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魔窟 !
這女人有備而來,絕非善類。她眼神膽怯,語意卻堅定,絲毫不讓。她選了一個很好的時機(jī),下朝之路、圍觀之人,很快就會將她吞沒。
心底漫起控制不住的殺意,如果長/槍在手,此刻槍桿子都能被她攥碎了??伤皇球T在馬上,微微斂眉,極緩慢道:“好,我們借一步說話?!?br/>
京娘卻跪在了馬前,一副無可奈何的委屈模樣,“請式將軍高抬貴手,給我一條生路,孩子是無辜的。”
好刁鉆的女人。薛簡惹上這樣的女人,想來以后府中也是太平不了了。想到這,式九微竟然微微一笑,“你是要做我的這個位置了?”
京娘不答,只是滿眼畏懼地咬緊嘴唇。美人朱紅的唇微微泛白,路人指指點點,似乎都覺得她很可憐。做戲的功夫十成十,所求定然也不會少,或許比她以為的還要多吧。
式九微撥轉(zhuǎn)馬頭,繞過她,“我回去就和薛簡說,你再等兩天吧。別心急?!弊詈笕齻€字出口,京娘俏臉煞白,就坐在了地上,而式九微則是冷笑一聲,馳馬而去。
身后聲潮聚攏,無非是“姑娘你沒事吧”“沒被馬撞到吧”之類看熱鬧的話,而京娘戲份很足,柔婉萬千道:“不怪式將軍,是我沒有站穩(wěn)?!?br/>
式九微連停馬都沒有,心中冷哼一聲。真是好毒計,了不起,但周圍人都眼瞎至此,夫復(fù)何言?就因為她看起來柔弱,所以必定可憐?而她強(qiáng)勢堅強(qiáng),就一定是她仗勢欺人嗎?薛簡……也是這么想得吧?
流言蜚語,肆意橫行。晚間,這事就被擺在了飯桌之上。式九微的爹面色嚴(yán)肅,“你倆的事情,我本不想介入,但事情都鬧到這步田地了,都表個態(tài)?!?br/>
薛簡眼底神色復(fù)雜,他數(shù)度偷眼去看式九微,可她只是平靜吃飯,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阿九!”她爹忽然震怒,式九微卻不意外,她緩緩道:“怎么?來討傷藥費了?還是孩子掉了?”
“你!”
“爹,或許是最后一次一起吃飯了,就讓我吃完再說,行嗎?”
薛簡神色意外,“九微,你這是什么意思?”
式九微沒有回答,只是將吃完的空飯碗,置于桌上,“我曾經(jīng)說過的話,此刻再對你說一遍,也毫無意義?!?br/>
她伸手從袖中抽出一張疊得工工整整的紙,打開后推給薛簡,“你簽好后,從此我們兩不相干。你娶她也好,納她也罷,都和我式九微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br/>
“你這和妒婦有什么兩樣!”她爹氣得猛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顫動不停,“這婚是大王所賜,你以為是你倆私下鬧點小性子的事情嗎?這是兩邦之間的事情!此事大王已經(jīng)知曉了,還拿出休書來,你一個女人你寫的算?簡直混賬!”
罵完式九微,又?jǐn)?shù)落薛簡,“你回南越多久,就搞出這種事情來!你們才成親多久,這么快就厭倦彼此了嗎?阿九雖然是我的女兒,但我從不偏私,而且男人納妾也是平常,如果你要納那女子入門也可以,但你和九微之間的嫌隙就到此為止,以后絕不準(zhǔn)再發(fā)生動刀動箭的事情!夫妻之間,各退一步,方能長久。”
飯桌上最后只剩下式九微和薛簡二人,他取過那封休書讀了一遍,最后將它撕得粉碎,“九微,你寫的是真心話嗎?”
“她的肚子都大了,你還問真心不真心,有何意義?”
他慢慢起身,蹲下來,抱住她的腰,“九微,氣大傷身,不要動了胎氣。”
她身子一僵,“你知道了?”
“九微,我不會納妾的,你放心?!彼氖终茡徇^她的小腹,“我很開心,真的?!?br/>
忽然,所有的勇氣都離她遠(yuǎn)去,她身體有些抖,根本控制不了。他站起身,摟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腰間,“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你別擔(dān)心。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好好把他生下來,軍中的事務(wù)……能推的就推掉吧,就當(dāng)是為了我,好嗎九微?”
那時候,她單純以為各退一步真的可以換來太平安寧。那個女人沒有進(jìn)門,將軍府卻出了大事。監(jiān)察院的人領(lǐng)了大王的旨意,封了將軍府,鎖了一整府的人,而她被薛簡接到了他新買的外宅養(yǎng)胎,全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瞞得好,滴水不漏,等她知道的時候,大王已經(jīng)下了砍頭的旨意。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她爹沙場拼殺了一輩子,為什么最后會被安上一個叛國的荒唐罪名。薛簡如今就是監(jiān)察院的人,可是他卻一個字都沒有對她提起,這些內(nèi)情還是她朝中的舊友秘密告訴她的,不然連她爹死了,她都不明白是為了什么。
與南越秘密往來的書信整整齊齊的羅列著,詳盡得不能再詳盡,上面墨色淋漓,都是她爹的筆跡,推算時間正是兩軍大戰(zhàn)之前。此事如風(fēng)起云涌,在北昭王都掀起血雨腥風(fēng),接連有朝臣被下獄,一時人人自危。
她為什么沒有事?為什么?因為大義滅親的人正是她的夫君薛簡!彼時大王病重,整日渾渾噩噩,朝政為奸相曹晉侖所把持,她想要哭訴都沒有門路。
多么可笑,她堂堂的一位將軍,卻挺著大肚子被自己的夫君軟禁在別院。不知他是何通天的手段,竟然稱她已經(jīng)和她爹父女緣盡、徹底決裂,又身懷有孕,自愿放棄武職,從此只做他的夫人,再不是式將軍。
天地要變,變得如此快。就像有人里應(yīng)外合、串通一氣想趁大王病重之時,趕殺朝臣,將整個北昭徹底攪亂一般。
這么荒謬的理由,那個奸相竟然相信了。至此,她再不知道薛簡做了什么,豈不是蠢成了一個傻子?他在她替他懷孕生子之時,到底偷偷做了多少事?不,或許在更早之前,只是她未曾預(yù)料到罷了。如此明目張膽,如此處心積慮,如此工于心計,如此……惡毒。
她爹明日就要問斬,她假裝腹痛難忍才等到開門的機(jī)會。腹中如火在燒,痛到四肢百骸都麻木起來,僅僅是提起槍,她的腿根都在顫抖,更遑論上馬顛簸。但她還是咬牙這么做了,她不相信她爹會勾結(jié)南越,作此荒謬大逆之事。
夜深飄雨,她持槍縱馬,形容狼狽,踏著長街的青石板,奔向關(guān)押她爹的大牢。她知道一人闖不進(jìn)去,所以先去了奸相曹晉侖的府上。手持兇器,夜襲當(dāng)朝相爺,想來明日她的叛逆之罪就能坐實了,但,那又如何?薛簡真是小看了她式九微!
什么時候她是這種貪生怕死的性子了?她爹要是做了叛逆之事,她沒話說,陪著一起砍頭。如果沒有做,她也不廢話,只是參與構(gòu)陷她爹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第一個就是薛簡!
深夜,她抓著曹晉侖,感受他在她的手心下抖如篩糠,風(fēng)光一時不可見。他小心翼翼勸阻她,她卻冷笑著,將他像提個小雞一樣摔上馬背。
敢于阻攔她的人都被她持槍挑于馬下,那些血肆意噴濺,到了最后也分不清都是誰的血。大牢已近在眼前,卻有一隊人馬將她攔下,為首那人曾與她濃情蜜意、海誓山盟,而如今卻用那種令她看不懂的眼神望著她,似哀傷非哀傷,似無奈非無奈。
她徐徐持槍,冷冷指著他,可是腹中卻疼痛難忍。她緊緊咬著牙,絲絲血腥味道在口里肆意蔓延。
“九微,放下曹相,一切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你是誰?我認(rèn)得你嗎?”
他肩頭晃了晃,十分痛苦地對她伸出手,“九微……”
她策馬加速,帶著那個北昭奸相,帶著她的滿腔疑問和憤恨,帶著連她自己也沒法言明的復(fù)雜心情,持槍向那個她本想共此一生的男人狠狠刺去。
可是這一槍卻沒有成功。
她先一步栽下馬去,身下一片血紅,滑膩黏稠順著她的滑下,淋淋漓漓染了馬匹一身。天地顛倒,她看到薛簡向她奔來,他伸出手,她卻閉上眼。那一刻,她很想死去。
如果死去,就再也不用看到那個男人了。
孩子生下來,是個死胎。她爹被殺,將軍府從此消失,而她被烙了罪印,充軍邊塞。
臨行前,她竟然又見到了那個京娘。她徐徐福身對她行禮,然后笑著道,她如今和薛簡在一起。
知道她爹是薛簡監(jiān)斬的,她本以為這已是最悲痛,但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女人,她無論怎么忍耐都控制不了胸中的那口血,噴濺而出,射在她的臉上,看著她花容失色、笑意凍結(jié)。
那一瞬,痛到極致,也快意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