塾免費教授村里的孩子們讀書識字,而且還教了幾套動作說是可以強身健體。
可惜蘇先生在七年前突然死在了一個雨夜,據(jù)說是得病暴斃,之后蘇恨便將私塾關(guān)了,自己埋頭苦讀,說是師父臨終時希望他能考上狀元,很少再有外出,一應(yīng)的衣食用度都是靠著蘇先生來了觀侯村后收養(yǎng)的一個孤女操持的。
那孤女叫芳兒,是觀侯村人士,九歲時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因生得清秀被村里的惡霸看中要帶回去做童養(yǎng)媳,蘇先生見她可憐出手教訓(xùn)了惡霸又給錢安葬了芳兒父母,收養(yǎng)了芳兒。
也是那一次,村里的人才知道他們這位看著文靜瘦弱的蘇先生竟然會武功。
芳兒在蘇家里十分勤快,跟著蘇恨叫蘇先生師父,也學(xué)了幾招比村里不少男孩子都要厲害。
后來隨著年歲漸大,模樣愈發(fā)可人,蘇先生死后也依舊留在蘇家照顧蘇恨,不少人都說當(dāng)年蘇先生就是看中了芳兒嬌俏,才帶回家就是要給蘇恨做童養(yǎng)媳的,不過也都說嫁給識文斷字的蘇恨總比惡霸家那個鼻歪眼斜又大字不識的少爺要好。
后來又有村民偶爾看見了蘇恨的,也夸贊蘇恨長得英俊,和芳兒在一起,當(dāng)真是郎才女貌的。
原本這是一樁觀侯村人人樂見的喜事,尤其后來有打青城來的差役報喜,說是蘇恨在此次科舉中占得魁首高中狀元,更是喜上加喜。
只是明明是喜事,如今的觀侯村卻是誰也樂不起來了。
青城的差役奉命再過來時說是狀元爺已經(jīng)在京城拜過圣人廟,馬上就要再從青城出發(fā),不出兩個時辰就能到觀侯村,讓村民們趕緊準(zhǔn)備準(zhǔn)備迎接狀元爺。
那差役想起先前的交代,放下茶碗:“對了,狀元爺在此地還有一樁婚約是不是?”
差役笑道:“先前在青城里,有大家小姐向狀元拋手絹傳情,聽說狀元爺直接回拒了,稱家里有了婚約,你們是不知道,那小姐家里可是咱們青城的首富人家,人家小姐也生得是貌美如花呢?!?br />
差役笑道:“快去給狀元夫人報喜吧?!?br />
誰料到滿屋子的村長和村落里的長輩們誰也沒有動,反而一個個臉色愈發(fā)青白。
差役覺著不好,看了看一圈白發(fā)蒼顏的老頭,只能握住稍微年輕些的村長的手:“怎么了?”
村長欲言又止,羞愧地捂著臉:“我們,我們愧對狀元老爺,愧對,愧對啊!”
差役幾乎被這人給急死,一把揪起村長:“到底怎么了?你個老貨,倒是說?。 ?br />
“我們愧對狀元爺?!贝彘L又是一聲長哭,在差役就要掐上他的脖頸前捂臉說道:“芳兒,芳兒死了?!?br />
差役驀地松開手,村長跌在地上,四五十歲的人捂臉哭得宛如嬰孩。
要說觀侯村與蘇先生還算有幾分情誼,可蘇恨一直甚少出現(xiàn)在人前,又是外鄉(xiāng)人是跟著蘇先生來的,蘇先生死后住處都是在村外另辟出的小院落,觀侯村與蘇恨最多不過是只敢沾沾喜氣的交情。
村長實在害怕新狀元遷怒他們村,哭的愈發(fā)悲戚。
差役吸了一口冷氣,他與觀侯村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只是原本還打算跟著蹭蹭新狀元還鄉(xiāng)的喜氣,加上這種活新狀元肯定要打賞些賞錢,所以才拼命地?fù)寔砹擞^侯村報信的差事,現(xiàn)在是火燒屁股,坐不住了。
差役總算還記得回了城他還得給上峰們一個交代呢,忙把村長提溜起來逼問:“是怎么死的?”
村長捂著臉,哆哆嗦嗦地說起那芳兒的死因。
芳兒如今剛十九歲,生得嬌俏可人,懂事又會操持家事,從蘇恨上京趕考后便經(jīng)常獨自在村后他們倆住的竹屋里對著村口的路嘆氣,又掰著手指頭算日子,村里一些姑婆媳婦不免總笑話她對蘇恨愛重,才走了不久就開始算日子想他回來了。
原本這也不算什么,只是不巧的是幾天前一個穿著華貴的公子途徑觀侯村,看上了芳兒,便要動手強搶,那公子哥帶著兩個武藝高強的隨從,除了村里一個父母雙亡的窮書生上前攔了兩下,其余人也不敢莽撞上去,而芳兒會幾手功夫,趁著書生上來攔阻的機會忙逃回了家里。
那公子見芳兒逃了,便強行帶走了來攔他的窮書生,追到了芳兒家里,因為有兩名會武功的隨從把守,村民們都不敢去圍觀,看著那公子帶著窮書生在芳兒家里過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便帶著自家兩個隨從揚長而去。
村民們直等到聽不見馬蹄聲了,才敢去芳兒家里探探情況,房子的屋門大開,門檻上擺著一件染了血的馬面裙,血水從門檻那里一直流到了院門口,當(dāng)場便嚇昏了幾個女人。
芳兒和那個窮書生打那天起便再沒有出現(xiàn)過,后來阻止了幾個膽大的男人進了芳兒家里檢查,那屋里東西沒少,但擺設(shè)十分雜亂,顯然是有一場激烈的掙扎,門口和床上各有一大灘干后散著銅臭味的血跡,顯然芳兒和窮書生都已經(jīng)遭了毒手了。
差役聽著村長的形容,只覺得一股身為差役的浩然正氣從胸口冒出來,把村長扔在地上,踩著他的脖子質(zhì)問:“你們就算不敢阻攔?為何也不上報官府!”
“哎呦,哎呦。”村長漲得臉紅脖子粗,抱著差役的腳:“小人也想報官,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村長只覺得喉嚨都要被踩斷了,眼睛看不清周圍老人們搖出殘影的手,腦子里也想不起什么顧忌了,高聲叫道:“那人自稱,自稱是王爺,還有牌子證明呢!”
差役眼瞳微微放大,最近是有個王爺?shù)剿麄冞@一代玩耍,他們青城上到官員老爺下到他們這種跑腿小吏都被耳提面命過要小心謹(jǐn)慎,一聽這事涉及王爺,浩然正氣立時退得干干凈凈,拔腿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腿還沒邁出大門,失魂落魄的差役竟被一個冒失小子迎面撞了回來。
“哪來的猴崽子,沒長眼睛嗎!”
那小子撞得頭暈眼花,屁股摔在地上疼成好幾瓣,又迎面挨了差役的罵,又疼又急,索性也不站起來了,兩腿一張,癱在地上,黃色的尿水隔著小子的褲子流了一地,騷腥味道熏得眾人紛紛捂了口鼻避閃開。
小子更是羞,就地一躺,鼻涕眼淚抹了一臉,嗷嗷哭嚎起來。
差役急著要走,偏被這小子擋了出門的路,看著周圍的老頭子們又都看向了村長,村長也滿臉羞愧,上前就給了那小子一腳罵道:“現(xiàn)眼的小畜生,滾起來,好好地給官老爺說話?!?br />
那小子忙爬起來,背上挨了村長一腳,一個跟頭滾到了差役腳底下。
差役被尿騷味一沖往后連退兩步跌坐在那不知多少年頭的木頭圈椅上,一下沒跑快,就被爬上來的小子抱住了大腿。
“狀元爺,狀元爺回家了?!?br />
差役光顧著捂住口鼻,哪里聽得見他說了什么,其他老頭們倒是聽得清楚,那回家可不是指狀元爺?shù)酱蹇?,那絕對是直接回了自己家里了。
頓時又嚇尿了好幾個,有兩個身子骨不大好的當(dāng)場白眼一翻昏過去了。
村長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平素在村里最愛講輩分?jǐn)[資歷的老頭們一個個眼神閃躲,被他看久了就兩股戰(zhàn)戰(zhàn)隨時要陪著身邊那倆一起昏。
村長咬牙剁腳,也顧不上自己家那個撒了尿的小畜生,拎起衣擺趕忙往村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