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三章 十里杏林
屋外刮起了風(fēng), 吹得外間的油燈火苗騰閃著忽明忽滅, 連帶著里屋流瀉的火光也隨著明滅不定的跳躍。男子頓了頓身子,轉(zhuǎn)身探手輕輕合上了窗戶,桑娘渾身僵直不敢亂動, 盡量偏過頭去不看身邊冰涼的女尸,一顆心直要從胸腔里跳將出來。
“真兒。”外間傳來一個清冷的男子聲音, 帶著一聲輕嘆:“你不肯見我,莫非還在生我的氣不成?”
桑娘屏息凝氣不敢發(fā)出任何響動。不明白為何繡樓之上燈光已然亮起無慮大師還未出手。時間艱難的流逝著。明明躺在棉褥鋪就的床榻之上, 卻被冷汗濡濕了背頰。
“真兒。”外間男子又是一聲輕嘆:“林某自知無力向府上提親, 累你不得已下詐死同我私奔。我……殺那道長也是為了以防走漏風(fēng)聲。林某對真兒,卻是從未有過半點(diǎn)虛假之意。事到如今,真兒當(dāng)真還是不愿同林某離開?”
外屋安靜了下去。隱約能聽見油燈燃燒時噼啪的輕微爆裂聲。桑娘握了握拳, 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僵硬萬分, 細(xì)微的動作仿佛都需要極大的力氣。外間的男子沉默良久:“真兒,你還是不愿意相信林某么?”
燈光流瀉。光影移動中男子手執(zhí)油燈走進(jìn)了里間。桑娘避無可避, 頓時暴露在男子的面前。執(zhí)燈的男子一愣, 眼睛里寒光一閃:“你是誰?”
桑娘坐了起來,尚未等她開口,男子警戒的抬頭側(cè)耳細(xì)聽,隨即臉色一變,身影鬼魅般的一閃, 桑娘頓覺頭暈眼花,耳邊只聽見呼呼的風(fēng)聲。勉強(qiáng)睜眼看時,自己已被那男子挾持住, 隨著他橫掠過薛府的上空。居高臨下的看下去,薛府一片暗沉沉的黑暗,沒有任何的生氣。桑娘的心頓時一緊。人呢?為什么沒有半點(diǎn)人聲?這樣一片死寂,仿若薛府便是一個死城。
黑暗中青光一閃。若有實(shí)質(zhì)的火苗怒潮般的瞬間爆發(fā),將整個薛府團(tuán)團(tuán)包圍。火光撂天,頓時讓挾持著桑娘的男子臉上添了幾分青光,越發(fā)鬼影重重。男子的神色一凝,那青色的火焰燃燒的如此洶涌,偏偏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陰森的寒氣。薛府便在那波動的森冷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
血紅色的光芒劃破黑暗,攜著雷霆萬鈞之勢,破空而來。男子眉角一挑,順手抓起桑娘便迎向那道血紅色的寒光。寒光一頓如薄冰般碎裂,身后顯出玄天青的身形來。
男子唇角勾起一絲警慎中帶著一絲譏誚的光,淡然瞥了玄天青一眼,身子一轉(zhuǎn)帶著桑娘便向薛府外的十里杏林撲將而去。
玄天青硬生生收了冰魄血刃,臉上沒有半絲表情,緊隨著男子同樣撲進(jìn)了杏林之中。
一入杏林周圍場景頓時為之一變。看不見冰藍(lán)的夜空與沉寂的薛府,入目所及是無邊無際蔓延的黑暗與層層疊疊交錯的杏樹。玄天青悄無生息的落了地,地上是厚厚的落葉,踩在上面柔軟若棉。玄天青打量了一番四周。明明看著他不過在呼吸的交錯之間先入的杏林,此刻卻半分蹤跡也無。玄天青閉了眼,凝神感覺桑娘身上的氣息,卻只感覺到夜風(fēng)陣陣,杏樹飄著混合了土地與潮風(fēng)的淡香。心知桑娘的身上帶著佛手鈴,此刻恐怕不只是掩去了她自己的氣息,連帶著連那妖怪身上的妖氣也一并掩去了。
在平石鎮(zhèn)失魂落魄的游蕩了一天,走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心里悶悶得壓著疼。觸目所及所有的背景仿佛都印著那個女子的模樣。于是他不再遲疑,果斷地回到桑府要告訴桑娘他的決定,豈料王大娘卻告知他。這個女人竟然不顧自己生死同無慮大師去了十里杏林。他一路瘋趕而來,豈料還是晚了一步。
玄天青抬腳,往前邁了一步,這一腳踩下去,下面的地面卻突然起了變化,空落落的仿佛只是一層紙,沒有著力之處。玄天青迅速提氣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子,腳踝處一涼,玄天青凝神看去,黑暗中只見一只光滑細(xì)膩的玉手破土而出,正緊緊地拽住了他的腳踝。這一遲疑,四周鋪滿了落葉的地面撲撲直響,無數(shù)只形態(tài)各異的手掙扎著伸出了地面,在虛空中猙獰的抓合著,仿佛像拼盡全力抓到些什么東西。所有的手都泛著一種奇怪的冷光,讓皮膚仿若上了一層釉質(zhì)。
玄天青眉頭微皺,血紅色光芒一閃,那手頓時被齊腕切斷,帶著飛濺的黑色血滴滾落開去。玄天青在半空之中穩(wěn)住了身子,微一垂眼,蓬勃的妖氣頓然爆發(fā),以他為中心,旋轉(zhuǎn)著向四周奔涌,地面上落葉,手以及四周的樹林頓時被這狂猛地妖氣碾成了粉末。妖氣一頓,玄天青的身邊便顯出一塊□□著泥土的空地來。去除了杏樹層層疊疊的遮罩,清冷的月輝頓時也灑進(jìn)了這妖異的杏林空地之中。
風(fēng)從天空壓抑著而來,刮得杏樹左右搖擺著纖細(xì)的身子。原本便已經(jīng)枯黃的樹葉被風(fēng)卷著上了半空,迷亂的飛舞著,繚亂人心。
四周的杏樹突然暴漲,仿若一只巨大的手,猛地向玄天青拍來。玄天青長刀橫舉,腳下一點(diǎn)迎著杏樹而上,刀光閃過,杏樹應(yīng)刀而裂,卡拉卡拉的響著,若一只受傷的野獸縮了回去。玄天青勢子不減,撲進(jìn)杏林之中,卻只見周圍的杏樹安靜的佇立著,不見方才縮回的樹身。
如影隨形的陰風(fēng)隨著玄天青刮了過來,四周的杏樹在風(fēng)的撩動下又開始輕輕擺動著樹枝。玄天青握住了手上的冰魄血刃,冷眼看去,每一株搖晃的杏樹之后,仿佛都有一個虛無縹緲的白影,往往都是一閃而沒,看不真切。這樣的樹林同方才的又有所不同。空氣在這里仿佛凝滯了,幾乎不能流動,帶著壓抑的沉重感,沉甸甸的壓在人的心頭。有什么淡淡的味道始終繚繞在鼻間,順著呼吸侵入心肺,一點(diǎn)一滴的沉入血液里,順著血液的流動被帶進(jìn)心臟,逐漸讓人變得焦躁。
不知道什么時候,夜風(fēng)開始變得溫暖,仿若女人輕柔的撫摸,慢慢撫過臉頰,身體。空氣中流動著若有若無曖昧的喘息聲,一絲一絲撩撥著人心。玄天青握緊了冰魄血刃,手掌間傳來的冰寒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他的神志。玄天青抬頭,杏樹之后那些虛無的白影漸漸變得清楚,都是一個一個好奇又害羞的女子。看那年齡均是二八年華,帶著探究的目光,害怕又渴望的注視著樹叢中間執(zhí)刀而立的玄天青。
“天青。”
曖昧的低語響在耳邊。玄天青凝神仔細(xì)看去,那些個女子均是桑娘的容貌,帶著不一的表情,或嬌嗔,或溫柔,目光盈盈的注視著他:“天青……”
玄天青身子微晃。大腦劇烈的眩暈。調(diào)轉(zhuǎn)了長刀立于地面撐住自己。樹后的女子們猶豫了一下,終是小心翼翼的向他走來:“天青……”
溫柔的手撫到自己的身體之上,隨即同樣溫?zé)岬能|體便纏了上來。唇角一暖,柔軟的唇瓣帶著深深的述求緊貼著他的。柔若無骨的雙手滑膩的從他的襟口探了進(jìn)去,撫摸上他灼燙的皮膚,讓他的身體頓時一緊。一股熟悉的,無法抑制的火焰頓時從小腹升起,瞬間燎原。
女子們纏繞著玄天青的身體。抬起水波流轉(zhuǎn)的眼睛,微用力將他摁在了地上,隨即便有女子跨坐到了他的身上,雙手順著他的脖頸一路下滑到他身下的昂然,蛇一般扭動著自己柔軟的身軀,隔著衣物挑逗著他的感官:“天青……”
這樣魅惑的眼神,嬌艷欲滴的雙唇,是烙印在他心底的女人的面容。玄天青的手在冰魄血刃上握緊了放開,又握緊,神臺還有一絲清明。他知道自己情況不對,也知道自己不能遲疑,桑娘斷不會如此妖媚,他應(yīng)該揮刀斬向身前的女子。然而她的面容揪住了他的心,讓他猶豫了。
身上的女子微微俯下身子,若幼獸般天真的瞳孔里清楚地映出玄天青的面容。她微張著唇,流露出致命的誘惑。她略帶冰涼的手探到了玄天青的腰帶,指尖帶著涼意接觸到他的皮膚,她溫?zé)岬纳碜泳o緊地帖服著他的欲望,暗示著能從她身上汲取的歡樂。
“人均道杏樹好淫。”
寒光閃過,身上“桑娘”的頭顱骨碌碌滾著落到了數(shù)丈開外的地面之上。玄天青身邊的女子們一愣,隨即尖叫著四散逃竄,每撲到一顆樹身前,便隱入其中消失不見。玄天青慢慢坐了起來,收了滴血不沾的刀。被女子們繚亂了衣服與發(fā)絲,他的身上還帶著誘惑的狂野。聞聲玄天青淡淡的抬起了頭,身前冰冷的夜空之中,汴滄月一手扶著昏迷的無慮大師,冷了眼看著杏林的深處:“善喜化作人心里的模樣誘惑其與之交合,然吸人精陽,增長妖力。”汴滄月頓了頓,轉(zhuǎn)了轉(zhuǎn)冷然的眼睛看向玄天青:“這一片十里杏林,現(xiàn)而今,已是枯骨處處,冤魂重重。玄兄竟然還有興趣同那些個小杏妖翻云覆雨,實(shí)在好興致。”